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桑是个港口城市，地处帝国东南沿海。但就城市的规模来说，它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业城市，人口适中，气候湿润。

唯一让这座小城显得不那么普通的，大概是这里曾经出过一个名人吧——以撒克·牛顿，平民出身，却一步步走到了帝国皇家科学院院长的位置上，晚年还担任过铸币局的局长，可谓是整个帝国有史以来地位最高的几位学者之一。

弗罗桑的市立图书馆前，就树立着一尊等身的“牛顿和苹果”铜像，以此来纪念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和他同样伟大的发现。

“这位就是百年来最为杰出的科学家，以撒克·牛顿，时至今日，即使他已经去世多年，他仍然是帝国甚至是帝国之外许多国家年轻学者们的精神偶像。”穿着黑灰色便服的卢锡安，仰望着在阳光照耀下光彩熠熠的牛顿像，低声说道。

在路人看来，卢锡安仿佛只是个瞻仰前辈，自言自语中的学生。但实际上，他是在像一位“没什么常识”的少女介绍着这位帝国人尽皆知的伟人，一位除了卢锡安，无人得见的少女。

坎蒂又换了一身衣服，这回既不是简朴的连衣裙，也不是一百年前流行的华贵裙装，而是一件裁缝得体的齐膝裙配上白色衬衣和卡其色短袖外套——一套没什么特殊，但非常有现下这个时代特色的衣装。如果卢锡安的姐姐露西亚能够目睹这一套简洁清爽的搭配，一定会惊讶自己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

实际上，这就是露西亚衣橱里的一套衣服的“幻影”。卢锡安在带这这位“活在上个世纪”的少女参观了一番自己姐姐的衣柜后，坎蒂就已经可以幻化出许多套不同的现下流行的衣装了。

“这样啊，真是可惜，威廉去世，我陷入沉睡的时候，这位大科学家还只是个小孩子。无缘得见他的辉煌时代啦······”和卢锡安摆着一样姿势仰望牛顿铜像的坎蒂不无感慨地说道。

“可对我来说，他从我一出生就已经是个被写到书里的死人了——插图是个戴假发的老爷爷。”卢锡安则是低声笑着接过话头，“你我都没办法看到他活着时候的风采了，算是共同的遗憾。”

“哦，对了。你没必要一定得说出话来，我才能明白你的意思。你我的关系非常特殊，只要你有向我传达某个讯息的意愿，我自然能够明白你的意思。只要在心中冥想你想说的话，我们就能无声地交流了。”坎蒂似乎发现了周围人有些奇怪的目光，提醒着卢锡安道。

“这样？”卢锡安这回没有出声，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叨这句话。

坎蒂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你曾曾祖父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能用这种方式和我交谈——看来人类确实是在不断进步的生物。”

“样本数量太少，不足以说明问题哦。”卢锡安转身离开铜像处，心中默念。

周日上午的阳光将这个海边小城染成舒适的淡黄色，这是卢锡安每周雷打不动地去旧书店淘书的日子。虽然这周的周六发生了一些神奇但并不美妙的事情，但是卢锡安周末的安排早就已经决定好了，并未受到影响——除了从独自一人变成了两人以外。

“卢锡安，你为什么不去书店买新书，而要到旧书摊来买这些旧书？”坎蒂跟在卢锡安身后，一边打量着一百年间改变良多的弗罗桑的街景，一边问着身前快步行走的少年。

弗罗斯特家是在弗罗桑小有名望的经商家族，卢锡安的父亲达米安本人正是弗罗桑商业联合促进委员会的副会长之一。以弗罗斯特家的财力来说，没有必要为了省钱而让继承人去淘旧书。这也正是坎蒂感到疑惑的，人总会喜欢新书而不会选择破破烂烂都快发霉的旧书吧？

“我更喜欢那些旧书哦，纸张泛黄，甚至还有前人留下的笔记和牢骚，整本书都透出一股陈年岁月的香味。新书虽然好，但是油墨气太重，历史感太薄，得先让别人替我保管一段时间。”卢锡安信步于市立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市民们，“还有就是，很多绝版的书啊，是只有在旧书店才能见得到的。我知道有家旧书店，老板很有些渠道，能搜罗来不少精品旧书，有的是从市立图书馆淘出来的，有的是他凭关系向私人收来的，我常常能在他那里遇到中意的图书。”

坎蒂看着侃侃而谈的卢锡安，笑着说道：“你啊，还真是谈起书的话题来就收不住嘴呢。就是和你父母说话，我都没看见你这么开心过。其实，你属于那种看上去冷淡，但其实心里很活泛的人呐——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闷骚？”

“这词一百年前就有了？”

“不，是昨天晚上你睡着的时候，我偷偷从你书桌上的书里看见的。”坎蒂笑着回答道，“你是个闷骚的男孩啊，我的男爵大人！”

“······随你怎么说。”

两人谈笑着（无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丁骨书屋？这书店的名字可真够怪的。”坎蒂望着店铺门口挂着的木质招牌，对卢锡安说道。

“这里的老板的外号叫丁骨，所以起了这么个怪名字。”

卢锡安踏入这家位于市立图书馆广场西南角的小书店，迎面扑来一股纸张和墨水的独特香味。

像是陈年酿成的老酒——卢锡安很喜欢这个比喻。

店内的摆设稍显凌乱，高高的木质书架上堆满了一册册的旧书，地面上也堆满了旧书，只留下一条窄窄的，仅够一人穿行的小路。小路引向店铺深处，那里是木质的柜台，柜台后面有个人影，但看起来不甚明晰。

“男爵大人？我还道今天您怎么还没来我这，没想到，这刚想到，您就来了，真是巧了！”柜台后的身影瞧见了卢锡安登门，语气轻松地说道。

“丁骨，我不是说过，叫我卢锡安就可以了。男爵大人简直像个奇怪的外号，比你的外号还怪的那种。”

现在帝国的风气确实不兴用爵位称呼他人了，即使对方确实有爵位在身，也往往是官方发通告或者十分正式的场合才会在那位贵族的名头前加上爵位。卢锡安在学校里的时候，同学老师都以卢锡安或者弗罗斯特来称呼他。

“顾客是上帝，这是至理名言。而像您这样的老主顾，在我看来上帝连给您提鞋都没资格，叫您一声‘男爵大人’理所应当，我甚至还担心礼数不周呢。”柜台后的丁骨站起身来，踱步到卢锡安面前。

坎蒂本以为这位旧书店的店主就算不是个带着眼睛，满身书卷气的老学究，也一定是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模样。可没想到，丁骨竟是个精壮无比的汉子。卢锡安算是同龄人里比较高的了，不过16岁年纪，个头已经有1米75，但是在这位店主面前还是矮了一个头还多。他不仅仅是身材高大，手脚也显得粗壮而有力——

不像个书店店主，倒像是个勇武过人的士兵。这是坎蒂的第一印象，和几年前卢锡安造访这家当时还没开多久的书店时的想法，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