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太宰治已經提前伏地、並且是躲到了交叉隧道處的蓄水槽下，但是依舊被衝擊波推動，狠狠地撞在了對面的牆上。但因為是凹陷入地面的坑道，他們沒有被爆炸的碎片直接穿刺。太宰治也是這時候才發覺，菲格爾桑引導他來到的地方確實有目的性，他們所來到的位置是更加古老陳舊的建築，這些陳舊建築全是世紀之前的作品，那時候的紐約是人類都市中的嶄新明珠，這裡的地下構造都是真實無虛的石質基座，堅固穩定，四角結構的基座位置下正是躲避衝擊波的好地方。
彈幕與烈火清洗教堂，前後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地底三分之一的生命，從活的自然人到義肢化的機械改造人，頃刻化為灰燼，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焦黑的人體、熔融的金屬、廢棄的機械元件，倖存的人們在火光中嚎啕大哭，鋼鐵的鐮刀切割開一切阻擋在他們面前之物，骷髏機械甲士們在洞窟里飛速爬行，雙眼所覆面甲輪流以多重波譜掃描全場的黑衣軍士們，手執專用特製、直連思維的速射槍，一條條來自指揮臨時網絡中樞的“免責開火”協議迅速分發下達，在機械的底層協議之中重重權限瞬息在他們面前洞開，他們隨時開火射殺任何異動之物。
“他們殺人！他們在用智能操控的機器濫殺人！”火海里有人怒吼，“軍隊怎麼能殺人？人工智能怎麼能殺人！”
沒有人回答那樣子無助凄然的卑微之人的發問。
“那是軍隊，但不是你們這些凡人想象的那種軍隊，那是追獵天下駭客、對抗超人存在的軍隊！”女孩兒菲格爾桑依舊伏在太宰治的背上，在他腦顱里是她大口地喘息的聲音，她似乎虛弱至極，可是那虛弱的聲音卻無損一絲的力度與強度，“2030年那場橫亘了十年、涵蓋了地月空天諸多列國的無聲戰爭——‘生物學鐵王座’爭奪戰最終落下帷幕，結局無人得知，但是世上最頂尖的生物巨頭們最終齊聚‘人類不落之明珠’太空城科洛桑，據聞那些天生怪物、無雙極客們賭上聲名、心算論戰不休不眠三月有餘，最終有三人敗服天下，無冕為王，慘烈的生物學戰爭落下帷幕——從此那些隔絕人類社會、投身那場超凡戰爭的怪物們一一從爭奪戰里脫身，高精尺度的生物全方位追蹤監控開始投向社會應用，人造的超級智能太赫茲、哈勃之眼、東方七神們更是從那時候開始被一手扶持打造到高居星球之頂，監察大地，懾服人間。”
“在此之後，這些生物學鐵王座之下的怪物們與登頂金融華爾街的駭客們合作聯手，他們以先行者的身份為自己穿上袞衣冠冕，獵殺世上一切同類。他們制定了《審判秘密法》，凡是天下列國都必須接受那項法律，才能得到他們的技術支持與經濟支持，根據那項法律，任何國家境內一旦出現‘啟示錄級災害’，那麼以災難發生地為中心，由太赫茲、聖哈勃之眼、東方七神共同組建的仲裁運算程式會判斷災害覆蓋面積，以此面積範圍劃出區域，這個領域被稱為‘最高主權覆蓋區’。在最高主權覆蓋區內，只有鐵王座與大本營的軍隊擁有執法權、司法權以及行政權，任何國家和政府都不得干涉……我們現在就在最高主權覆蓋區的中央，在這裡他們殺人都是合法的！這裡就是無法無天、萬事皆允之地！”
這些信息量太大、完全如同九流陰謀論的講述非但沒有解答完太宰治的疑惑，反而是讓他更加困惑，就是這個普通的世道也倏然陌生得近乎難以理解了。
