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筒看着四宪余,无奈地认同道。

“我会跟花鸟说这件事的。”

“嗯。”

“说起来,你一大早来我这干嘛,拉我一起去找七重月允吗?”

“是这个,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都是要陪你的。”

八筒挠挠头。

“你打算怎么办?”

四宪余回答。

“我想先去一趟自离城作家协会,先问一下她父亲的意见——毕竟直接闯别人家不太好。”

“都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不好。”

八筒白了四宪余一眼。

“难道七重日天那老头说不让你找他女儿,你还能真的不管七重月允不成?”

“……做不到。”

“那就是了。”

他站起来,四宪余也一起。

“我的建议是不要管七重日天的意见,直接去人家家里把七重月允揪出来训一顿,不管她愿不愿意都给绑回家调教一顿,让她离不开你的——”

“你这人说话怎么就那么低俗。”

“低俗的是乘人之危把离家出走的女生收留在家的你,正常人都不会这样。”

八筒坏笑着走出房门,两人一起下楼,来到附近的一家肠粉店吃早餐。

“话说回来,你觉得七重月允忽然回去的理由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两人各自咬下一大口肠粉,鸡蛋的香味混合酱油,有些粗糙,但朴实的感觉就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塞满一嘴。如果是要出国,回来的第一顿饭是肯定要吃肠粉的。

八筒一边咀嚼着一边问道。

“昨天你出门来我这之前,是不是惹了七重月允让她生气?”

“没有啊。”

四宪余有些疑惑。

“我这么温柔帅气一个人,怎么可能惹女生生气。”

“你这不是为了女读者跑出来了么?”

“嗯……”

四宪余低头思考了一会。

“其实吧,之前七重月允有阻止过我,要我不要理五寻晴。我一开始想把她丢给你就是因为这个。”

“然后呢?”

“然后我始终觉得放不下,也有可能是意气用事,反正我就是来了。走之前还被七重月允踹了一脚。“

“啊、那明显是生气了。当着正宫面说要去寻新欢,NTR也没个先礼后兵的你。”

“我怎么就NTR了?”

“好吧,不是NTR,只是普通的戴绿帽。”

“所以说,为什么你们一直是以为我和七重月允是那种关系?”

四宪余吃完、把筷子拍在碟上,然后拿起旁边装着免费茶水的壶,倒了两杯、另外一杯递给八筒。

四宪余喝着茶说道。

“之前五寻晴也说什么,女生只会和自己喜欢的男生同居,但实际上、七重月允如果要坚持写轻小说,只能跟我住在一起。不然流落街头,安全问题不说,难道要她用头写轻小说?”

“说不定会借住在朋友家里呢?”

“她没什么朋友。七重家家教严,以前她和她妹妹基本都是在家待着。”

“那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

八筒靠在椅背上放松,拿起茶杯,漫不经心地看着。

“七重家日渐式微可能就是因为家教问题,老是顾着文人的尊严,严于律己、怎么写得出好的作品?”

“严于律己不影响创作,影响的是错误的律,也就是套路、新式八股。日轻就是这么没的。”

“国轻也差不多。”

两人笑了笑。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七重月允怎么也比我们两个强。”

“原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我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来写轻小说。”

“我也不明白——”

“不过吧,还记得前天我跟你说的文柳社搞轻小说的事情吗?”

对于八筒忽然提起这件事,四宪余感到有些疑惑。

“记得,怎么了?“

“那件事是真的了,青叶文库已经公开收稿,而网站会在这个星期内上线。”

“那么快吗?”

“可能是一直在筹备吧,照这个趋势来看,应该会走精英轻小说——也就是轻文学路线。你之前不是加了那个编辑么?他有没有回你什么?”

“没有。”

四宪余摇摇头。

“我今天早上登了OISU,编辑的头像都还没亮。”

八筒看了看手机,吐槽道。

“你来的时候都九点半了吧,这青叶文库的上班安排那么厉害的么?”

