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优秀的轻小说讲述的是有效的故事,这个有效是如何被判定?优秀的轻小说讲述的永恒、普遍的形式,但绝不是流于日常生活的范式,其讲述的会与日常生活的范式产生反身性(相互决定性)的联系,也就是说,优秀的轻小说必然会改变在其之后的所有轻小说的流向。嗯?流向改变了?第二,优秀的轻小说讲述的全面彻底的、不达成目的誓不罢休的执念,或者说欲望机器,它的朝向永远不是一条直线,不是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而是一个点、经过无数的在自己计划之外的点位,在此期间,自己的目标点位也在不断地改变、更正,通俗而讲,角色的遭遇会改变他的目标,这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而不是一个静态的过程,把必然性的历史主张带进轻小说写出来的只是意识形态的教科书。轻幻文库在签约大纲中加入“角色目的”的填写要求,实际上是朴素的决定论,即作为身在现实的活生生的生命,不可避免地遭遇现实与理想之间不可化约的缝隙,作为弥补,作为替代,作为憧憬,我们会情不自禁地喜欢在虚构作品里角色能代替我们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是缝合这个缝隙,让主体的行为和结果几近等价,它作为一种想象性的幻象自然会受到市场的欢迎,谁不喜欢爽文呢?谁不喜欢鸡汤呢?可优秀的轻小说,当然可以扩大范围,优秀的小说、动画、电影、游戏都是如此,他们绝不会仅仅是提供一个满足心理补偿需求的幻象,它们会穿越幻象,逼迫读者去直面这个缝隙,直面人作为人在根本层面的“不可能性”,或者正式点说,“否定性”。只有这样的作品才能改变读者,就像前辈革命家所说的,“不要着眼以现有大多数的承认,而要争取生产新的大多数”。四宪余,你应该讲述的是像你以前的那样,一个有趣的故事,而不是随便找一个人也能复制出来的东西。

九条千秋把手中的一小叠稿纸折叠,拧成一卷,然后再次折叠,把它们向着四宪余旁边——桌子旁边的垃圾桶随意一丢。轻微的“啪嗒”声,四宪余两个小时的成果就倒在了里面。作为椅子上的四宪余昏昏欲睡。

“还在听着吗?”

“啊、嗯……在听着。”

四宪余竭力睁开眼,虽是这么说,实际上也还是两条缝隙。桌上除了稿子堆和四盒中性笔外,还摆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中性笔则是用空了五分之四。这个过程中四宪余重复经历着从焦躁不安到反胃、去扶着马桶呕吐的过程,矿泉水也渐渐喝到腻了,肚子在咕噜咕噜蠕动,四宪余能听到声音。

“我说了什么?”

九条千秋要求四宪余复述。四宪余想了很久,吐出四个字。

“我要否定。”

“很好。”

虽说不是很满意,但看四宪余这个状态,完全复读是不行的。九条千秋看了看手机的时间,接近中午一点,从早上七点在酒店餐厅吃完早餐写到现在,也到了该休息吃饭的时候。

“去吃饭?”

“我休息一下再去。”

“你身上肯定还有点味道,记得洗把脸再去。”

“嗯。”

九条千秋坐在床上,不知道在和谁聊天。四宪余坐在椅子放松、发呆了一会,然后甩甩头,去浴室洗脸。上个星期做的帅气发型现在被扎成无数个小辫子,开花般立在头上。这是九条千秋的杰作,她说把额头露出来的开放感能提高感受自己想象力的灵敏度,不知道是伪科学还是个人的经验谈,四宪余在写作时顾不得感受所谓的灵敏度变化。四宪余先用毛巾把脸擦干净,然后一个个把橡皮筋解下来,用水把头发稍微打湿,再吹成自然的样子,短发不需要刻意打理。

把头发放下来,四宪余和之前的几天一样,再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比之前差了不少。皮肤苍白,眼皮只能抬起小半,露出的眼珠子看起来有些鸡贼。四宪余再次对着镜子试着挤了挤笑容,忽然又反过来觉得,好像也没差到不能忍受的地步。这也是重复的过程。自己改变了多少呢?

