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坐在医院的大厅里掐着手指,指甲划过皮肤的感觉有一丝疼痛,也非常真实。

这里人来人往,人们嘈杂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穿着护士服的护士们走来走去,前前后后来回踱步。也有焦急的人在等待些什么,被送来的病人或是面露苦色,或是早已闭上了眼睛。

医院的气味实在叫人感到恶心,药水的,消毒水的,浓厚的味道。以及昏暗的光线,吵嚷,依旧是吵嚷,唯一的总结还是吵嚷。

在上一次来到医院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远志学长的父亲早早就在楼下等我,穿过人群之后直接去了医院三楼的精神科,在那里看到了远志学长。

这一次的感觉更是让我感到心慌,原本已经有些难过的我,莫名烦躁起来。

我想要大喊,想要破坏些什么东西。

“shakespeare?”

我抬起头,是远志学长的父亲。

稍微有些平静下来,慢慢地跟着他走进楼梯间。叔叔的脚步很慢,我的脚步也跟着变慢。只有三层楼的楼梯,我们像是走了十几分钟,缓缓地,一步一步。

每踏上一步,我都能感觉到身边嘈杂的感觉快要沸腾起来,人们没有表情,没有五官,走来走去感觉不到感情。

“最近情绪好像好了一些。”叔叔轻轻地转头,似有似无地跟我说了一声。

“嗯。”

“情绪低下,认知障碍,妄想症。”他像是在罗列罪证,一字一句。上一次来的时候大概只是探望,叔叔并没有和我说那么多。

精神科还是让人慎得发慌,只有楼梯间传来外面的声音能告知我我还在医院,这里满是沉默的医生和护士,忧愁的病人家属和诡异的声响。

隔着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远志学长安静地坐在病床上,依旧在纸上写写画画,只是偶尔会露出熟悉的笑容,这样看来与常人几乎无异。

“不能刺激他。”远志学长的父亲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推开了门。

我轻轻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远志学长对面。他虽然穿着病服,但是看上去的气色还算是不错,至少看上去还是那个干净的少年。他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字,还是之前看到过的《文学的漩涡》里的文章。

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新的想法了。

他在重蹈覆辙。

“远志学长。”

他抬头冲我笑了笑,没有回应。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这样看着他写点什么。尽管他在写些什么,已然能看到有很多不清晰的字迹,混杂交错在一起,揉成一团。我不由得想到了书扉页的那一团字迹,但是毫无关联。

该怎么去形容,怎么去仔细描述远志学长的现状,就算说是精神恢复了一些,单单这样普通的观察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天天吃药对身体也不是很好。”远志学长的父亲靠着墙壁颤抖着掏出一根烟,被我按住手放了回去。

“医院不能吸烟。”

“高考志愿的填报应该也要错过了吧,人生也快要荒废了。”

“嗯。”我低下头看向地板。

“究竟是怎么了呢?”

“会好起来的。”

叔叔苦笑着,没有作声。

回去的时候,我轻轻拥抱了叔叔,和他挥手道别。

阿加莎给我发了消息,我这才有空看看她说了什么。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

10:22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学长怎么样了?

 

11:13

Shakespeare:有一点点好转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fine

Shakespeare:下午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行吧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有什么新的想法可以跟我说啊

 

我知道她所说的“有什么事”指的是什么——重建文学社。他们昨天似乎开始和平相处了,在群里讨论着办什么活动比较适合同学们积极参与。我没有想到阿加莎也如此乐在其中,连几乎没有说话的陈迟学姐也说了几句。

似乎没有我,他们也能做得很好。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攥紧了拳头,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兀然出现在了我身上。

是一种被孤立的感觉。

原本的发起者应当是我,带动他们的人也应当是我,最后围着转的人也应该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出现了这种自私的感觉,莫名充斥在我心里的悲伤,满满溢出的孤单,我在嫉妒,在怀疑,在担忧。

“你在想什么?”