“说不定是弹性工作制。”

“我觉得只是单纯的没什么作者入驻,编辑可以一直摸鱼。”

他顿了顿。

“现在网络圈子里关于青叶文库的事情讨论的很厉害,但感觉大家都是抱着一种观望的心情,包括大部分被邀请的作者,实际上都不是很愿意当出头鸟。”

“我不也是被邀请的人之一么?”

四宪余笑道。

“没想到我还会有被青叶文库邀请的一天,这简直就是变相说明我的《断罪系列》其实很像轻文学。”

“……实际上应该归类在西方幻想小说,就像《无欲望症候群》一样。”

“通俗文学。”

“人家看上的是你的行文,相对于越发口语化的普通轻小说,你的行文要显得成熟的多。”

“你是说……陌生化?”

“虽然只是一点,但确实有陌生化的感觉。”

“你高估我了。说回青叶文库,它如果真的走纯粹的轻文学路线,搞不好会把这自离城搅得天翻地覆。”

四宪余认真地看着八筒说道,让八筒也不自禁端正身体。

“为什么?”

“你也知道,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国轻已经发展到了一个瓶颈——轻幻文库击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成为国内唯一的一家轻小说文库,并把轻小说市场开发到现在这样、包括改编什么的,我们国轻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成功完成了商业化,就像日轻一样。”

“然后就是轻小说创作的标准化、齐一化、程式化,套路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这个我们已经讨论了很久,可以说是轻小说这一商业化程度高的文化载体在形式上的必然。但这跟天翻地覆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套路看多了大家都会腻,然后就去找新的套路,看腻了就再找、再找。一直到现在套路都被我们国轻发掘的差不多了,那么下一步是什么?”

“文学?”

“有可能。”

“有可能是——”

“也有可能会演变成一种新的景观,一种基于日轻、国轻故事及形态、结合新传媒而形成的消费文化——”

“文字毒品?”

“有可能。”

四宪余答道,此时的八筒已经感到头皮发麻。

“照这个推论,青叶文库很可能只是个开端,说明上层文学——在殿堂里的那帮家伙已经看不下去准备介入了,然后轻幻文库也必须进行应对、要么维护已有的轻小说形式,要么进行大规模的转变。”

“而如果是后者,以轻小说作者目前的平均水平,达到签约标准的几率会大幅度降低,甚至已经签约的都会受到影响。大规模的……失业?我们写小说的没有失业这一说法,所以还是把一个我们熟悉的词汇修改一下用于形容吧,这种情况就是明显的——”

“国轻崩坏。”

……

“当然、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要当真。”

两人根据八筒情报网提供的地址,来到了辉夜区边缘的一栋别墅前。门旁装有门铃和对讲机,四宪余按了按。

过了一会,对讲机里冒出了成熟的女性声音。

“四宪余?”

“……夫人好。”

四宪余说道。

“我来这是为了七重月允的事,能不能让她和我见一面?”

对方陷入了沉默。

“我想知道七重月允忽然回家的原因。”

“嗯,我知道……先进来吧。”

电动锁打开,两人推开铁门、进入到种满绿植的庭院,而七重月允的母亲站在不远处的建筑门口。

两人走过去,在玄关换鞋后进入了客厅。

“我先去找她。”

七重月允的母亲说完这句话就上楼离开。两人互看一眼,摆了摆手,坐进了真皮沙发。

四宪余一边看着窗外的绿色枝叶、一边说道。

“我好久没进过别墅了。”

“小时候进过么?”

“是啊,亲戚家。”

“我反倒是从来没进过、都是穷亲戚。”

八筒笑了笑。

“等会见到七重月允,你打算怎么办?”

“也就问一下离开的理由。”

“问完之后呢?”