一开始是对着稿子发呆,被九条千秋发现,当做惩罚,少吃了一顿饭。九条千秋适当地减少了要求,不要求质量,只要求字数,把胡思乱想的东西写下来也行,四宪余的动笔就像拧不紧的水龙头。只是摘取几个碎片,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展开,再展开,直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手腕压着的纸上到底表现了什么。写到哪算哪,缝隙越来越大,在这个星球的陆地、海底都有无数条缝隙,扩大到一定程度,就是裂口,叹为观止。

不是很记得刚刚写了什么。

肯定是不值得被记住的垃圾。

从三幕式开始吧?

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这里是酒店,会敲门的,是清洁大妈吗?四宪余带着疑惑去开门,然后就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女会出现在面前。

金色、飒爽的波浪卷发,白皙得像是从魔幻作品中走出的纯血精灵,褐色的眼眸如同琥珀,五官是西方人特有的那份端正。她看到四宪余,也有些惊讶。

“那家伙的前男友……是你呀?”

“嗯?”

“脸色变差了好多……啊对了!”

她这才想起来应该先自我介绍,不知道是不是学着古装剧那种礼节,她左右各拍了拍自己的双肩,像是想拍掉灰尘,然后一转攻势,把手放在胸口、普通地稍微弯腰。

“我是一乐优!之前我们在游乐园的签售会见过,这次来是听说九条千秋在这。”

憧憬的作者忽然出现在这里,这让四宪余有些慌乱,“总而言之先进来吧?”他不安地把一乐优请进房间。在床上的九条千秋并不惊讶,她对一乐优挥了挥手,一乐优忽然喜悦地一下子扑上去,整个人都黏在九条千秋身上。

“为什么一下子就跑掉了呀!说也不说一声!”

一乐优伸出双手,在九条千秋身上上下求索,检查着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只是一星期没见,没必要检查到这地步,根本就是占便宜——九条千秋推开想要舔自己脖子的一乐优。

“你做什么?”

“看看味道有没有变。”

“你等一下,我去拿沐浴露给你吃——”

“我开玩笑的!”

九条千秋白了一眼一乐优,然后把呆在一旁的四宪余拉进对话。

“我朋友。”

“哈……”

四宪余摸了摸后颈。

“没想到吧,你喜欢的作者是一个喜欢尝同性味道的变态,而且是当着其他人的面。

九条千秋看回怀里的少女。

“病情加重了呢。”

“才没有!”

还是坐在九条千秋大腿上的一乐优激烈地否定。

“我只是喜欢九条千秋一个人而已!如果九条千秋变成了男生的话,我……应该……还会喜欢的吧?”

“好歹坚持一下呀。”

“那就是给我喜欢的意思?”

“我拒绝。”

“啊、好喜欢好喜欢~”

“不要——”

九条千秋一时松懈,就被一乐优搂住头部、与山脉来了次亲密接触。四宪余第一次听见九条千秋会发出“咕噗”的声音,她的声音被闷着、完全听不清,双手先是挣扎着拍打一乐优要求放手,无果后转而向四宪余的方向拼命挥舞求救,然后无力地向后坠下。一乐优整个身子也压在她上面。

嗅嗅,嘶——哈——嘶——哈。

咬咬,揉揉。

“她好像没气了。”

被四宪余这么一提醒,一乐优才松开九条千秋。九条千秋眼神空洞地靠在椅子上。

“……这是第几次?”

“第三十七次?”

“我是拥抱死神的少女……不对,是被死神拥抱的……”

一乐优则是注意到自己薄霭落花毛衣上印记,是九条千秋留下的……她有些情迷意乱,而四宪余无意间阻止了她。

回家再舔也可以的。

“说起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嗯?”

一乐优转过头来。

“设定上是她在和你分手后,来轻幻文库工作时和我遇见的,然后有一个是,我会去Babel09找她玩,但是在第二卷出于结构效果的考虑而删除了相关描写。”

“这是什么后设解释。”

原来九条千秋一直住在那种高档酒店。

“还有就是,最开始的设定是高贵端庄的金发Neet。”

“高贵端庄的形容词用在Neet身上?”

