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既然我们要通过让社员们熟悉人物,了解人物塑造来达到所谓文学指导的工作要求,那么我们为什么不通过读书交流鉴赏的方式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呢?”远志学长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看着手里的书。

“具体方案?”但是这个方案确实让我和阿加莎感到耳目一新。这样的活动文学社以前不是没有办过,只是很多情况下只有少部分人在负责讲解交流,虽然那时的氛围会好得多,但是最后的收效似乎并没有我们理想的那么好。

“首先我们需要邀请权威的语文老师。”

“诶?”

“你们不是说,他们缺乏动力吗?我知道肯定会有人对文学这种东西并不感冒,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通过这些具有功利性的东西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以老师的名义,拜托老师承担这个活动的评审,既能调动同学们的积极性,又能给到他们一定的好处。”

“好处?”

“语文老师的指导啊——”

“嘛……总觉得算不上是什么太大的好处,但是聊胜于无吧。”阿加莎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的腰。

“所以,是借助老师的力量来拉拢人心啊……”

其他学校的大部分组织都是有着指导老师的,这一点我还是比较清楚的,康木叶也有和我说过,他们拜托了大学时期也加入过话剧社的某位老师担任指导老师。在老师的帮助下,确实可以达到比预期更好的效果。

这么说来,文学社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指导老师呢?这样看来不就是个完完全全的学生社团吗。

“远志学长,文学社有指导老师吗?”出于好奇,我还是询问了一下。

远志学长看上去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或许他也没有考虑过什么指导老师这种事情吧“没有哦。”

“为什么不打算申请一个呢?如果有一个指导老师的话不是很方便吗?”

“因为,没有必要让学生不喜欢的东西渗透进来。”

“诶?”我和阿加莎都惊呼出声。恐怕只有远志学长敢直白地说出这种话了吧。

“确实如此啊。”远志学长反而很坦然“因为应试文学和严肃文学还是具有一定差距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情况下对文学知识有了解的人可能语文成绩并不高的缘故。”

“这么说来……好像也有道理。”

远志学长合上书,自然地收到书包里去。

“先谢谢shakespeare帮我借书啦,这些书可以随便看——”他冲我眨了眨眼睛“最近比较忙,所以不能参与太多事情,有什么问题实在解决不了再问我吧。”

“问题——哪个方面?”我和阿加莎面面相觑。

“找老师啊。”

我们一时哽咽,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文学社来说确实非常严重。

原本,文学社就是以一个卑微的地位寻求到了继续保留的可能性,更不用提在学校内的名声了。

如果真的要找老师来帮忙的话,先不谈他们会不会答应,能否给我们一个好脸色就是第一道关卡了。

所以,这次行动本身就具有一定程度的危险性,很大一种可能我们会直接被扫地出门,也有一种可能是老师会直截了当地对我们的行为表示出质疑,最后的结果还是失败而归。

“所以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了吗……”阿加莎小声地在我耳边嘀咕。

“凡事皆有可能!”我兴致勃勃地回应。

即使即将进入秋季,教师办公室依旧开始空调,连空气似乎都要被冻结的感觉下,我们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教职工人员登记表上记录的语文组组长的那位老师面前。

这个姓魏的老师看上去有些年轻,出人意料的是,传说中把控着学校语文考试试卷出卷情况的这位老师居然是男性——在刻板印象中,擅长文科类尤其是语文这种科学的人,应当是感性的女性会更多一些,虽然我自己也清楚这么说也不过是因为“刻板印象”的存在。

“魏老师您好……”阿加莎哆哆嗦嗦地问了声好。

是因为空调的原因吗?我好像察觉到她有些发抖的腿和紧紧捏住我的衣角的手,眼神似乎有些飘忽不定,以及语言上的凌乱,我确信了这种感觉实际上是紧张的情绪。

什么嘛,原来她自吹自擂的和老师关系很好经常帮老师做事情这件事也是假的咯?