“我们就直接走。”

“喂。”

八筒看着四宪余,想要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而四宪余的神情、还有说话的语气,始终像是在开玩笑。

“我原本没有非要干涉的打算,想要怎么样,是她自己的事情。”

“要是一时意气呢?她也许只是生你的气。”

“还是那句话,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看她平视对我那冷淡样、生气也是不可能的了。我相信她有她自己的理由。”

四宪余顿了顿。

“说不定是忽然觉得离开我那个小地方才能好好地进行轻小说创作呢。不是有句话么、下层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贫穷是限制想象力的东西。”

“要真是这样,那你还来这干什么?”

八筒问道。

“既然她有正当理由你就不绑她回去,那你来这不就没什么意义吗?如果你问她为什么离开,她回一句没什么、我就是单纯看不爽你,到时你也要直接走?”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得快点走。虽然我一直被踢被打,但我还真没想到我会被讨厌到那个地步。”

“花Q。”

“花Q,too。”

就在这时,七重月允的母亲回来了。她带着歉意开口。

“……我家月允她说不想见到你。”

……

“妈的我说中了。”

八筒喃喃道,而四宪余站起来,惊愕从眼里一闪而过。

“这句话说死了吗?”

“嗯?”

“没什么,能不能让我上楼,亲自和七重月允谈一谈。”

“呃、可以。我带你去吧。”

七重月允的母亲带着两人来到三楼角落的房间后离开。阴影中、八筒看着四宪余,而四宪余敲了敲门。

“七重月允?”

“……”

“七重月允?”

“……有话快说。”

七重月允的声音闷闷地,像是抽走了四宪余身上的力气。他放下手,说道。

“我觉得你走的太突然了。”

“……”

“这么大一件事,你也不提前跟我说一下……你为什么一下子就要回来这里?”

“……”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

四宪余感到天旋地转。

“——你滚吧。”

“……好、好。”

四宪余转身,八筒一下子抓住四宪余的手臂,却被一把甩开。

四宪余的声调因为痛苦而异常低沉、扭曲。

“我现在就滚。”

“花Q、我就花Q了!你脑子在想些什么!?”

“呕——”

“人家说讨厌你你就信、你就信!信什么?就那一句话,把你四宪余打发走了!?你是神经病吧?还是脑子开洞开多了、只剩下空气?”

“呕……不是啊……”

扶着绿色的垃圾桶大吐一番的四宪余伸出手,八筒生气地把一张纸巾拍进他的手心。四宪余感受到手心震痛、发麻,擦嘴的动作在颤抖。

“我就是不舒服、所以先战略性撤退……没想到过了那么久我的病还没好……”

四宪余滑落、无力地坐在地上,而八筒跳着脚、面目狰狞。

“在我看来你就压根没有一丝好转过!我还指望你捡了七重月允后能改变什么,到现在——你看看你这幅人模狗样!”

“七重月允又不是药……你指望着改变什么……”

四宪余摇头、低着头苦笑着。

“而且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知不觉被讨厌也只能说是我活该。”

“怎么可能——”

“圈地运动那会不也是这样么?”

八筒定住了。

“那个时候千秋组针对我们,不就是因为我惹了九条千秋生气,然后搞的一堆社团解散、一大把人退圈——”

“那是因为圈地运动——”

“那是因为我。”

苦涩和酸味在口腔是一团粘稠的雾、挥之不去。插进脑中央的塞子被拔出,除去空荡荡的感觉之外、还有什么液体状的在向着躯干流失。四宪余感到头痛、身体变得沉重,却有着古怪的舒适感,像是终于找到了立足之地。他说道。

“本来圈地运动的竞争强度是在一个相对合理的范围内,而且当时扑街部的统筹效果不错、可以坚持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我惹了人家,千秋组就不会攻击我们。”

“……激化矛盾的是轻幻文库,是天梯规则。”

“还有我。”

“……”

“轻幻文库只是看市场行事的理性机器,我是无理取闹。在这一层面上,大部分的锅都是我来背才对。”

八筒沉默了一会,蹲在四宪余的旁边。

“不顺便让九条千秋一起么?”