“反正就是这样啦~“

在签售会的时候,四宪余就觉得一乐优应该也是比较活泼的人,但奔放到这地步……当然也不是说不好,只是比起褒义的那边,“有些残念”的描述对她来说显得更加合适——这样的印象落差让四宪余有些沮丧。

“这次来是因为担心九条千秋吗?”

“是呀。”

一乐优凑过来。

“你说也是很过分对吧!一声不吭就跑掉,要不是今天我和往常一样找九条千秋玩,我就不会知道这件事了——这里的位置还是今天才告诉我的!”

“啊,嗯。”

九条千秋好不容易才重新活过来。

“呃嗯……说起来,整天穿着西装、把头发扎起来的那个男生你遇到了吗?”

“是呀?”

“他看起来怎么样?”

一乐优思考了一下,试探着回答。

“……小鲜肉?不是我喜欢的型诶。”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他看起来心情怎么样,好,还是坏?”

“挺好的呀,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傻乎乎的笑。”

那肯定是坏掉了。

九条千秋在心里想到,但只是到此为止,并没有过多在意——如果谁的心情都顾及的话,人生会少掉很多乐趣。而一乐优现在才开始观察九条千秋和四宪余住的房间。

“你们这段时间就一直住在这吗?不去租房?”

九条千秋回答道。

“我让人帮忙找的房子已经有了,要不要今天下午去看看?”

“今天下午?”

四宪余有些惊讶,因为这几天的遭遇,他有一些要一直住在这里的幻觉。

“在哪?”

“就在旧坊区。”

九条千秋说了一个商场的位置,预约要看的房子就在那上面。那个地方和这里的直线距离大概两公里。

“要去辉月区住也是不错的,不过那里的租房性价比和旧坊区比起来还是不行。而且我以后的时间都没有稳定工作——”

在四宪余苦于写作的时候,九条千秋都在一旁研究最近的轻小说和天梯赛成果。

“我也一起去!”

一乐优忽然兴奋地举起手。

“我要知道九条千秋你的住处,然后以后就可以找你玩!”

“那台主机不是我的,留在Bebel09了。”

“没关系没关系,游戏机我还有很多,然后主机我甚至可以直接送你一部,这期稿费收到挺多。”

“好。”

九条千秋接受了一乐优的馈赠。在一乐优用手机笔记思考着硬件怎么搭配的时候,九条千秋把头发吹干,然后去衣柜取出并披上了藏青色的风衣。再戴上金丝圆框眼镜、往头上扣一顶差不多色调的贝雷帽,最后用镜子确认自己的装扮。一乐优又扑过去搂住了九条千秋的手臂。

“准备走吧?”

“好~”

四宪余也穿上了之前买的正装。先是去楼下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四宪余胃口不好,只是喝肉粥,九条千秋倒是胃口很好,还给自己和一乐优点了甜点。吃完午餐后,三人坐出租车提前来到了预约的位置,正等待来接的中介。几乎是同时,一辆黑色高级轿车急匆匆地跟到出租车后面停车,一位身穿女仆装的红发少女从后座跳了出来,抬头看到四宪余,她张了下眼睛,然后跑过来,却被凸起的石砖绊到脚尖,跳了两步、砸进了四宪余怀里。四宪余吓了一跳。

“没事吧。”

“啊、没事,谢谢谢谢!”

红发少女抬起头,再次确认四宪余,还有旁边的九条千秋和一乐优的面貌。视线转回来。

“你就是四宪余先生吧?”

“是,怎么了?”

“我的名字是夕羽,是五寻晴的专属家仆。”

她向四宪余表示来意。

“虽然很突然,我们在大小姐的公寓里还有很多房间可以供两位使用,而且会提供每个星期一万元的生活费,还有十万元的礼金。”

说了一大串不带咬舌头的。

“我知道五寻晴的心情状态很不好,你作为责任人,我想不会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我拒绝!”