表面看上去阳光开朗的文学少女,实际上站在语文老师的面前就会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来这种设定好像也挺有意思的?这种微妙的反差萌好像实际放在一本作品里并没有什么萌点——大概是过于真实的校园设定本身吧?

正如,读者所期许的不一定会是纪实文学这样的类型,他们并不想看到完全真实贴近现实的部分,因为完全没有必要通过文字等形式来再次感受生活中就能感受到的东西。他们需要的是一种新鲜感,一种让人耳目一新的亮点,从现实生活中跳脱出去的故事发展。

所以——

“shakespeare,喊你呢。”阿加莎用了扯了扯我的衣角,随后像是终于得到解脱了一般小碎步退到我的身后。

“嗯?……”可惜出神的我并没有投入太多的关心在刚才他们的对话之中。

“你就是文学社的社长吗?”魏老师脸上挂着深不可测的微笑。

尽管老师的tag也是眼镜、文学、男性,但是看上去和远志学长远远不同。是因为应试文学和严肃文学的区别吗?这么说来,老师身上确实有一种学究的气息,我并不反感,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这样的人相处。

“是的,我们想邀请您担任我们下一次活动的指导老师。”

“什么样的活动?”他抿了一口茶,我才注意到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书。

不过,不全是课内使用的书籍,在课本和练习册之中还夹杂着几本莫言和刘慈欣的书,看来魏老师在书籍方面的涉猎比我想象的要更广泛一些——不过仔细一想也应该如此,毕竟对方担任的位置是语文组组长,如果仅仅只是在教学方面有所建树还远远不够吧?

“是读书鉴赏交流。主要的内容是让同学们对作品中的人物角色或剧情文法进行分析讨论。我们希望可以邀请老师来为我们的活动进行指导,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同学为了得到老师的指点参加我们的活动的。”我照着和阿加莎提前讨论好的话语,挤出一个笑脸来讨好老师。

魏老师表现得云淡风轻,反而看上去并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直接就冲着我点了点头。

“所以,老师答应了?”

“这样的活动是好事啊。”他搅动着浸泡着的红茶包“听起来也挺有意思的吧?”

“呼……”阿加莎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你们觉得我不是那种通情达理的人吗?”

“那倒不是,我们以为老师根本不会理我们这样的社团,或者提出什么我们没办法完成的条件。”我也放下心来,不知何时跟阿加莎一起紧张起来的心情也得到了舒缓。

“条件?有啊。”魏老师翻动面前的练习册“什么样的条件是合适你们的?”

“嗯……看老师需求了吧……”

“那,给我一篇文章吧。”

“嗯?”反而是一旁听着的阿加莎发出了疑惑。

“既然是文学社,那就给我一篇属于你们文学社的文章吧?”魏老师抬头看着我“这个条件很难吗?”

“不难!我们会尽快带给您的!”我连忙答应下来。

“静候佳音。”

在绞尽脑汁之后,我和阿加莎大声呼喊着表示放弃,双双瘫倒在文学社教室的桌面上。

是的,为了完成老师给出的要求,我们尝试了一个下午去创作一篇属于文学社的,能够代表文学社的文章。

而且我相信,就算再给我们几个小时我们也没有办法认真地动笔,至少连合适的开头都没有办法写出来。

真是悲哀啊,文学社的社长和副社长两个人,连一篇像样的合适的文章都没有办法写出来。

原因大概有很多,肤浅地来说是因为天气不好光线不佳手感不到位思想没跟上,干扰因素太多主题不够有趣立意不够坚定想法太过碰撞等一系列种种借口。

深刻地来说,是因为害怕。

害怕写不出能象征文学社实力的作品,害怕这样的作品充满了不堪入目的瑕疵,也害怕自己没有办法驾驭好文章。虽然写作这样的事情平时不是没有进行,就算拿过去写过的东西上交给老师看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但是对于我们自己来说,到了这种时候回头去看过去写的东西反而会觉得质量完全不过关。