“让她背干嘛?”

“意气用事。”

“呵、女人……感性点不也挺可爱的么?”

四宪余笑着。

“其实我发现我还挺喜欢让七重月允对我生气的,感觉她打我的时候才算流露感情。”

“你没搞清楚状况。”

“我有时也不想搞清楚状况。”

八筒搀扶着四宪余离开,回到旧坊区的拾荒,跑去便利店买了一包烟。

“好久没抽了。”

坐在巷子里四宪余笑道。

“我穷了好长一段时间,戒烟后才发现、原来不抽烟的时候精神会那么清醒。”

“我也戒了很久。兄弟,香烟可能是这个荒诞、空虚的世界里唯一的意义。”

“这句话你抄谁的?”

“杂志上看到的。”

八筒弯腰、把香烟递给四宪余。四宪余用两根手指夹着,左右观察、然后轻轻地咬住滤嘴。八筒为四宪余点上,自己也坐到四宪余的旁边、点了一支。

烟雾缭绕,又很快散去。短暂地沉入尼古丁带来的幻觉中,香烟总是能给人一种漫无目的的舒适感。

“我问你个问题。”

八筒忽然开口。

“你和七重月允相处了那么久,有没有喜欢过人家?”

“你怎么满脑子恋爱……”

四宪余思考了一会,笑着回答。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模棱两可的叙述。”

“我挺喜欢有个女生和自己住在一起的,九条千秋走之后,我一直觉得少了什么。然后七重月允来了,现在又没了。”

一切回归原位。

说完这句话,四宪余深吸一口香烟,几乎燃尽了最后的三分之一。他把它摁灭在地上。

“如果说这样就简简单单地喜欢上人家,我是不是太水性杨花了点。”

“我是这样想。”

八筒回答,往四宪余伸出的手指间又塞进一支新的香烟。这次连打火机也给他。

“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吧……”

四宪余点燃香烟、吐出一口烟雾。

“绝对不是。”

“……”

四宪余顿了顿、然后忽然问道。

“你说,嫉妒算不算喜欢的一部分?”

“你觉得她们两个都比你优秀?”

“嗯。”

“那你就是喜欢着她们。”

四宪余思考了很久,然后笑着、开始用香烟对八筒指指点点。

“你个不负责任的家伙、要是我真的喜欢上七重月允了怎么办。”

在两人将烟盒抽空大半的时候,四宪余说了句“我抽饱了。”

然后八筒直接将烟盒揉成一团、用力丢到巷子的另外一边。

“那就继续戒烟。”

那天晚上、四宪余做了一个梦。

“你在这干什么?”

在昏暗的巷子中堆满了装着垃圾的黑色袋子,和与此相对的、绿色的垃圾桶只有四宪余面前的一个。周围的空气盘踞着闷热的腐臭味,仿佛下着的大雨也被污染,打在脖子上发出“嘶”的灼烧声。

四宪余忍受着痛苦、看着抱膝蜷缩在绿色垃圾桶旁边的女生。她比四宪余印象中要娇小、年轻,但四宪余还是知道她是七重月允。她穿着熟悉的红色运动服,头发则是回到了两人相遇时——她的头发还没有染成绚烂的彩色,也没有被粗劣地剪短。那是温顺的、带着微妙翘起的黑色长发。

她没有回应,所以四宪余把沉重的行李箱放到一边,自己也蹲在她面前。

“知道家的位置吗?”

“……”

“会说话吗?”

“……”

“听得见吗?”