自我发问,我本来就不应该去想这么多,我本来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帮助远志学长,寻找那种渺茫的希望,所以才做出了这一系列的行为。所以我完全没有必要为此担忧。

反倒是,远志学长的现状。

前一天在埃克苏佩里的漩涡之中,我看到的远志学长所说的话,“人生就是一个选择题,在选择了一项之后自然而然就会主动放弃另一项。”,就像是预言一般,切切实实地应验在远志学长和我的身上。

在那个漩涡之中创作之后,我选择了“模仿埃克苏佩里”,放弃了“我表达快乐的感觉”。而那时进入漩涡的学长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这就像是在做等价交换,用一样事物去换另一样,最后我用自己表达快乐的感觉换回了学长表达快乐的感觉。

谬论,全然是谬论。

但是又不可否认,在我看来完全是可以等效的结果。本身就已经充满迷离,现在也只能盲目地相信这种奇怪的说法。是的,交换,用创作来交换学长失去的感情,交换学长失去的心智,同时放弃我的心智——

“不要接近文学的漩涡了。”

我仿佛又听到学长的喃喃自语。

 

但是啊,我还是没有办法克制好自己。

正如阿加莎所说,进入文学的漩涡像是变成了一种形式化的行为,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简单探讨文学话题的一个空间,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理解拯救学长的途径。

但是啊,我还是没有办法克制好自己。

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远志学长那个模样吗?失去了自控力,失去了对环境和事物的感知,然后变成文学的傀儡——就像一个傀儡一样,木讷地毫无感情地行动着。

进入漩涡已然是一枚定时炸弹,我不知道到哪个程度就能拯救学长,我也不知道到哪一个程度我就会崩溃,一败涂地。

但是啊,我还是要继续。

“我是远志学长的理解者。”

这种想法时刻萦绕在我脑海里,让我一点一点确信,建立起这样一种概念——“除了我没人能拯救学长。”

翻开书,我又陷入了昏暗的光景,在未知的漩涡之中沉沦,翻转,像小船驶入大海的深处,从海面上向下旋转成为巨大的漩涡,在漩涡中沉入水底。

我又想到了村上春树所说的饥饿感。

这种枯燥的创作并非我意,失去灵魂的创作还能称得上是创作吗?对于我来说那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创作。

创作应当是从作者笔下自然而然随着感情流淌出来的东西,是一种表达,而不是一种充斥着目的性的无意义写作。

但是这一次我在漩涡之中的写作全然失去了当初的动力,我能清楚感受到,驱使我继续写作的并非是所谓理解到了作者的想法,也不是模仿作者在想些什么,而是在刻意寻找作者的笔感。

 

我呵了一口气,和吐出的烟雾交错,和暗淡的星光和灯光交织,凝固成白色的团块,被什么击中一样碎掉了。那个悲伤的样子,简单的就像孩童摔坏了玩具,店主不再有客人来一样,失去了珍贵的东西才会露出的表情。我努力挤出一滴眼泪,还是被堵塞住一样,我的心早就已经被堵塞了,一动不动,张口也是声嘶力竭。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究竟在写什么,只是盲目地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然后某种感觉在慢慢抽离开来,我还没有找清楚那是什么。

之后在这无意义的写作中,把全部的相关想法抽丝剥茧一般完成,直到最后写成了一篇不三不四的文章,对于某一时刻的我来说或许就是极致了。

从漩涡之中脱身,也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轻松,刚才留下的文字对我来说一点感情也没有,全然不同以往的畅快淋漓,以及写作之后的反复玩味的文学感。

我丧失了文学感。

而现在只能做的,就是坐在床上为这种丧失的感受流泪。

我想和阿加莎谈论这种感受,但我没有这个勇气,我不能让进入漩涡会丧失心智这样的感受告知他们所有人——我不能失去他们的信任,就算我被剥夺了什么,他们也会站在我的一方给我力量,继续支撑下去。

或许在远志学长之后的人会是我,在我之后还会有另一个人接替我,去拯救我。

只要我守住最后的底线。

 

她能去哪呢?两份孤独就这样被分隔开,连说一声你好和再见的缘分都没有,留下我一个人的孤独还在原地打转,一边进入我的回忆,一边牵连她的回忆。

她在柜台上唱歌的样子,半个身子俯在柜台上,有意无意露出胸口。是在招呼客人,是在下意识做出的举动,自然得有些美丽,也有些莫名的坚强,眯起眼不让眼泪流下来。

昨日我在路上见到她,她开心地朝我挥手,还是打着那把伞,依旧是雪下,灯光和星光摇晃着昏黄,小雪落得慢,从生到死,从极乐跨到悲伤,一步之遥。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

20:00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你还好吗?我看到你写的东西了

Shakespeare:我还好啊

Shakespeare:偶尔一个人思考还是很有用的,嘻嘻嘻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我不这么觉得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你写的东西感觉没有灵魂

Shakespeare:什么叫没有灵魂?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唉呀就是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就是干巴巴的,只是词藻的堆积

 

我想要反驳几句话,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和语言去说。

她说的是实话,我甚至有些担心她看出来我没有用心在写作了。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

20:05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唉呀不管你了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我跟学长学姐每天这样也很无聊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明天我们想去游乐园,你要去吗?

