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死。

       黑山羊手中提着的屠刀上還帶着粘稠的暗紅色血液,它們本身不需要武器,這應該是從護送避難部隊的那些僅有的衛兵手中奪來,提升殺戮樂趣的。

       惡魔是從海上殺過來的,因此,讓沒有戰鬥能力的普通人群往和海邊相反的方向避難,並把主要的戰鬥力留在海邊斷後,貝倫的這個決策並沒有錯。

       只是,他不知道更大的威脅,其實在避難人群撤退的半途。

       會死。

       艾妲緊緊地抱着身體蜷縮着,在躲藏的石堆後方瑟瑟發抖。夏爾大概估計了一下自己和黑山羊們的距離,要悄悄走開,應該是沒問題的。

       這個石堆再往右方,是一叢及腰的雜草,剛才來的時候能看到,這片雜草地勢偏低,並且一直生長到了大路旁邊的小徑里去,從那些地方應該可以繞一個大圓跑開這裡。

       也就是說,只要跑到雜草里,不被發現,就安全了。

       “姐姐。”他輕輕推了推艾妲,指了指雜草堆的方向。

       “那邊……嗎,可是要是被發現了……”艾妲有些猶豫。

       “現在只有這樣了,他們遲早會找到這裡來的。”夏爾的聲音比起平時堅決了許多,“到時候我們是不可能跑得過他們的。”

       略微猶豫了片刻,艾妲咽了一下口水,點了點頭。

       她抓着夏爾衣服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抓緊吧,姐姐你先過去,我可以幫你望風。”

       第一個人從石堆後方逃跑的時候,第二個人還可以幫忙望風和提醒,但他自己行動的時候,可就沒人能幫忙了。

       艾妲也看出了這一點,她抹了一把眼淚,語氣堅決地小聲說:“不行,夏爾你先過去,姐姐幫你看着。”

       “你怎麼……”夏爾還沒說完,就被艾妲推了一把,她看黑山羊正好沒有注意這一邊,當機立斷地行動了。

       在心裡稍一權衡,夏爾只能朝着雜草堆摸過去。

       本來他並不需要躲避這些黑山羊,雖然埃蒙的力量已經遺失了絕大部分,但是魔族特有的“權能”應當還在,那是每個魔族與生俱來的,上位魔族對下位魔族的震懾力,惡魔這麼好戰的種族,如果每個下位惡魔都無休止地攻擊上位魔族的話,雖然無法對對方造成什麼威脅,但魔族整體的力量也會削弱許多。

       因此,“權能”的存在,就像是毒藥瓶上的骷髏頭標誌,是絕對危險的警惕標識,即使埃蒙這瓶毒藥裝的是夏爾這樣的清水,只要不是瘋子也絕不會去喝。

換句話說就是,即使失去了力量,只要“權能”還在,下位惡魔仍然無法傷害到上位者。

       如果夏爾是獨身一人,只要喚醒自己的“權能”,他甚至可以就這麼走過去,也不會被傷及一根毫毛。

       但是那樣太過反常了,艾妲看到的話就會很麻煩。

       夏爾小心但快速地貓腰小跑,最後一個翻滾,順利地躲進了雜草堆中。

       他輕輕翻身,看向艾妲的方向。

       她似乎鬆了一口氣,又小心地探出頭去,看了看黑山羊的方向,萬幸那些人形的惡魔還在不緊不慢地給遇難人群里的傷者補刀,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裡。

       他朝着艾妲招了招手。

       艾妲輕輕閉眼,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快步跑出了亂石堆。

       很好,那群黑山羊並沒有注意到這邊。

       她馬上就要到了。

       艾妲臉上微微露出了激動的神色。

       五步。

       四步。

       三步。

       “噌——”

       一道黑色的影子破空而出,直衝艾妲過來,扎進了她面前的碎石路面,嚇得艾妲退後了一兩步。

       夏爾趕緊把身子縮進了雜草堆中,定睛一看,那是一柄被血染黑的鐵劍。

       鐵劍是從另一邊扔過來的,剛才自己一直在看屠場方向的黑山羊,沒想到另一邊還有一隻。

       該死。

       人形的惡魔一步一步逼近,它黝黑的蹄子踩過的路面如同燒焦一般升起了煙。

       要救她嗎?

       這個想法一浮現出來就嚇到了夏爾,救?人?

       救精靈?從魔族手裡嗎,從自己曾經的族人手裡?

       為什麼要救她?夏爾找不出理由,知恩圖報,打抱不平之類的理由很容易想到,但那是對人類來說。

       前幾天還是惡魔的夏爾,他的概念和字典里並沒有這些字。艾妲在身邊的時候保護她一下還好說,那並不是什麼費力的事,也能保住自己藏身的小家庭,但現在自己居然想暴露在危險下,去救她?

       一個人,一隻狗,狗落到枯井裡,人會搭一把手把愛犬拉上來。

       但如果那隻狗縱身躍入了萬丈深淵呢?

       對人來說,也會跟着跳下去嗎?

       可能是時候放手了吧。

夏爾握緊的拳頭微微鬆開。

黑山羊走的足夠近了,剛才那柄劍完全可以瞄準艾妲,但它沒有。

從它發出的瘮人怪叫和略微沙啞的低吼里,夏爾明白這是要戲弄獵物的前戲。

       艾妲的腿在顫抖。

       她要跑?夏爾皺了皺眉頭,要是鑽到雜草堆里,夏爾自己也會暴露。

       也罷,她要是真的朝這邊跑過來,那就搭救她這次好了。

       黑山羊站到了艾妲的面前,兩隻碩大的盤旋的羊角下方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彷彿能夠把視線也給吸進去似的,只有一點紅色的火光在那片黑色的霧氣中,如同這惡魔的眼睛一樣閃耀。

       黑山羊抬起了手,夏爾聽到了艾妲奔跑的聲音。

       好吧,那我就救你這一……

       你?

       夏爾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事情,那個人與精靈的女兒,揚着一頭飛舞的金髮,朝着和夏爾截然相反的方向,奮力向前跑去。

       他的心裡有什麼地方震了一下。

       黑山羊在原地發出了瘋狂的怪笑,它摩擦着爪子,下一秒就要飛撲過去。

       那頭金髮隨着女孩的跑動飛舞着,夏爾看向那個逐漸變小的身影,能看到她微微回望的面龐。

       她在看着自己笑。

       為什麼?

       她選擇把這些黑山羊引開,離夏爾越遠越好。

       明知道自己跑不過惡魔的,已經是死路一條了。

       可是為什麼她在笑?

       隔着慢慢邊遠的距離,少女的瞳孔映照着一旁生靈塗炭的屠殺場的火光,她的臉上掛着悲傷卻燦爛的笑容,能看到她嘴唇輕啟,朝着夏爾藏身的雜草叢,微微吐出了最後的話。

       那個口型太簡單,連夏爾都能夠讀懂。

       弟弟。

       黑色的惡魔騰空而起,巨大的衝擊力震開一大片地面的碎石,惡魔胸腔里發出的怖人的嘶吼響徹了天空。

       彷彿全然無視了這一切,像時間凝固在此刻一般,金髮飛揚的那個少女,微笑着看着夏爾的方向,重複着她終於可以對某人叫出來的稱呼。

       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