“……”

她没有回答,也始终没有看过四宪余一眼。四宪余笑了笑,觉得非常怀念。

按照流程、四宪余掏出手机。

“我让警察过来吧——”

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来,在现实中,四宪余的手机被拍飞、边角的位置摔出了碎裂的痕迹,而在这里,四宪余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拿着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原本是把手机移到耳边的动作,也变成了抚摸被打得红肿的脸颊。而大量血液从指间渗出,比起被指甲刮到、更像是被捅了一刀子。只要这么一想,自己的手就摸到了被血液弄的滑溜溜的牙齿。

四宪余笑了笑,看着冷峻地用敲碎的酒瓶碎片指着自己的她,用残破的嘴、含糊地说道。

“原来你听得见。”

“……”

“是离家出走吗?你身上的衣服好像很贵。”

“……”

“要不要吃点什么?”

肚子咕噜声适时地响起。四宪余一手捂着脸颊,用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搜寻着,却一无所获。

“要不要跟我去吃饭?”

“……”

“走吧。”

四宪余起身,拉着行李箱向着反方向前进。滚轮声在巷子里无限扩大,而却四宪余感觉到她跟了过来。

四宪余撞到了墙上。

或者说是撞到了无形的什么上。反正睁开眼睛时,眼前只是自己家门外无限延长的走廊。墙壁泛着古旧的青色,除了地面,哪里都是粗糙不堪,闷热的空气中还弥漫霉菌的味道。自己倒在墙边,身体沉重、后背被磕的生疼。而站在面前的是七重月允,身穿鲜红运动服、头发已经变成彩色的短发。在四宪余眼中,她的身影像是在扩大、失去真实感。

“写轻小说死路一条。”

冷漠、厌恶、压抑着怒火,七重月允咬牙切齿地说着记忆中她父亲的台词。

“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女儿交给你?”

“因为……”

四宪余吐出一口鲜血,他用舌头舔了舔,却是呕吐物的酸味。

“因为自由跟才能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不是你的宠物。”

左脚顿了一下,陷入了彻底的麻痹。

“你是要我眼睁睁看着女生毁掉自己的人生!”

“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右脚顿了一下,下半身已经毫无自觉。

四宪余凄惨地笑着。

“你有什么资格对你女儿的选择指手画脚……”

“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的女儿指手画脚!”

“我是在帮助她……”

“我也是在帮助她!”

胸部以下像是已经没有血液流通,心跳变得微弱不可闻,身体陷入恶寒。

“那这样……我们就都没有资格……放过她,让她一个人尝试……”

说完这句话,四宪余的意识都已经混沌不清,而朦胧的、被黑暗侵蚀的视野中,他看到了七重月允的笑容。

闷闷的回应却带着哭腔。

“好……”

“……嗯!?”

四宪余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趴在自己房间的地面上,而且似乎是因为过了一段时间,四肢已经变得非常冰冷。他呻吟着、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倒回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脑子像是被倒入胶水般黏在一起,而且痛得不行。

好冷。

他把脸埋进棉料,很快重新睡去。

“你为什么要喜欢轻小说?”

四宪余翘着脚坐在七重月允的身后。七重月允没有回答,只是快速敲打着键盘,屏幕上不断出现文字。

四宪余稍微瞄了一眼,发现还是严肃文学的那套行文。

“要展示不要解说的非全知写法在节奏欢快的轻小说里会变成限制。”

敲击键盘的声音骤然停止,七重月允转过身子,目光冷淡地看向四宪余。

“那是我的写法。”

“我说的是普遍规律。”

四宪余叹了口气。

“轻小说哪怕在商业小说的归类里也十分特别,你可以在其他国家的通俗小说里找到严肃文学的规律,但在轻小说,你连影子都看不见——什么上帝视角、频繁的旁白解说,轻小说就是为了直观的表现“作者想要你知道的故事”而出现的新型非客观小说。就像古诗总有意境、史诗歌颂英雄。然而轻小说追求口语化的叙述、甚至连韵律都没有,唯一可以深挖的就是它背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也就是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怎么爽,怎么来。”

“……你看不起轻小说。”

“我看不起消费主义。就像曾经出现的所谓网络文学和现在霸占场次的爆米花片,他太强调表面上的感官刺激,根本没有深处的、由内向外的精神追求。”

四宪余稍微停顿。

“这些你父亲没有教过你么?”