回答的是九条千秋,中间只间隔了一秒不到,四宪余也没能反应过来,和夕羽一起呆滞地看向九条千秋,而她非常得意地继续道。

“这是我最想说的台词之一。”

这根本没有解释为什么拒绝。夕羽本想理解为九条千秋只是开玩笑,想让四宪余先跟自己到车上再解释。但是九条千秋对着自己身后挥了挥手,然后拉着还在犹豫的四宪余往那边去——似乎是她们预约的中介人。慢了一步的一乐优对自己双手合十。

“抱歉啦~我也觉得你来的太突然,这种事情最好先邮件说明和预约?”

确实如此……不对,就是临时知道他们要租房子才匆匆忙忙赶过来,没有时间做那种事情。夕羽跟过去。

“别那么急着拒绝呀!”

穿着西装的中介疑惑地来回看了看夕羽和九条千秋,“这是你的朋友?”。九条千秋摇摇头,不对夕羽的话再做更多回应。四宪余摸着后颈。

“呃,你刚刚说是我的责任是——”

“别管这个啦,比起这个,我们的婚房才更重要吧?”

“根本不是婚房。”

“这位就是我们的女儿。”

被九条千秋指着的一乐优配合地叫了声“妈妈”,让四宪余处于完全劣势。九条千秋又转回来面对中介。

“麻烦你带路了。”

中介应了一声,走在前面,而九条千秋继续强硬地环住四宪余的手臂带他离开,一乐优跟在身旁。四宪余十分在意地看着落在原地的女仆,然后幻灭地看到她用力对石砖路面进行踏击,两只脚一起,说是跃击或跳击也没问题。这家伙有些暴力啊……走过了拐角,九条千秋才解释道。

“五寻晴发生什么事情都和你没关系,自顾自说你有责任的,肯定是心里有鬼。”

“是这样吗?”

“不然呢?”

四宪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过五寻晴的消息,和五寻晴交换了电话号码,不过几乎没用过。她也没去扑街部找八筒他们,说不定连八筒已经开始上班了都不知道。

走进电梯,上升到十三层。在这的话,窗台视野肯定不会差。

“可是她说五寻晴心情不是很好吧?我最近也这么觉得。”

“那也和你没有关系。”

“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你说是就是,谁会帮你狡辩?”

两室一厅,留下了基本的配置,不过要租下的话,很多家具都要换一遍。客厅和主卧窗口都朝南,厨房靠近门口。

“这里打游戏不会很爽诶。”

一乐优给出了中肯的评价。这里整栋楼的建立时间比较早,设计看起来也就不高级,只能说不差。而四宪余震惊地抚摸着墙壁,细细品味那种厚实的感觉。

“墙壁没有开裂也没有漏水……居然没有一根水管露在外面!”

“这不是应该的吗!”

四宪余的价值观依然暴露出问题。

“不过管道和线路没有破裂什么的,瓷砖也还好。”

“嗯……”

九条千秋一直在房屋的各个角落转悠,仔细观察着可能有问题的地方,电视柜和床架子也要稍微移开来看看背后。房东姗姗来迟,气喘吁吁地把他准备好的台词都念一遍。九条千秋听完,冷淡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转向中介。

“我们去看下一个地方吧。”

房东有些尴尬,他来到这不过几分钟,只是自己说完,对方就要离开。认为这样已经足够了的四宪余也用视线向九条千秋传递意思,九条千秋眨了眨眼睛,四宪余理解过来,于是也不做声。中介和房东说了什么,然后在其不满的视线中同三人一起离开。到了楼下,夕羽再次拦在了四宪余他们面前。

“房子看完了吗?”

