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忙站起來,卻不知該從哪裡逃走。

在這時候已經不需要考慮要不要逃走了——只是和京川水花獨處就是危險至極的事。

京川老師在容貌上根本看不出年齡。

這並不是說她對化妝有多精益求精,況且京川老師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化妝。而是在說,京川老師的外貌如同二十齣頭的年輕女老師一樣——漂亮。

貨真價實的妖怪。

33歲的剩女。

瘋狂的結婚對象募集者。

“站起來幹什麼?現在又不是課堂,病朽木同學還真是嚴謹呢。”

她一邊說一邊坐在長椅上,像里神同學一樣留出了一點空位。

不——是一大片空位,她自己只坐在邊上。明示要我坐上去。

我竟然莫名其妙地因此冒出冷汗!

她依然笑着。

像一個想要和學生談心的年輕的女教師。

實際上是一個想要和學生結婚的女妖怪……

她睜圓眼睛笑疑惑地看着我,好像在質問我為什麼不立刻坐到椅子上。

不對,應該是在拷問我。

——要不要坐到她旁邊。

“京,京川老師……有什麼事嗎。”

我移開視線,避免和她對視。

現在逃跑的話一定有機會,京川老師坐到了長椅上,這就說明她讓開了去路!只要我現在立刻向教學樓里跑去就能逃脫!

“嗯——我想和病朽木同學聊聊,可以嗎?”

“這個嘛……”

我慢慢地轉過身,又一步步地往後退,畢竟要是離得太近我一回頭說不定就會被抓住。

“關於轉校生里神同學,我有點擔心她……”

在她說到“里神”的“里”字時我後退的步伐就停止了。

那份被銘記在大腦里的寶藏,有那麼一瞬間因此浮現在眼前。

踩到的積雪在我腳底下被壓出我的鞋印,我卻沒有踏出下一步。

我當然不是刻意停下的,這是下意識的行為——雖然接下來要是我強迫自己跑掉也不是不行,但我還是決定等一會,因為我必須找到忘記那份寶藏的方法。

否則——平靜的生活就會變成天方夜譚。

“怎,怎麼了?”

但我還是口吃了。

“你看啊,里神同學不是比較有活力嘛,我有點害怕她和班級裡面的同學們合不來……直說吧,我啊,害怕里神同學因為闖禍而被大家疏遠。”

對於已經定型了的人際關係,一旦有什麼差錯就有很大幾率被孤立,甚至欺凌。身為教師的京川老師,到時想必也不得不承擔責任——但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對於京川老師的壞處並不是這個,而是她教師的感性會受到打擊。

因為我說過,即使我害怕她,我也並不討厭她。

“沒事的啦……她那樣的中,中二病……融入大家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病朽木同學,不可以這樣說同班同學哦。還有,不要口吃,老師要生氣了喔。”

“yessir!”

“也不準站軍姿大吼大叫。”

“我明白了,這位小姐姐。”

“你要是再學不良我就生氣了!”

“我錯了!大姐頭!”

“噗…”

京川老師用手指遮住一點嘴,笑出了聲。

“真是的,要是病朽木同學你也像剛剛一樣和大家說話的話你就會變得很受歡迎了啊。”

“大姐頭啊,小弟我才沒有想變得受歡迎啦,而且只是這樣的話也不一定會受歡迎吧?小弟我還是有那麼點自知之明的。”

“不可以妄自菲薄!病朽木同學你只要想做還是做得到的,你要自信一點才行啊。你可是‘現在向老師求婚老師就一定會答應’的人選之一喔!”

“不是不是……京川老師,那個幾乎所有男生都在範圍內吧……”

“居然把老師說的跟婊子一樣……老師好傷心……泣泣泣泣……”

她居然像一個可愛的女孩子一樣用手擦起了臉頰,然後皺着眉頭,自己說著狀聲詞,裝作哭泣的樣子……

雖然很可愛但是也很可怕!

要是一不小心上鉤了,迎接我的只有死路一條!

我可不想進精神病院!