“啟示錄級災難？生物學鐵王座？什麼《宗教秘密法》？怎麼會有這麼不講理的法律、國家主權都可以被轉讓出去？”太宰治簡直驚呆了，這麼個垃圾陰謀論臆想出來的笑話讓他想要發笑，卻僵硬地發覺他並不能夠笑出來。
有什麼東西能夠交換出國家主權、天賦人權，甚至司法執法行政三權合一？
“有的，比如永生——所謂的生物學鐵王座，就是以人工智能的超算能力搶先精準計算編輯完全的生物學代碼，佔據先手之後，就代表着……這世上的生物，地上的列國——普天之下，率土之濱，皆為王土，袞衣榮華，天下王權，長生換之。”
菲格爾桑對太宰治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從太宰治身上爬下來，漆黑的地底隧道，坍塌的岩石與磚牆之間映着鮮紅如血的火光，火光落在她白皙的肌膚上，人偶妖精的女孩兒身上似乎就多了一抹血氣。
烈火將空氣灼燒得多了某種不祥的意味，機械的轟鳴、血肉的哀嚎、骯髒的地道、死亡的陰雲，像是末日，像是天啟。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東西？這些不應該是我們這些人應該知道的——所以，你到底是誰？”
太宰治也已經站起身來，雙眼死死地盯着菲格爾桑。
“他們是來追捕我的。”女孩兒說這話的時候，一發鑽地彈就在他們的身側不足幾十米的位置轟然爆炸，鋼鐵的柵欄門直接熔化了一般，與磚牆一同倒塌在地。
“為什麼？”
“你不是都聽我說了嗎？劫匪不小心劫了國王特列，小賊不小心偷了稀世奇珍——不該相逢的人在千載乖離之後驀然間遭遇……”
“那可真他么的現實比小說離奇啊！你是國王特列的稀世奇珍，那麼你倒是告訴我你有何了不起的地方啊！混蛋！”
這時候在他們的西北側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了，一個瘦弱的身影筆直地穿過火焰，那是一個中年男人，太宰治和他此時匆匆在火光里照面，旋即各自漠然，那個男人太宰治認識，據說是個“淘金者”，在紐約的黑市從來不乏這樣子“淘金者”，為了出人頭地，為了那些高額獎勵，在陰暗的非法實驗室里為著許許多多的生物公司、私人企業做些外包與黑貨——他自稱“皮埃爾”，就那些人中的一員，看起來卻被困在了此地。
這時另一個黑影從烈火里筆直衝撞出來。
一具軍用自動機器人。
顯然正是追着那個男人而來。
骷髏形機械甲士無情的電子眼紅光一閃，手執75mm機炮炮彈立馬就划著燃燒的軌跡，準確地穿越隧道門洞射入這處小小的地道。火焰的衝擊波立即把角落位置的太宰治也波及到了，滿頭黑髮發出焦味，而皮埃爾更是直接被正面衝擊砸在對面的牆上。下一刻，第二顆鋼彈越過層層隧道拱形承重柱門，筆直貫穿了那個男人，爆炸的氣浪直接把半面石牆擊垮，花崗岩、彈片一起被拋向空中。
火紅的飛灰從烈焰與碎石之中揚起。太過乾淨利落的殺戮，以至於一聲哀鳴也沒有，沒有哀鳴的殺戮似乎也少了某種令人悲傷的感性元素。太宰治瞥了一眼那彌散的灰，他知道那些灰燼片刻之前就是一個活人，曾經照面，曾經存在於他生活中的活生生的人，可那些火熱的灰貼着他頭頂飛過，他的雙臂依舊無動於衷地合抱在胸前，他的雙目依舊注視着面前的女孩兒。
他感到自己變得陌生。
他卻又彷彿已經不再是自己。
他鎮定得如同鋼鐵。
“所以，兄長大人……你是問我有何了不起……”
女孩兒踮起腳尖，輕輕吐氣，她只是披着一件來自太宰治的大氅，下面還是裸體，迎面而來的是幽暗與死亡之間尤為驚艷的幽香。她仰着腦袋，直瞅着比女孩兒高出一個個頭的少年。