 

听说城郊新开了一家游乐园,网上的点评都觉得很不错。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

20:09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怎么不回我啊?去不去

Shakespeare:我都行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那就是同意咯?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明天早上九点,学校旁边的公交车站等你

Shakespeare:好

 

我迫切需要放松一下,强迫自己去写作完全不  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每一天都在为了达成一个写作目标而写作,那样是无法被激发起动力的。

我一直都很担心,阿加莎会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很担心阿加莎会不理解我,一切的源头只要不让她知晓就没有问题了。

我收拾着明天应该带的东西,犹豫着往包 里塞进了一把遮阳伞,一盒防晒霜,思考之后暂时拿了出来放在床头。这是母亲的东西,我平常是不喜欢用的。

我稍微和父亲吵了一架,因为暑期开始我一点暑假作业也没有动。我觉得这不算是什么问题,但是严厉的父亲对我这样的行为却非常反感,甚至得知我每天都要出门之后,和我大吵一架。好的,不过是吵了一架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我太急躁了,我变得狂躁了。

我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我看着镜子外流泪的我,而我心里想的只有“千万不能让阿加莎他们看到这样的我。”

我不会放手,我已经在漩涡之中抓住了远志学长的一只手指,继续下去就能将他从漩涡之中拯救出来。

“shakespeare,你在听吗?”

我转过头看向阿加莎,她冲我翻了一个白眼。公交车行驶在路上像是在开飞车,在将近市郊的不平地面上下飞舞,颠簸的感觉让清秋学长直接摊在座椅上,阿加莎笑着跟我说这是在提前享受云霄飞车。

“你不会昨晚熬夜了吧。”马尔克斯学姐看上去却是不受影响一样,悠闲地喝了一口豆浆。

“没有。”

这样的感觉好像让我出现了断点。我总是在审视自我,因为情感的缺失所以在反复审视自我,以至于我会放空自我。

这是正常的,我在自我调整,我做得很好。

越来越多的自我暗示,越来越多的借口,和越来越多的自我排解,都不能证明我仍然是正常的。

我尽力装出愉快的样子,坐在旋转木马上听到清秋学长在吐槽昨天看的鸡汤小说越来越非主流了,跟着其他人一起大声嘲笑他的审美;在跳楼机上听到阿加莎的呐喊,却抬头看向更远处,那是从天空中才能看到的城市的样子,仿佛整座城都在脚下;在过山车上感受风从头顶吹过的感觉,让没有剪短的头发在空中飞扬,听到马尔克斯学姐大声喊了一句过瘾。

我错了,我根本就没有可能感觉到放松,反而是越来越在强迫自己去装出快乐的样子。

“shakespeare,你还想玩什么?”阿加莎嘬了一口冰淇淋,用手肘捅捅我的腰。

“我都行。”

“啧,你怎么好像都不感兴趣啊。”

“有吗?”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阿加莎白了我一眼。

我当然是这样想的,我也不希望你们任何人都有这种想法。

“不高兴啊?”

“不会。”

“肯定是。”阿加莎几口就把手上的冰淇淋吃完了“中午去那边的餐厅吃个饭,下午去坐摩天轮吧。”

“好啊。”

摩天轮,在恋爱小说里面的表白圣地。我当然没有什么心情去表白任何人,只是想到,下午了,该找个时间进漩涡里去。

吃饭的时候,马尔克斯学姐聊起了文学社老成员相处的故事。

“清秋学长就很没意思,每次活动都不在。”

“这个还是看得出来的。”阿加莎点点头。

“不要败坏我的名声啊!”

“还有得败坏吗?”我补上一刀。

“然后啊,陈迟每次都会对我们指手画脚,然后自己什么也不看,每次她被老师批评的时候都会甩锅给我们。很讨厌吧?”

“嗯嗯。”

“你们以后要是这样,我第一个买机票冲回来抽死你们。”马尔克斯学姐下了一句狠话。

阿加莎看向我笑出声来。

“干嘛,我是这种人吗?”

