卷一
北域星火
第四章 不速之客
III
步入艦橋的一瞬，海柔爾·拉比納感到了輕微的眩暈。透過劍刃般聳立的玻璃，涌動的鐵灰色雲流撲面而來，讓她一時間錯以為某種龐大到難以名狀的巨獸就潛藏在薄如蟬翼的雲層之後，隨時會顯露真身。
「三分四十秒后，抵達目的地！」
充斥整個空間的電子合成音及時拽回了她的神志，她定了定神，將目光鎖定在巨型的3D虛擬投影上。寬達二十米的虛擬投影以沙盤的形式橫鋪在半空中，其上分布着雪白色的山脈和黑灰色的雲層，一條帶箭頭的亮紅色虛線貫穿了山脈和雲層，那是鯤鵬號的預測航線，再過不久，他們就將到達用紅色的「X」標註的目的地。
「真快啊……不愧是統治局最尖端的空艦。」
海柔爾默默在心底感慨了一聲，重新邁開步子，朝位於指揮台最高端的男人走去。
「現代戰爭的第一要義是什麼？」當海柔爾踏上階梯，接近男人的身後時，男人忽然開口這麼問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察覺到了海柔爾的靠近。
「現代戰爭的第一要義？」海柔爾停住腳步，她知道，那是在和她說話。這些天男人始終在和她玩這樣的猜謎遊戲，就像一種考核。
「先進的武器裝備？」思考了幾秒，海柔爾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男人搖了搖頭，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是情報。」
「情報？」海柔爾皺了皺眉。
「對，就是情報。」男人換了個姿勢，好讓自己在指揮座椅上坐得更舒服一點，「戰爭伴隨着人類的歷史，已經發展了成千上萬年，為了尋求最終的勝利，指揮官們一直在探索戰爭背後的內在規律。他們時而認為先進的武器裝備是制勝的必要條件、時而又強調指揮官個人的能力和士兵的主觀能動性……但無論是想以弱勝強、還是想獲得萬無一失的壓倒性勝利，歸根結底，都要看己方的情報收集能力——只要能細緻入微的掌握敵方的動向，就至少能立於不敗之地。」男人頓了頓，「古代的兵法書上，把上述的一切總結成這樣一句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海柔爾重複這句話。
「十三區已經多年沒有戰事，平日里軍事演習和訓練的水準也很落後，我估計你並沒有親身經歷過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現代戰爭』。」男人笑笑，「所以你需要大量的訓練和實戰，否則以你當前的水準，可沒法輔佐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海柔爾錯愕。
男人並沒有解釋，他猛地從椅子里蹦起來，踱步到指揮台的最前方負手而立，灰褐色的眼瞳里閃過一絲淡淡的興奮：「我們到了！」
話音剛落，鯤鵬便破雲而出，艦橋內一時間被燦爛的日光所籠罩。待到那陣炫目的光略微黯淡后，出現在眼前的壯闊景象，竟讓海柔爾為之訝異。
那是一座嶙峋的鋼鐵巨城，傍山而建，卻比山脈本身更加顯眼，彷彿一隻蟄伏在山中的巨獸，幾十米長的冰錐瀑布般從高處垂落下來，在陽光下泛着蒼涼的光，像是巨獸的甲胄。
山一樣高聳的鐵壁上，火燒般熾烈的紅色和黃金般耀眼的鮮黃色共同漆出了一個巨型的標識，儘管厚達數寸的冰霜覆蓋了它的表面，可那個標識依然有着無與倫比的存在感，彰顯着建造者不可一世的威嚴。
「鎚子、鐮刀和一顆五角星……」海柔爾喃喃道，「這是哪支叛軍的標誌？」
「不，你錯了，這不是叛軍的標誌。」男人無聲地笑了，「它屬於舊人類時代，一個空前的工業帝國，極盛時期它的軍隊可以掃平整個歐洲，就像鋼鐵的洪流。」