“我为什么这么菜啊……”阿加莎痛苦地呼喊着。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几乎没有看过阿加莎写过什么文章,除了之前暑假的时候她写了简短的由我所写的文章引申出来的东西——但是那段历史说不定我们俩都不会再想回忆起来。毕竟那个东西已经被我们彻底抛在脑后不愿回忆。

作为悬疑小说和侦探小说的爱好者阿加莎来说,她接触更多的书大概都是烧脑犯罪的类型吧?这样的书看起来确实具有一种满足感,尤其是在案件被层层推进最后破解的时候这种满足感会达到巅峰,但是如果要让没有什么基础的人去写一本这样的作品,那也确实是难上加难。

更不用说,这样的作品会不会得到老师的认可。

“远志学长……”我小声呼唤着远志学长,不过就算学长出现了,他也不会直接给我什么帮助吧?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不是那种热心肠到会直接出手相助的地步,一定会先让我自己去思考最后循循善诱好让我亲自完成达到目标——不可否认,这样确实是有效的,只不过对于现在毫无灵感的我来说完全就是白费时间。

我需要一个更快捷有效的方法激励我进行创作。

“我有个办法。”

不知何时出现的远志学长突然出声让我们都吓了一跳。他神秘地抱着那本《雾都孤儿》,然后把书放到我的身边,看来他已经用一天的时间把这本书给读完了,不得不赞叹一下远志学长的阅读效率了。

“说。”阿加莎显然已经放弃了自我探寻这条路。

“不能说。”

“为什么?”

“这件事,阿加莎就不用担心了。”远志学长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太友好的东西。

“诶,那是不是没有我什么事了?”阿加莎终于从失魂落魄中走出来,

“怎么可能,传达活动消息和联络话剧社那边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万能的你啦。”某种程度上,远志学长在如何哄阿加莎的能力上开始有了不小的进展。

“收到!”当然,这一切都是建议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情况下的。

阿加莎又重新充满活力地拿起书包走出教室,不忘回头对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远志学长收拾着背包,把那些被我们废弃使用的稿件统一整理好一起放到了他的背包里。

“要去哪?”

“找个开阔点的地方寻找灵感吧,一直闷在屋子里也不太好。”

“随你吧。”

远志学长神神秘秘地把我带到了天台上,把背着的背包放到了地上。

“有什么事情不能让阿加莎知道?”

远志学长摇摇头,没有回答。他俯下身去拉开了背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那本书,大概不是图书馆借阅的书籍,也不是课内的书本,如果那是一本正在贩卖中的畅销书的话,这样的封面看上去也太寒酸了一些。

棕色的书皮,上面没有额外的什么装饰,那是一本平装本的书,在书脊的位置隐隐约约写着写什么,看上去这本书已经被翻阅得有些破损的样子。

毫无疑问。

我和远志学长同时朗读出了那本书书脊上刻写的书名——

《文学的漩涡》。

“你疯了吗?”

不带任何思考,不知是理智让我咆哮出口,还是丧失的情感让我失去控制,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做出顶撞远志学长的行为,但是毫无悔改之心。

“怎么了吗?”远志学长把书往我的面前递过来“我记得你也有一本不是吗。”

我扬手直接把书摔到地上,带着怒意瞪着远志学长。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多。”

“到底怎么了?”

“难道远志学长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明明他自己就是遭受了文学的漩涡影响,而且险些就这样失去自我意识的人,他还和这本书的秘密有着很大的关联,他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他也有可能完全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反复进入漩涡的后果究竟有多严重,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那样……

他一定是知道的,只是他根本没有在畏惧这个可怖的后果。

“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远志学长弯腰捡起《文学的漩涡》,拍了拍书皮上沾染的灰尘“你想说的,是和这本书的秘密有关系的东西吧。”

“是。”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我进医院之前,你也有询问过我关于文学的漩涡的事情吧。”

“我记得很清楚——”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下午改变影响了我,也影响了阿加莎,甚至影响了文学社和远志学长。

如果,我没有去深究关于文学的漩涡的秘密,我现在是不是根本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和远志学长交谈?我是不是也没有机会和那么多人接触,再次和远志学长一起讨论文学。

如果没有这个如果,现在的我还会是原来的我吗?