“話是這麼說啦,可是老師我還是很專一的哦,前男友裝成精神病的樣子甩掉了我,我可是傷心了好一陣子的!病朽木同學,要是你現在就向老師求婚的話老師一定會答應的!而且如果對象是病朽木同學的話,就算你一時賭氣說分手我也不會離開你的!”

“不不不……要是我能意志清晰地和你說分手的話還是希望你能考慮下我的身體狀況再同意……”

“那就是說決定和老師結婚了?!”

“絕對不是。”

我脫口而出。

“切……”

京川老師的表情一下子從興奮到不屑經歷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可惡,這個妖怪為什麼這麼有趣啊。

“所以說為什麼我一求婚京川老師你就一定會答應啊?你對對象就沒有什麼要求嗎?”

好的,就趁這個機會讓京川水花放棄對我“狩獵”。

只要我做出與她的要求反過來的預測,然後設法讓她相信,再讓她感到無力,我就會立於不死之地!

“呀——這個嘛……要是讓老師實際說的話老師也會害羞的啦。不過要是病朽木同學你是想知道怎麼才能讓老師迷上你的話老師也不是不能回答……”

她一邊裝出(?)害羞的樣子把臉埋進圍巾里,一邊伸直了穿直連褲襪的腳上下拍打着地上的積雪。

兩腳交替的瞬間似乎隱約能窺視到大腿內側的特別風景,不過鑒於我還算是個品行優良的人,也沒有趁此佔便宜——還特意用身體擋住操場看向這邊的視野。

“老師我對對象的要求也沒什麼啦……只要是在我想要對方在身邊的時候對方能在身邊就好了。”

“原來如此,如果對方不在身邊的話你就跟去對方身邊對嗎……十足的跟蹤狂呢。”

“那才不是跟蹤!那是……那不過是像是正常的夫妻一樣在一起罷了!”

也就是說承認了嗎……

“京川老師,如果違背對方意願擅自粘着對方的話就已經可以稱為跟蹤狂了。”

“真,真的嗎?”

決定了,先讓她認為我是不靠譜總是不在家的男人。

“嗯嗯——要是我和老師你結婚的話我未來肯定會為了工作整日在外奔波而無法陪伴你的,到時候我肯定無法像正常的夫妻一樣和你在一起的。你要是違背我的意願非要跟着我工作的話反而會造成我的工作失利,到時候我們肯定不會幸福的。”

“你要是每天工作都很忙的話。我就在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覺的時候在床上好好地填充一天的寂寞好了…”

“京川老師。有些事情也是身為教師的你不應該隨便對自己的學生脫口而出的。身為優秀教師的你一定能明白吧。”

直說的話——我並不認為她明白……

“嗯?哦!我明白了!”

“……要是我們分隔兩地呢?你看啊,為了工作不得不分隔兩地的夫妻不也常常在電視劇上有嘛。”

“沒有哦,病朽木同學你看的什麼時間段的電視劇?告訴老師讓我也會去看看了解一些你的愛好吧?”

現在已經沒有了么?!

就是那種在我小學的時候經常播放的情感電視劇,雖然我只看過那麼一兩眼就轉檯了,但是這種“丈夫和妻子分居兩地然後丈夫外遇接着引發一系列難以理清的人物關係”的電視劇這麼快就滅絕了嗎?!

“對不起我在不懂裝懂——不過要是真的那樣怎麼辦?”

“那當然是我搬過去和你一起住啦。”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原來如此——如果對方不在身邊的話就去對方身邊。

無懈可擊,不如說努力到這種程度無法忍下心來繼續拆台。

我處於劣勢了。

“可是……”

“沒有可是。”

——京川水花如此斷言。

她眯着眼睛朝我笑着,停下了一直在玩弄積雪的雙腳。

恐怖至極。

我認輸!

“除,除此之外呢?京川老師對對象還有什麼要求嗎?”

“除此之外只要不是大叔就行了。”

“哎呀呀,只要是男生都會成長為大叔的啦——我也不例外。”

“討厭啦,我是說那種有大叔氣質的男人啦。”

“討厭啦,只要是男人都會成長為有大叔氣質的男人啦。”

——我有樣學樣。語氣連我自己都覺得出神入化。

“別擔心,如果和老師我結婚的話,我一定會防止讓你變成大叔的,讓病朽木同學就算再怎麼成長也不會擁有‘大叔’這一階段!”