「舊人類時代……」海柔爾微微有些出神，如果她的觀察沒有出錯，那麼這座建築，至少存在了一百七十年以上。
一百七十年前，舊時代的人類們，就有能力在這種險地建造如此巍峨的建築么？
「有時候我會想，連那樣偉大的國家也會崩塌，那麼比它糟糕太多的至高統治局，又能夠維繫多久？那之後，人類又該何去何從？」男人慨然長嘆，說的儘是大逆不道的話，渾不在意自己統治局上校的身份，「但現在我想明白了，天下沒有不滅的王朝，如果至高統治局氣數將盡……那我要做的，就是幫助那個人，讓新的統治局浴火重生！」
「……主炮準備！」他高高舉起右手，鯤鵬號底部的巨炮從武器艙內緩緩探出。主屏幕上，猩紅色的標準標識牢牢鎖定住鐵壁，彈出偌大的感嘆號。
男人深深吸了口氣，揮掌劈落、震聲下令：「發射！」
…………
「從後勤人員中分出一支六人隊來，將難民們護送到撤離地點！其他人，全部進入武裝戰鬥狀態！」芙洛拉頂着雨一樣落下的碎冰奔跑在工廠外牆的應急通道上，通過無線電大吼着下令。鋼板在她皮靴的踐踏下震顫，似乎下一秒就會瓦解開裂。
隔着薄薄的一層鐵板，腳下就是萬丈的深淵，只要失足滑落，就定會屍骨無存。
然而芙洛拉卻毫無懼色，彷彿自己踏在一條寬敞平整的大道上，健步如飛。
空艦的轟擊幾乎將工廠內部過半的通行區域摧毀，連帶着也讓通訊系統近乎崩潰。為了儘可能地掌握戰況，芙洛拉只能通過外部年久失修的緊急通道前往第一線，在這種情況下，她早已將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
「後勤長官！您怎麼來了？林指揮呢？」
匍匐在掩體后的士兵們發現氣喘吁吁跑來的芙洛拉，都大為吃驚，芙洛拉用一句「現在我接管了指揮權」簡單回應了他們，蹲下身低語：「報告戰況！現在、立刻！」
「敵軍先前的一炮，擊穿了工廠正面的承重牆，我們猜測，他們是想避免攻城戰，直接從那裡突入工廠內部。」
士兵將單筒望遠鏡遞給她，芙洛拉抬眼望去，只見那看似堅不可摧的鋼筋混凝土此刻已被炮彈轟出了一個直徑數十米的大洞，其中堆滿了碎石瓦礫和倒塌的鋼架結構，炮彈從外而內貫穿了整個牆體，留出的空隙足以讓人類體型大小的物體順利通過。
藉助望遠鏡，芙洛拉勉強看見十幾個敵兵已經順繩落地，迅速地分散開，朝洞窟靠近。雖然隱蔽在周圍的士兵們開始了阻擊，但收效甚微。很顯然，這批敵軍不過是先遣隊而已，而那艘懸浮於高山之間的空艦上，肯定還載着數倍於先遣隊的敵兵，甚至有高階的甲胄騎士壓陣也不無可能。
如果能擊沉那艘空艦……
芙洛拉甩了甩腦袋，把不切實際的想法驅逐出腦海，轉而問：「以我們當前的兵力，能夠阻擋他們多久？」
「如果對方的參戰單位中沒有甲胄騎士，那麼我們有自信，至少能與敵方周旋兩個小時以上，」士兵猶豫了一下，「但這就是極限了，我方的兵力和火力都嚴重不足，如果那艘空艦再度開炮，造成的打擊可能是毀滅性的。」
「兩個小時嗎……」芙洛拉沉吟，雖然她已經向自由陣線總部發出了求援信息，但最近的一批援軍距離這裡也有十個小時以上的路程，期望他們派上用場並不現實。
長時間堅守是不可能的……只能放棄這座工廠了么？
芙洛拉在心底嘆了口氣，臉上卻照舊堅毅沉着，她用力拍了拍周圍士兵們的肩膀：「各位同志！我們一定要死守這裡！絕對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統治局的走狗！」
「是！」士兵們齊聲喝道。
「我還要去下一個地點！這裡就交給你們了！」她起身沿着來時的路又折返了回去，竭力不讓振奮的士兵們發覺自己臉上愧疚的表情。
「林森……如果是你在這裡指揮，會和他們說什麼呢？」芙洛拉默默地想。
她認識林森多年，從未像今天一樣，希求他在自己的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