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
作為鎮長的貝倫忙碌了整整一天，終於回到了家裡，溫暖的壁爐剛補充完柴火，明亮的客廳里，自己的妻子和視若珍寶的女兒正在互相笑鬧。
還有一個小鬼，坐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地被兩母女捉弄着。
這就是前天在晨昏港港外，被一早出門收漁網的艾妲和林歌撿回家的，孤兒夏爾。自己的女兒從小就是家裡的獨生女，想必有時候會覺得孤單吧，因此當艾妲提出要收夏爾做自己的弟弟的時候，貝倫有些開心。
他拄着拐杖走上前去，輕輕地把手搭在林歌的肩上。
“累了嗎，幸苦啦親愛的，你餓不餓？”
自己的妻子微笑着把手合在自己的手背上，“我去給你熱一下魚湯？”
貝倫點了點頭，林歌起身接過他的拐杖，讓丈夫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後開心地向廚房的方向翩翩走去。
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夏爾長出一口氣，開口問候：“貝倫大叔，您回來了。”
“哦，小鬼，今天過得怎麼樣啊？這鎮子不錯吧！”
夏爾點了點頭，“很熱鬧的鎮子。”
安定，熱鬧，人與人之間也沒有什麼防備，如同溫吞水一般，人類的鎮子。
夏爾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閉眼的時候不必擔心被捕食，行走的時候不必刻意規避身材比自己高大的同類，這一切都給夏爾一種新奇的感覺。
不止新奇，他甚至有些喜歡人類的這一點，雖然很弱，但是這樣子的生活方式，很聰明。如果同類都弱小，那麼就不互相殘殺，只要去向更加弱小的動物之類索求生活必須的資源就好。
據艾妲說，她的父親，名叫貝倫的人類，作為這個小群體人類的首領——他們所謂的“鎮長”，已經有十年了，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滿是自豪的表情。
領導者嗎，人類還真是奇怪的族群，明明身體有缺陷，也喪失了一些戰鬥力，能讓這樣的個體領導種群，想必有獨特的地方吧。要知道，這樣的個體如果在魔族裡，只會成為同類的食物而已。
“貝倫大叔真的是鎮長嗎？”
夏爾仔細觀察着他，肌肉分明的身體線條表明腿部的障礙沒有讓他疏於鍛煉，對於行動不便的人類來說，算是難能可貴的了。
貝倫豪爽地一笑，接過旁邊妻子遞過來熱好的魚湯，抬頭喝了一大口，“哈哈看不出來嗎？別看我這樣子，當鎮長已經有十年多了噢！”
夏爾遲疑了一下，“那您的腿？”
有些突兀的問題，但夏爾本人欠缺着人類社會的溝通技巧，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問題的唐突。
貝倫的眼神略微黯淡了一瞬間，不過又重新展開笑臉，“嘛，這個是年輕時候太熱血了，哈哈哈哈，的確平時會不方便啊。”
一旁的艾妲有些生氣地插嘴，“什麼嘛，爸爸明明是為了媽媽才這樣的，很了不起的啊！”
坐在貝倫身邊的林歌眼裡充滿愛意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你的姐姐說的沒錯哦，這個臭大叔可是很了不起的獵人呢，這才是吸引我的地方呢。”
吸引她的地方，嗎？
不是優秀的戰鬥能力，不是強大的力量，還有別的東西能吸引同族的異性？
夏爾有些無法理解，但還是勉強點了點頭，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追問，“對了，獵人是什麼啊，白天艾妲……姐姐她和我說過獵人的事，貝倫大叔從前真的是獵人嗎？”
“很厲害的獵人哦！”艾妲在旁邊補充。
“嘛，就理解成，自願和魔族戰鬥來保護民眾的戰士就可以吧，獵人里可是有不少好小伙呢。”聊到獵人，貝倫的臉上不免有些驕傲。
夏爾微微眯起了眼睛。
原來如此，和我們魔族戰鬥的，是那些所謂的“獵人”嗎。
讓夏爾有些驚訝的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憤怒。如果放在從前，知道不停折損魔族戰力的元兇后，自己為了立刻止損，應當會毫不猶豫地展開殲滅工作才對。
