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魯大叔！今天機器沒再出問題了吧？”
“哦哦，狼小子啊！那天真是謝謝你來幫忙啦！今天運轉一切正常，不用擔心！”
狼子正雙手撐在樓梯護手上，和下方的一名工人大聲喊話。
這裡是32層的工廠區，一台台複雜的蒸汽機正在運轉。戰前污染嚴重的工廠被集中設立在離塔和城市十分遙遠的鄉下，以此讓城市居民擁有乾淨的空氣，如今數量龐大的各種機器只能被遷進塔內繼續生產。剛才在樓上看到的煙囪，就是從這裡伸出去的。
在這裡忙碌的工人們有着和狼子相似的特徵，蒼白的皮膚，瘦削的身板。前者是長期曬不到陽光的不健康膚色，後者則說明營養不良。
此刻和狼子對話的工人注意到了他身後跟着的少女，頗有些好奇的目光掃向她，少女不禁把身子往後縮了縮。她一直不習慣和陌生人交流。
“這女娃子是哪兒來的？挺可愛的嘛。難道說是你從上層找到的戰利品？”
“哪有啊。這傢伙是父親順手撿回來的。”
魯姓工人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放下手中的工具。不知不覺中他身邊圍滿了同樣的工人們。
“說起來，你父親呢？你們昨晚的行動如何了？”
“...失敗了。兄弟們也死了一半。父親帶着剩下的人在上面一些的樓層，想要暫時絆住上層人的腳步。”
“哦...果然如此嗎。”
工人們連連嘆氣，原地站着默哀起來。狼子也閉起眼睛，露出沉痛的表情，默默為亡靈祈禱冥福。這種結果他們都能預料到，那些犧牲的人也是有着某種程度的覺悟才會參與進去的吧。他們這些活着的人早已看過無數生命在眼前逝去。
蘇璃沫無法理解他們的悲痛，卻在另一層面上覺得揪心。那些死去的人中，大半是被鎮達叔殺掉的。儘管當時那種情況下可能只算是自衛，他的目的只是為了拯救286層的人們，蘇璃沫如此說服自己。但那也無法改變他是個殺人兇手的事實。蘇璃沫當時單純的認為那些歹徒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然而看看眼前工人們的沉重表情，那些死去的，是和他們一樣的擁有親人和朋友的普通人類啊。蘇璃沫緊緊抓住胸口，躲在了狼子身後。只是看着那些工人，就讓她內心填滿了罪惡感。
片刻之後默哀結束，工人們一言不發的散去，再次開始工作。過去的事已無法挽回，管好現在並對未來充滿警覺才是他們應該做的。這種略有些殘酷的思考方式讓蘇璃沫無法接受，但又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一種現實。
狼子帶着蘇璃沫繼續穿越樓層向下走去。蘇璃沫沒有發現的是，現場的工人們正在製造的東西，是炮彈。
工廠區橫跨了好幾十層，剛才他們滯留的32層不過是一個縮影。蘇璃沫看到從這些機器中生產出來的包括了各種生活用品，而更多不知是何用途的物品也從流水線上源源不斷地產出，它們就是送往上層的“物資”。蘇璃沫燃起了那麼點好奇心想要湊上前去觀察，然後就被狼子狠狠一瞪而作罷。
在不知走了多久之後——蘇璃沫覺得這應該是自己這輩子走過最長的路了——兩人終於看到了像是出口的大門。
吱呀。
狼子輕輕推開門，從門下發出的聲響像是在有氣無力地呻吟。走出門外，方才在高處俯瞰的城市此刻在蘇璃沫眼前展現出細節。
這坐落於塔底的大城市比她想象中更加破敗。腳下的道路因長期浸泡在雨水中而泥濘不堪，據說這裡一年當中只有100天左右是沒有降雨的，當然那也不意味着會放晴。周圍的房屋很多都已經是瀕臨倒塌的危樓，而更多的都是用廢墟中挖出來的磚瓦堆起來的臨時居所。但為了躲雨和在寒冬之中取得一點小小的溫暖，仍然有很多人住在裡面，其中大多數都是小孩。他們的情況比起工人們要糟糕的多，向外凸起的眼珠中看不到任何理智的光芒，軀幹四肢骨骼清晰可見，卻只有肚皮異常腫大（註：嚴重營養不良的癥狀之一）。聚集在一起想要取暖，但他們抖的像篩糠的身體表明這沒有什麼用。像這樣活着，已經跟死去沒有兩樣了，而他們的生命也的確即將走到盡頭。
“發什麼呆呢，過來！這裡不是我們的目的地。”
狼子在蘇璃沫身後催促到，顯得十分不耐煩，蘇璃沫這才發現自己被眼前的景象完全奪走了注意力，趕忙掉頭想要跟上。
但她卻發現自己走不動了。起初以為雙腳陷入了泥中，向下移去的目光卻看到一雙瘦骨嶙峋的手緊緊抓住了她。
是那些小孩中的一員。剛才還像死屍一樣的他此刻卻因為求生慾望湧現出了巨大的力氣，他把眼前衣着光鮮的少女當成了救世主。
“小姐...行行好吧...給我一點飯吃...”
蘇璃沫挪不動半步，不僅僅因為她竟然掙脫不開這個年齡更小的孩子，更因為驚恐而動彈不得。在她看來，這些人的外表可謂是非常驚悚了，更別提那口齒不清的嗓音。
踢飛。
蘇璃沫一時無法理解狼子做了什麼。他很簡單的將那孩子從蘇璃沫身上踹了出去。小孩在地上滾了又滾，躺在泥水裡一動不動，好像又變回了一具屍體。
“什...你為什麼要那麼粗魯啊！他還那麼小！”
“喔~原來你這麼富有同情心啊。請問您能給他需要的東西嗎？還是說您可以把身上價值不菲的衣物脫下來賣掉呢？”
蘇璃沫瞬間漲紅了臉，她雖然還小，但也知道羞恥。
“那...那也用不着這種強硬的方式，完全可以溫柔點的...”
“你想說，溫柔地斷絕一群瀕死的人最後的希望嗎？天啊，那還不如給他們個痛快，不是么？”
狼子頓了頓，嘆了口氣。
“那些大人都是因殘疾或者病症失去了工作能力的人。至於孩子們，則是被家裡所拋棄的，他們的家庭無法負擔起撫養小孩。”
說著說著，狼子看向蘇璃沫的眼神中又浮現出一絲忿忿不平。
“為什麼像你這種嬌嫩的花朵，能無憂無慮地享受着幸福，還說著大話啊。”
不對，我一點都不幸福。蘇璃沫在心底喊着，但卻顯得如此沒有說服力。看着剛才那些孩子，她真的能算是不幸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