“我不知道该和你解释什么,我也不会和你解释太多的东西,你只要和我一起去做就好了。”远志学长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他几乎是在以命令的语气驱使我和他一起再次步入深渊。

“你明知道这东西的副作用有多可怕?”

“那又怎么样?”他也毫不客气地对我呼喊出来,我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

远志学长握住那本书,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我看不出来他的眼神里是什么感情,某些时候,一种决绝的坚持胜过了逼真扮演的温柔以待。

“是为了文学做出的必不可少的牺牲。”

“放屁。”

“在求知的路上,难免会有人因为渴求知识而牺牲。如果没有牺牲者去铺就一条道路,那么后人也没有办法得到这些知识。”

“所以你甘愿做一个求知者?”

“我甘愿做一个牺牲者。”远志学长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头,被我反手甩开来。

“不可能——我警告你,远志,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犯错误。”

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管远志学长做什么反应要拉着我一起进入文学的漩涡,我一定会把那本书彻彻底底四个粉碎,最后再用漂亮的耳光让他清醒过来。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重蹈覆辙。

否则……否则我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都会白费。

我花费了整个暑假的时间寻找他的记忆,舍弃了自己的情感找到重塑他的思维的方法,最后坚持着承担起文学社社长的工作和责任。

你以为,你以为我只是太过悠闲所以做出这一切旁人看来无意义但是只有我在遭受苦难的事情吗?

混乱的、紊乱的、凌乱的思绪在我的脑中横冲直撞,粘稠地胡蛮地搅作一团,越是回想起曾经做过的事情,这种痛苦的撕裂感就越是真实沉重。那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因为思维缺失了什么而产生的失衡感。

天平的平衡早就已经被破坏,然而现在其中一端还在不断摆放着砝码——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他没有办法理解我的行为?

我在迷乱之中抬起头,看到远志学长脸上露出一种惨淡的微笑,这笑容似曾相识,仿佛在什么熟悉又悲哀的地方见过。

我也回忆起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遭受沉重打击而意识破碎的远志学长,依稀也对我露出了这样的笑容。

他快速后退几步,朝着我点了点头。

我低声咆哮着,仿佛咆哮和怒吼可以为我的身体增添力量一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全然是与以往不同的感受。

于是,我看到了名为《文学的漩涡》的恶魔教典般的书籍因为我的冲撞而翻开了它的书页,随后,时间开始静止,世界开始扭曲,我久违地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地方。

我看到远志学长的身影在渐渐隐去,瑰丽妖冶的混杂着多种颜色的光从我的身边肆意蔓延着,疯狂地缠绕铺就,深深扎进地面又再次不受束缚地破土而出。那光芒跳跃闪烁着、环绕着、舞动着,像是在嘲弄我的愚蠢,又像是伯利恒的三贤者在指引着什么,最后化作一片空白将周遭全部笼罩。

最后的最后,整个世界化为动态的平静,原本湛蓝的天空在扭曲着,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深不可测的漩涡,那漩涡还在延展,在整片天空中都遍布着大大小小不同的漩涡,这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光景,但是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切与我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的头痛开始发作,情绪处于极端的状态,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宣泄口发泄出来,但是我不知该做些什么来宣泄我的全部情感。

写。

写作。

动笔写作。

迷惑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响起,伯利恒之星闪烁着,开始降下它的预示。

写作,写点什么,把想要发泄出来的情绪和不知如何倾诉的话语,通过文字宣泄出来。

那漩涡仍旧无情地翻涌着,只剩下还未醒悟的我仍在迷茫中不知所措。

那就写点什么,既然错误已经犯下,那不如一错再错——只要奋力前行就说不定能找到出路,既然已经被迫成为了替罪羊,那就不如背负着这样的痛苦继续下去。

就当作,我依旧是在拯救着什么人,那个人也在回应着我可怜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