“说不定呢。”

“远志确实很用心。”马尔克斯学姐眨眨眼“他真的很负责,很多事情都是他扛在身上。”

“真辛苦啊。”

“社刊也是,你没看到基本上都是他来编写吗?如果他上大学还是这样,迟早要搞出精神问题来。”

“唔唔。”

只有阿加莎知道远志学长住院的事情,我特别告诉她千万不要告诉任何其他人,

“你们不会有人带了《文学的漩涡》来游乐园吧。”清秋学长随口说了一句。

“没有哦。”阿加莎和马尔克斯学姐悠悠地回答。

“没有。”于是我跟着回答了一句。

那是不可能的,在我的背包里放着的就是文学的漩涡,下午的时候我只要找个地方翻开书就可以了。

我开始慢慢理解文学的漩涡这个空间的秘密了。决定写下什么东西的并不是之前看过什么,而是进入空间的人自己所想的东西。当我想到沈从文时,那就是沈从文。当我想到埃克苏佩里时,我就会去尝试理解埃克苏佩里。

我看到人们在走动,孩童在嬉闹,人们在大声喧哗,似乎这便是游乐园的气氛。

我一直幻想坐上摩天轮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我没有想到第一次坐摩天轮就是要和阿加莎一起——并不是说和阿加莎一起坐摩天轮没有乐趣!只是,在恋爱小说里面,主角总是会和心爱的人一起升上天空。

从拥挤排队的人群之中,抬头就能看到那架巨大的摩天轮站立在那里,旋转着从地面升上天空,另一边在缓缓下降回到地面。就像是一个和谐的圆环,永不停歇地运动着——它诞生的意义就是在不断旋转,所以这一切依旧是我的臆想没有错了。

太阳愈发火热,拥挤的人群亦让我感到闷热。

“奇了怪了,你居然自己带遮阳伞了。”看到我从包里拿出了遮阳伞,阿加莎惊呼了一声。

“因为,热啊。”我叹了口气。

因为,大家都这么做,所以我也想这么做。我突然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因为人们都是这样的,所以我必须要随波逐流,才能适应他们,所以追求文学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并非所有人都在理解文学。

不,不,我在想什么。

从之前开始,我的思绪就好像一直很跳跃,根本没办法找到可以说清楚的联系,而且这些想法根本就是杞人之忧——被害妄想,我想到了这样一个词。

“上去咯,shakespeare。”阿加莎拉拉我的衣角,我快步跟上,踏上车厢中去坐在阿加莎对面。

摩天轮在缓慢运作,逐渐能感受到车厢在离开地面,在空中好像摇摇晃晃,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马尔克斯学姐和清秋学长就在后面的厢内,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三观不合突然吵起架来。

“你变得有些奇怪。”

“有吗?”

“我了解你,其他人都看不出来。”阿加莎凝视着我,让我感觉有些不自在“现在你也在逃避我,从那天下午你自己进入漩涡之后就很奇怪。”

“没有。”我尽力装作镇定。

“你在说谎。”

“怎么可能。”

她眯起眼睛,像是沉睡的名侦探柯南……错误的比喻。

“神志不清晰,不管做什么都全程出神,感觉不到你今天有很开心的感觉,以前你还会和我吐槽看到的事情,现在对我和其他人都变得冷淡起来。”她一口气把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可能吧……不是很舒服。”

“是我们让你不舒服了吗?”她咄咄逼人的样子让我感到不快。

“没有,不要对号入座。”

“我不是说了吗,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啊。”

“没事。”

她双手交叉,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突然开始有些厌恶她,但是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在我崩溃之前唯一能抓得到的悬崖的神索,紧紧不放就会慢慢拯救我,把我从深渊里解脱出来。

我需不需要告诉她?

我需不需要需求她的帮助?

“阿……”

“shakespeare你看!”她无视了我的开口,拉着我看向窗外。

就算只是升到了一半的位置,依旧可以看到整个游乐园的全貌,再向更远的地方眺望,可以看到城市显著的几栋高楼大厦,和在过山车跳楼机上瞥见的一眼完全不是同一种感受。此刻看到的风景更加宽广,更加自由,让我期待起更上方所能看到的整个城市的模样。

“听说,在摩天轮升到顶端的时候接吻,就会幸福一辈子哦。”

“这是哪本言情小说的套路啊。”

“喂喂!幻想一下不行吗!”

“男女通吃?”

阿加莎确信地点点头。

我想到了远志学长,如果他没有犯过什么精神疾病,能自由自在地跟我们一起谈论文学,一起思考怎么重建文学社,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已经到进入漩涡的时间了呢。”阿加莎像是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声。

是吗?我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差不多是时候了,确实到了进入漩涡的时间了。

我从背包里拿出了《文学的漩涡》,阿加莎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你他妈不会真的……”

“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疯了吗?进入漩涡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有。”

“你在干什么!”

我翻开书,没有理会阿加莎愤怒的咆哮,慢慢融入进了书中的空间。与往常不同的是,此时我看到的光景是悬停在空中的,巨大的摩天轮停止了旋转,我的位置恰巧在摩天轮的顶端,停驻在空中。

欣赏这样的美景有什么意义呢?