夕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四宪余回答道。

“嗯,感觉还不错。”

九条千秋把脸瞥向另一边,像是忽然对电线杆上面治疗阳痿早泄的广告感兴趣,还有一个寻人启事,不过这么远的距离显然看不清上面的小字。夕羽把自己拿在手上的文件袋亮出来给四宪余看,一边拆出来一边说道。

“这个就是我刚刚说的和五寻晴的公寓一起的房屋,一百平方米一厅三室,复式结构,双层落地窗完美采光,可以完全看见旁边的5A级山水一色,而家具是标配的木质整套。这边是照片。”

四宪余接过夕羽递过来的照片,留意着九条千秋的反应。

“建筑距离有名的步行街直线距离只有两百米不到,第五、六层有咖啡厅、高配网咖、KTV等,除此之外,只要打个电话给前台就能随时拿到专车接送服务,湖苑区和辉月区都在专车交通网络中,政府的轻轨计划一期也会在这两年内达成,可以说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确实如此。”

“所以来住吗?”

夕羽抬起头看着四宪余,而四宪余移开了视线。

“住不起。”

“免费的哦?还有钱拿哦?”

旁边的中介举起手。

“他不要就给我吧——”

“滚!”

一瞬间的咆哮吓得他缩了回去,后退几步、近距离看老中医广告去了。夕羽回过头,看到四宪余和一乐优都把手放到耳边。

“喂?”

四宪余堵住耳洞又放开。

“喂?”

他问旁边的一乐优。

“你说句话,我看看能不能听得见。”

一乐优做着同样的动作,歪着头。

“你说了什么?”

夕羽感受到了生平最复杂的感情,歉意是肯定有的,但看到他们交谈之间的笑意和指向自己的无奈又让人生气。她拉住四宪余的衣角,于此同时,伸出的那只手也被九条千秋握住。

夕羽不顾九条千秋的动作。

“我是认真的,你如果不信,你可以看我的证件和其他身份证明,我可以给你我说的这些东西,最下策的,我们还可以用视频通话找五寻晴确认。只是我不想让五寻晴知道这件事。”

“知道什么?”

“我过来了——”

“宪余。”

发声的是九条千秋,她直视着四宪余的眼睛,裹挟着让人不得不听她一言的魄力。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是说写作?还是别的什么,它比五寻晴的事情还重要吗?四宪余虽然想这么反问,但已经丧失了机会。九条千秋转向夕羽。

“非常抱歉,我们始终是外人,不能左右一个有钱人的想法。”

她加重语气补充道。

“也从来,没有左右过任何一个有钱人。”

“唔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夕羽用几乎要把身前的沙袋击碎的气势拼命挥出拳头,“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坐在沙发上的二勿载觉得差不多了,把紫砂壶从小型火炉上拿开,把近似橙色的茶水倒进白果杯里。招呼身后的夕羽。

“别气了,过来坐下、喝点茶什么的。”

“呼!”

夕羽最后补了沙袋一脚,把拳击手套摘掉甩向一边,然后跳进另外一边的沙发。向茶杯伸出手。

“小心烫。”

“知道。”

她捏着杯沿,小心翼翼地吹着。二勿载看她这幅样子,不自禁笑出声来。

“现在可以说说你是怎么生气了的吧?好歹我也是负责接待你的人,跟我说说,我看看能不能把那个人沉进江里。”

“真的可以吗?”

“我开玩笑的,反倒是你别那么容易当真,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是。”

二勿载习惯性地掏出烟盒,然后才想起来是在别人家,于是问道。

“能抽烟吗?”

“去阳台的话。”

“那行。”

二勿载去阳台抽了两支烟,今天还在停课状态,本来想在家陪妹妹打游戏,结果却大半个下午都在忙着给夕羽处理租借手续和家具,一直到半小时前才到这里消停下来。其实临时借用自家产业下的房屋不难,难的是既要借用又要瞒住自己的父亲——之前吐槽夕羽“容易当真”就是这么一回事,她仅仅是因为在和五寻晴的一次对话中隐约觉得五寻晴心情不好,就从国外飞回来,找以前有过一段友谊的二勿载为自己在自离城安排位置。乱来程度说不定能和九条千秋比。

过了五分钟,二勿载把烟按灭在便捷烟灰缸,然后回到客厅。自离城晚上的天气已经低于五度,而供暖时间还没到,一支烟的时间足够让热茶变成温茶。二勿载抿了一小口,卷动舌头细细品味,然后把茶水吞下肚,抬抬下巴问夕羽。

“觉得怎么样?”