說著,她拍了拍胸膛,巨大到誇張的雙峰因此搖晃了一下,不過因為針織毛衣和裡面衣服的束縛沒有進行多大幅度的抖動。

像是在誘惑別人一樣。

“你是梅菲斯嗎!這是惡魔的交易嗎?!”

“不,我是路西法!這是靈魂的交易。嗯哈哈哈……”

京川水花,29歲餘48個月的女性,在一個十七歲男子高中生面前,像是一個女子高中生一樣可愛地笑起來。

以至於讓人差點忘記了她教師的身份。

“好…好厲害!居然升格了!”

而且居然承認了!

——承認這是交易!

“怎麼樣?現在還有八折優惠哦!”

“靈魂可以打折的嗎!”

“那當然,這是金錢至上的世界。”

“突然很有大人的模樣了!明明剛才還是一副可愛的女孩子的樣子!”

“病朽木同學的愛是多少錢呢?”

“居然要開始衡量愛的價錢——已經進階到骯髒的大人的地步了嗎!那樣的話我也不會輕易屈服的的!我的愛意可是無價之寶!”

“老師我的愛也是無價之寶。等價交換吧!”

啊,又突然像是小孩子一樣了。

大人般的小孩。

小孩般的大人。

“我可不是傻子,我才不做虧本買賣。老師,你的愛意根本就不值得和我的愛相提並論吧。”

你的愛也是無價之寶的話那我的愛就是此世僅唯一之物!

“那…那就用雙倍的愛!”

她的臉頰好像有點泛紅,起初我還以為那是化妝效果,不過京川老師根本不懂化妝——該不會是感冒了吧。

“不行,起碼要十萬倍。”

換句話說你的愛意只有我的十萬分之一!

貶值了!

“……”

京川老師突然沉默了。

突如其來的沉默。

把臉再次埋進圍巾。

該不會是我說的太過了吧……再怎麼說吧別人的愛意換算成金錢也太過分了吧。

“沒想到病朽木同學這麼渴望我的愛……”

“你還當真了嗎!”

“才沒有啦嗯哈哈哈哈……”

我只是,當成真心而已——她閉上一隻眼說道。

“請千萬不要這麼想,求你了,我開玩笑太過是我的錯。”

要是真的當真的話我就完了!

“嗯哈哈哈哈哈——病朽木同學,你真是太有趣了。”

“哈哈哈……剛剛我才被說無趣來着。”

意外的無趣。

意料之內的意外。

“和朋友吵架了?要說病朽木同學的朋友的話也就只有笠原同學了吧——朋友之間有那種事很正常的啦,不如說沒吵過架的話根本就不是好朋友嘛。這麼說來,明明也有不吵架就不是恩愛的夫妻之類的說法,可是為什麼我和看中的對象吵架對方就會直接說分手呢?”

“快住口……你的經歷聽起來太傷人了。”

京川老師的“對象”,到目前為止的時間維持最高紀錄似乎只有三天。

僅僅三天。

什麼都沒做就分手了。

不過被她這麼一說,剛剛依田對自己的想法評頭論足的事就感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了。

“不過你是和笠原同學吵架的話……那裡神同學為什麼跑着上樓呢?”

“她不是中二病嗎?很正常吧。在旁人看來莫名其妙的舉動對於中二病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吧。”

一提起她我就下意識地回想起她的臉和聲音,真是麻煩。

“她和你說了什麼嗎?”

“嗯……”

說來奇怪,在一些良多趣味的對話過後恐懼稍微減少了不少,甚至覺得如果被誤會了就說“我開玩笑的”打馬虎眼就能了事——希望這不是一個錯誤的判斷。

在姑且不那麼害怕京川水花的現在,或許能有辦法從她的口中得知里神同學說的話的真正意義。雖然也許會扯上關係,但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不這樣的話被我下意識銘記的東西就真的會幹擾我的主意識了。

於是,我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

——對這位我所判定的優秀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