……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你们所说的……严肃文学,那太过压抑、脱离实际。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轻小说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我过去所学的只是高傲的精英文化。”

“你的意思是,你想成为庶民?”

“我想变得普通。”

说出这句话时、七重月允看着四宪余的视线里多了份认真,四宪余挠了挠头。

“普通……挺好的。”

“我觉得轻小说是很有趣的文化,人们并不是只能看在矛盾中挣扎的代表角色、然后在里面感悟什么人性——反过来、看具有普遍性的主角通过努力获得主角的小确幸,那也是一种正解。”

“这就是你想写轻小说的理由?”

“不是。”

七重月允转回去继续码字。

“只是我单纯喜欢而已。”

早上醒来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晚。四宪余揉着脸、在床上坐起来,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他走出房门、想去洗漱。经过厨房时,却忽然因为里面那久违、熟悉的身影而愣住。

纯白的长发被扎成马尾摇晃,纤细、高挑的身体,穿着女式衬衫和毛衣,然后为了做饭而套上了围裙。她的面容带着一种柔和的美感,一看到四宪余就露出温柔的、贤妻般的微笑。

“早上好,宪余。”

“小千秋……”

四宪余的反应还是迟钝,他不敢置信的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女生、千秋组的组长九条千秋,早就已经和自己决裂分手,甚至还在圈地运动里大战一场,牵涉很多无关的作者。在四宪余的想象中,九条千秋应该还是讨厌自己的。

“我不能在这里吗?”

九条千秋回答着,关上了原在煲粥的煤气灶。

而四宪余喃喃着。

“钥匙……“

“嗯?”

“钥匙、你怎么拿到的?”

“房东是我的人~”

九条千秋像是恶作剧得逞般。

“不然你怎么可能用那么便宜的价格找到地方住,天天拾荒,没住天桥底就不错了。”

“……”

“不感谢下我吗?”

“……”

四宪余静静地看着九条千秋,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九条千秋也没有更多反应,只是笑着把粥呈好,再撒上切好的葱花。她脱下围裙,然后说道。

“这碗粥就是你的早餐了。瘦肉是用我的钱买的,不用你还,多出来的都在冰箱。”

“……”

“我走了?”

“……不留下来一起吃吗?”

四宪余问道,而九条千秋“诶~”地眯着眼。

“原来宪余还想和我一起吃早餐啊。”

“……”

“你挽留我的话,我就陪你哦。来吧来吧~”

“……还是算了。”

四宪余不自觉苦笑着。

“感觉会很尴尬。”

“……活该当单身狗。”

“对对。”

“反正你也不会对七重月允那家伙出手吧。”

“原来你还知道这件事。”

“千秋组的势力可是很大的。”

九条千秋看着四宪余。

“你要不要来当组长看看?”

四宪余抬起头。

“那你当什么?”

“组长夫人。”

“你在说笑吧?”

“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吗?”

……

“像。”

在四宪余这么回答的瞬间,九条千秋欢快地笑了。然而仅过了一会,眼神里就多了几分的落寞。

“还是宪余你懂我。在这自离城,好像也没有其他人了。”

“只要你愿意坦陈,谁都可以懂你。”

“我信不过谁。”

“……我帮不了你。”

四宪余顿了顿。

“你还走不走了?我想喝粥。”

“诶~好无情~”

“走啦走啦——”

四宪余推着九条千秋的后背,像是玩游戏般,将九条千秋送出了门外。

“拜拜。”

“活该单身狗。”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拜拜。”

四宪余慢慢地关门,而在合上前的瞬间,九条千秋像是交流什么有趣的秘密般说道。

“七重月允是被她妹妹带回去的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