 见到雾子的时候天很黑,繁星从银河中坠落下来,铺就成了两三里路的光景,和稀疏的路灯在半空中相交融。我点了一支香烟,升起的烟雾遮住了雾子的脸,让人急切地想撩开这层纱,而她自己又像是笼在一层纱里,眼里淡淡的光也没能穿透那层纱,只是透过缝隙闪烁着,噤着一点泪,还是躲在面纱之后.

她的眼里有些快活,是富足过后的温存,有一种美好的感觉。披着米黄色的外套,夜里的暗看不见其他衣服的样子,雪落在上面自然融为一体,怀疑起雪色,也怀疑起我的悲伤。

“上次是不辞而别,给您带来麻烦了。”

“唉呀,家父比较生气之外,也没有什么。”

“谢谢您啊,当时和我说了那么多。”

悲伤还是积蓄着,在她的脑子里,压在我的胸口上不能呼吸,沉重地说不出话,像是被落雪掩埋住的平镜,在光下渐渐失去明亮,反而变成了白色的光本身,被一点一点浸染吞噬。

“我可以和您一起走吗?”雾子笑了笑,脸上飞起一丝红晕,是初春的苹果。

“啊,可以哦。”

 

我快速地创作,像是在参加什么竞赛一般,争夺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潜意识告诉我,如果不继续加速,这些文字的堆砌就会从我脑子里飞走。

啊哈,我开始承认了,这就是文字的堆砌,冷冰冰的不带有任何一种感情,只是为了创作而创作。

 

我看着横在天空中的银河,还有天上掉下来的柳花,踏在上面有柔软的感觉,雾子也是这样想的,彼此安静,委婉,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也像是昨日成亲的新婚夫妇。

 

这句话有些眼熟。

是川端康成。

不,是远志学长模仿的川端康成。

我意识到我原封不动地把远志学长写下的这句模仿川端康成的话语当作了文章的结局。

果然啊,我只是在续写改写远志学长残余的东西而已,不带一点自己的任何想法,无感情地流露着我对于远志学长笔下文字的理解。

我没有理解川端康成,但是我或许理解了远志学长。

是这样吗?

 

山上的寺庙钟声响起来,清澈地像流水,涌过我的脑海,把悲伤一股脑吐出来。雾子和我抱头痛哭,嘴上还说着安慰的话语,是寂寞作祟也是伤心过度。

 

是伤心过度。我担心我一离开漩涡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阿加莎的面前哭起来。

他们所有人都会看到我在做什么,但是我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充斥在我脑子里的是更多的创作,继续创作,无休止的创作。只要到达一个完美的临界值,我就能把远志学长的心智和灵魂拯救出来,让他变成正常的模样。

“我也想要看到远志学长对我露出那样的微笑啊。”我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在阿加莎的面前毫无防备地流下眼泪。

“那是什么样的微笑……”

我摇摇头。

是曾经在文学社的教室里,他坐在我身边讲述文学时的微笑。是纳新的时候坐在我对面向我发问时的微笑。是在校园里偶遇打招呼的时候的微笑。

我想要看到那样的远志学长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对我微笑。

“因为我理解他。”

“我希望我能理解你。”阿加莎给我递上纸巾,我没有理睬,她直接伸手为我擦去了眼泪。

从摩天轮下来之后,阿加莎也没有对清秋学长和马尔克斯学姐说过什么关于我刚才的举动的话。

她替我隐藏的很好,我似乎没有把我在崩溃边缘这件事向她表露出来。

“shakespeare那家伙,刚才居然在摩天轮上睡了一觉。”她指着我泛红的眼睛,这样的解释好像完全没有说服力。

“喏,接下来去哪里玩啊?”

“随意。”

在之后,我一直都以困倦为理由顺理成章地避开他们所有想玩的游乐设施,一个人坐在休息区的座椅上看他们笑得灿烂。

我确实是有些疲倦了,无论是身体或精神,始终强撑着这样的身体在努力迎合他们,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怎么了,现在的自我暗示变成了一种自我鼓励。

自我审视已经变得没有意义了,我反复查看手机,希望远志学长的父亲能突然发信息来告诉我,远志学长现在开始恢复了,精神变好了,变得正常了,那就是我短暂的愿望。

事与愿违,我只能继续冒这种风险。

“或许我可以让其他人来跟我一起。”我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没有必要影响其他人了。”另一种想法也在为我抗争。

“这样是撑不住的。”

“撑不住的。”

我的思想开始统一口径,我知道我已经濒临崩溃。

谁来救救我啊。我小声哭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