然而現在，夏爾已經有些不清楚自己對魔族抱有怎樣的感情了。
保護魔族嗎？自己變成這樣，完完全全就是魔族造成的後果。
仇恨他們嗎，魔族的天性就是如此。
“獵人里也有女孩的啊爸爸！”艾妲很不高興。
夏爾想起白天時差點漏聽的那一句話。
“我倒是覺得，獵人更了不起呢……”
原來如此，這個母人類想要成為一個獵人嗎。
也罷，讓這些人類再折騰一段時間吧，最好讓魔族騰不出手來，追查我的下落才最好。
等到我把魔族奪回手中的時候，再處理他們吧。
他這樣想着，平靜地看着吵吵鬧鬧的艾妲和貝倫。
夏爾沒有注意到，安靜坐在一旁的林歌，也在默默地注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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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聽了一會兒身旁艾妲平穩而均勻的呼吸，夏爾判斷她應該是睡熟了。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上方的窗戶投進室內，他能看到女孩的一頭金髮被月亮蒙上了一層乾淨的銀灰色，輕閉的雙眼前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似乎睡得很香甜。
猶豫了一會兒，夏爾坐了起來。
床有些擁擠，倒不是艾妲的床太小，如果只有艾妲和夏爾兩個人睡的話，應該是十分寬敞的。
只不過今晚林歌也在。
少女的母親在睡前說擔心小男孩不習慣這個新家，決定今晚和自己的女兒一起睡，現在的她正側卧在夏爾的背後。
“醒了嗎？”夏爾聽到林歌輕聲的提問。
他轉過頭去，即使月光足夠明亮，即使是這樣無人的夜裡，林歌也沒有摘下自己蒙面的輕紗。
“是不是吵醒您了。”夏爾剛一開口就有些奇怪。
我會說，這樣的話么？
他從未有過這種，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名為“歉意”的感情。
林歌也輕輕地半坐起來，注視着夏爾青灰色的眼眸，半晌，她輕輕地抬手撫摸了一下夏爾的臉頰。
不習慣，夏爾本能地想躲避。
“的確是個好孩子呢，我多疑了。”林歌的語氣里，略微帶了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歉意。
“您是說……”
“白天的時候。”沒等他問完，林歌繼續小聲地說，“可能你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吧，你這樣的小孩子，有時候甚至不像是人類哦。”
他有些驚訝。
被發現了，什麼時候？
“不過，只是我的多心吧，你這樣的孩子，從前到底經歷過什麼樣可怕的事情呢。”
她有些愛憐地看着夏爾的眼睛，“我這樣的人，也沒有什麼立場說你不像人類啦。”
夏爾咽了咽口水，還不明顯的男孩的喉結上下動了動。
“你問過我，為什麼蒙住臉吧。”林歌抬起手，扶到自己的耳朵上固定面紗的地方，“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雖然貝倫他覺得還不是時候，但我覺得可以告訴你哦。看過以後，就好好睡覺，準備明天去看鯨魚吧。”
纖細的手指動了動，面紗輕輕地飄落垂到一側。
夏爾微微張開了嘴。
那是一張精緻到有些虛假的面孔，如水一般的眼瞳下方是小巧的鼻尖，薄薄的嘴唇在月光下有一絲透明的晶瑩感。
艾妲的眉宇和林歌很像，在人類中已經十分漂亮的艾妲如果再大一些，應該也會和林歌一樣吧。
那是一種和這個城鎮的人類格格不入的，帶有高貴氣息的美，一般的人類貴族也不會帶有這樣的高貴，那樣有些聖潔的神態，不用說漁民，哪怕是人類的王族，恐怕也很難有這樣子的氣質。
“不是人類哦。”林歌衝著看呆了的夏爾莞爾一笑。
啊。
夏爾覺得喉嚨有些乾渴，他熟悉這樣的，屬於埃蒙的感覺。
與飢餓無關，只是面對這樣上等的食物，出於本能激發的一種反射。
是精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