夕羽可能是先前的运动引起口渴了,现在在倒第二杯。

“没感觉。”

“我就应该在街边随便买点给你,这个。”

二勿载举了举茶杯。

“还是从自家的柜子里翻出来的,我爸这个人虽然脑子有毛病,但是品味还是属于糜烂的资产阶级。”

“你不是吗?”

“我是浪人阶级。”

“根本没有这个阶级。”

夕羽身上的气氛终于缓和些,喝完第二杯的时候,她问道。

“你知道九条千秋吗?”

二勿载怔了一下,所幸没有被察觉。

“没听过,怎么了?”

“之前我听说五寻晴过来的时候不是让你照顾一下她吗?五寻晴在写轻小说上的教师是一个叫四宪余的男人,然后他的女朋友就是九条千秋。”

“翻人家底呢?”

二勿载有些责怪的意味,不过自己也做过没区别的事情就是了。

“不翻清家底我怎么过来?”

夕羽把掉到旁边的红色发丝撩到耳后,微嗔地瞥了一眼二勿载。才刚从阳台吹完风回来,二勿载就感觉有点热了。衣服还是穿太厚。

“说的也是。”

夕羽把下午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反正我就觉得那个九条千秋有点烦。”

“只是有点?”

“好吧,其实是挺烦的,主要还是和四宪余这人搭配在一起,单独摆在那,我可能没什么感觉,然后四宪余不知道是没有主见还是被抓住了把柄,感觉他什么都要听九条千秋的。”

“哦。”

“这是什么反应?”

二勿载把剩下的一点茶水喝完,给自己倒第二杯,给夕羽倒第三杯,小小的紫砂壶就被倒空了。

“要重新泡吗?”

“不用——啊,茶叶不用倒掉,我晚点再弄。”

“我喝完这杯就走了。”

“不多留一会?”

“我想回家陪我妹。”

“她怎么了?”

“为什么是以她怎么了为前提……”

看见二勿载自嘲般的反应,夕羽笑道。

“因为你以前说你和你妹闹矛盾了嘛,现在算算,你妹该在青春期了吧?合得来吗?”

“还好。”

“那就行。说起来——”

夕羽和二勿载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两人都停下来,夕羽示意让二勿载先。

“说起来,五寻晴写了个剧本,下个星期的学园祭会表演,你来不来看?”

“下个星期?”

“你来的话我就去跟学校拿邀请函,这个是可以让家人参加的。”

夕羽想了想,答应道。

“你给我两张吧。”

二勿载调笑道。

“和男朋友去?”

“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从你的措辞来看,估计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姐夫了。”

夕羽不作评论,二勿载又继续道。

“你今天下午那件事,用不客气的说法,我觉得你和那个九条千秋是同类相斥。”

“有道理。”

“还有就是你心乱了。”

“乱了?”

“嗯,你太在意五寻晴的事情了,心乱了,手抖了,操作都会变形,Q都Q歪来。我把刚刚那句话还给你——五寻晴也是高中生了,不说独当一面,起码也能做些正确的选择。”

“正确的选择……”

夕羽想起了最后一次见五寻晴,她在一堆书里,回过头问自己“要走了吗?”,语气平淡,就像面对一件公事。

而公事这种东西不该给一个小孩子处理。

“但愿如此。”

“但愿如此。”

二勿载重复了夕羽的话,把最后这杯喝完。

“那么你原本想要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

“吊我胃口。”

二勿载伸出手指点了点空气,然后起身,把外套纽扣扣好。

“我走了?”

“嗯,拜拜。”

夕羽对绕过自己的二勿载挥手,目送他离开到门外。关上门的时候,她想起了在国外时,半边身子都是绷带的二勿载和自己坐在码头边,当时的他比现在还小一点,现在的他比以前成熟了不少。两人看着波澜起伏,用同样的语气说着差不多的话。

“你回来之后还有打架吗?”

得到的肯定是否定的回答,所以没有去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