她倏然開口，口氣輕靈柔軟得如神聖天使，如絕代妖精：
“哥哥，我們的契約早已成立，所以使用……我嗎？”
他從沒這麼近地看她，也沒見她的臉這般紅過，她的容貌這樣鮮活，空氣變得極其灼熱，汲進鼻腔里的每一絲都能燙傷人似，急遽膨脹的肺部只差一點便要爆開。少年歙動着鼻翼，有種即將窒息的感覺，身子卻動彈不得。
回過神時，兩人間的距離已然不見，少年小心捧着少女的面頰，四片嘴唇笨拙地貼在一起，一動也不動。
在他們的身後是烈焰與死亡，是機械殺手與血肉飛灰。
然而這一刻彷佛諸界輪迴，諸神與天地一同隕落塵埃。
太宰治只聽見耳膜里擂鼓般的心跳，胸臆里每一收縮暴綻，渾身血脈似乎都在瘋狂地脈動，烈火在骨髓與血液里燃燒，一切情慾都是燃料，熊熊燃燒，不朽不滅。女孩兒嘴唇很軟，明明兩個人的體溫都異常升高，她的唇瓣嘗起來竟有些溫涼，很濕潤很鮮潤，讓他想起櫻花，難以言喻的幽香席捲了少年的嗅覺，似乎女孩兒連津唾都這般香甜得如同幻想。
在第一個十分之一秒，太宰治的身體內腦顱內就被突如其來的那些來自不可窺視的禁忌之門的知識所充塞，那些平日里無數凡人渴求交換而不得的知識，就如同12級風暴一樣肆虐地席捲過他的四肢百骸，然後碾碎他現存的一切思維神經網絡。
“什麼……”
他頭痛欲裂，卻來不及呼救，來不及言語，甚至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麼。
龐大的數據冗餘就已經佔據了他思維的百分之八十幾的容量。
高速超頻的思維運算，幾乎直接越過了人體的神經突觸，重新架設了更加複雜高效的系統，失控的身體幾乎轉瞬間就被神秘而精密的無形手術醫師改造得面目全非。
第二個十分之一秒。
高速的思維面前，太宰治清晰地感知到——體感開始加速，超越時間，超越光，一分鐘被切分成億萬平均份，一秒鐘被扭曲拉長，延伸成盛大的螺旋，然後組成精密繁複的陀飛輪。
激烈得幾乎超越超級差分機的思維世界裡面，無數的數據雨散落在她的大腦皮質里，超乎她理解的神秘知識運用着思維量化調控着他的血液，血液流轉與空氣里未明的納米機械不斷鏈接，空氣裡面無數的特異性細胞識別的孢子、微生物集群在他的體表不斷臨時組裝，分裂，繁殖，以及擴散，攻伐。
第三個十分之一秒。
太宰治才剛剛適應這種匪夷所思的身體感知，就看到鋪天蓋地的信息碰撞如同超新星爆發一般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展開。
“哈啰!哈啰!驚不驚喜咩!意不意外，鬼畜蘿莉控的變態兄長大人！等一等，照相機呢？高清4k完美自動傻瓜變焦！喔耶!這一刻要紀念並記住……”
一個冷清又不失溫軟的聲音緩緩地輕佻地響起，似乎馬上也意識到自己大呼小叫的語氣存在的問題，“耳邊”的聲音又接着以壓低的柔和的語調說道：
“嗯，容我想一句搭配的台詞……少年啊，你想不想，加速到更快的世界？”
一點兒也不想。
可太宰治才剛剛這麼想着，思維就已經被冪指數遞增的運算速度給擊垮了，大腦一片空白，世界彷彿進入了一個白茫茫的熱寂宇宙。
原來如此，心靈感應式的信息傳輸，就是駭客們改造生物神經網絡所追求的終極，所要突破的人體生物層次所天然具備的“智子鎖定”上限——就是所謂的至高思維傳輸速度，光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