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座城市,因为地理原因没能继承工业化带来的便利,却反倒因为工业化的余波而丧失了所有的生趣,丧失了灵魂,其尸体在农人劳作的身影,火车带来的震颤,以及资本家与学者不断地争论的声音的冲刷之下渐渐散成一张仅由柏油马路和方方正正的,清一色涂着赭石色的油漆的建筑组成的棋盘。对于这座城市中的居民-绝大部分是城市中大学的学生-来说,一月份惟一能引起人注意的就是漫天的飞雪。这雪经常飞飞扬扬地下上三天三夜都不停歇,直到强硬地冲淡了城市中本就不多的各种颜色;把一切,甚至包括太阳的光芒和天空的颜色,都吞噬在茫茫的白色之中后方才会渐渐止住。而学生们一开始是十分喜欢这漫天皆白的场景的,在将全身的水渍擦拭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并将空调开到最高温度之后,他们会随手抹去玻璃上凝结的哈气,之后看向外面,对雪景的瑰丽大加赞赏几句;但在这之后,他们的兴味就渐渐变淡了,因为在一片无差别的白色之中是很容易觉得现实十分遥远的,而这种不真实感会进一步催生心中的空虚感,这时学生们会在看够了雪景之后沉沉睡去,并劝说自己,说这雪中的城市,乃至这一切,全部都是梦,并进一步引申到人无法分辨生活是真实还是梦境;而到最后,他们对积雪就只剩下厌恶了,因为积雪阻挡他们出行,碍着他们出去上课了。

这就是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学生对待生活的态度,现实,利己,不稳定,这样的人,倘若在更为广阔的背景中行走,其身影是很容易淡去的吧,而事实恰好就是这样的。这几天,下过雪之后,气温降到了最低点。此时出行的人的姿态都是相似的:穿着长过膝盖的,不是黑色就是灰色或深棕色的羽绒服,将羽绒服的帽子折个角之后尽力套在头上,以免被风刮掉。两只手紧紧地揣在兜里,除了不时拿出手机来看之外,几乎从不抽出来。而他们的步伐也是小而碎的,生怕步子迈得太大,不小心踩进较厚的积雪中弄湿鞋,但又很想走快一点。而这些全身穿着深色调衣服,迈着小步匆匆走过的人,以较远处的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的话,其实和一道影子是没什么区别的。由于街道上人和人之间都保持着很远的距离,所以对于每个匆匆行路的人来说,周围的景象就是一片刺眼的白,还有穿梭在这片白之中的不起眼的人影。这样的世界是那么的不真实,感觉就像刚刚溺水而亡,灵魂还没有停歇,就被命运倒拎着扔进了真实世界的倒影之中一样。

而此时,这寂静而肃杀的世界中惟一有生气的元素正聚集在便利店的门口。这家便利店很小,开在教堂的旁边,玻璃门不大透明,灯光暗淡,而且紧挨着门口摆着一块隔离板,令人看不见里面。就在便利店的门外面,挨着马路的地方,站着一个女孩。她身材高挑,精致的脸庞周围环绕着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淡粉色长发,一直垂到肩上。她上身穿着红色的帽衫,胸前还用看起来就很高调的字迹写着同样高调的“attention”一词,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显得尤为显眼。她手中拿着一瓶刚开盖,还冒着一点白气的可尔必思,而她似乎丝毫不在意那刚从冰柜中拿出的饮料还有些冰冷,抬起头来,灌下去一大口,之后发出了满足的赞叹声。在喝完之后,她将饮料随手揣进了裤兜里,两脚岔开,身体稍微有些向后仰,一边把玩着帽衫的帽子的松紧带,一边半眯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往来的人。

而就在她身边,更靠近公路的地方,还站着另一个女孩,她的打扮就规矩多了,一头黑发规规矩矩地盘成了一个马尾辫,上身穿着浅色的毛衣,下身穿着深紫色,配有一些碎花图案的裙子。她的动作也没有那么张扬,以一种近乎立正的姿势站在马路边缘,只有在车经过,溅起水渍的时候,她才会连忙向后退去。

而在此时,在一辆公交车从车站开过,周围的人少了一些的时候,那个打扮规矩的女孩,在揪着衣角低头想了很久之后,终于向她旁边的同伴靠过去,小声问道:“喂,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发现只要是你注视过的人,其参数都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身材高挑,穿着鲜艳的衣服的女孩并没有回答什么,而是哼起了小曲,那是一支和现在气氛不搭的轻快的调子,哼完一个小节之后,她从兜里拿出瓶子,又喝了一大口可尔必思,之后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道路。

“你到底是谁?”打扮规矩的女孩仍然不甘心,继续追问道。但她只收获了来自对方的一瞥,之后就旋即又被无视。看来要打破僵局,只能先自曝家底了。打扮规矩的女孩犹豫了很久,之后小声说道:“我是所谓的命运工程师,为人生和历史发展设计参数的人,我有仪器,所以可以看清每个人的人生参数的变化,我也知道你对他们做了些什么,不然参数的变化不可能那么剧烈。所以,请告诉我你是谁,好么?”

“工程师?那你是这所学校毕业的么?据说这所学校工科不错呢?”少女随性地,完全答非所问地回答道。

“不。我说,我是命运工程师,参与设计世人的命运的。我属于超国家组织命运管理局“发光粒子漩涡”。”打扮规矩的女孩明显感到受到了轻视,无法再保持完全的平静,便如此正色说道。

“发光粒子漩涡?这种十八世纪的宇宙观你也好意思说吗?你不知道么,现在科学进步了,进步多了..”高调的少女甚至没有把头转过来,继续盯着道路随口说道。

她们的对话完全对不上,或者不如说高调的少女完全没有回答她的同伴提出的问题的意思。她们对话的唯一积极意义在于,她们都是朗声说出自己的话的,而她们的声音都很好听,这声音被风吹向远处之后,就成了这积雪的寒冷冬日中唯一一点令人觉得温暖的东西。正混在人群中,低着头从她们面前走过的悲观者听到了她们的声音,便觉得心中的某根弦被轻轻地,但是强硬地拨动了。周围的景物的颜色似乎变的鲜明起来,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和他擦肩而过的人也不再是没有生命的影子了,他能看清他们衣服的颜色,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甚至若有若无地感到他们心脏的跳动,感到他们流出的汗辐射出的一阵微弱的热量,总之,在他的眼中,世界以及周围的人似乎又重新活了过来。

“是啊,这世界是由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组成的。我即将去的那里,参与者也都是这样活生生的人吧,既然这样,我们的感情应该是相通的,所以没什么好怕的。”悲观者这么想着,就觉得高兴起来啦,把本来低着的头抬起来了一些,睁开了本来在寒风中半眯着的眼睛看向远处,加速走过。

仔细端详了走过的悲观者一番之后,打扮规矩的女孩再也忍不住了,努力提高了声音,向身边的同伴发问道:“喂,刚才走过的那个人,刚从你身边走过,原本极低的社交参数就急剧上升了。你不可能说这和你无关吧,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

高调的女孩似乎仍不想回答,但似乎也保持不了平静了,她转过身来打量着她的同伴,而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动摇,趁机追加道:“你知道,擅自修改参数是会引起世界的变动的,而防止世界变动是我的责任。我看出你的参数是加密过的了,不过这没用,如果你再不公开你的身份,依照我们的管理办法,我有权力解密你的参数并强制查明你的身份…”

“啊,peace啦peace!”高调的少女终于回过头来,正面对着她的同伴。之后她把腰微微向下弯过去,凑到她同伴的耳边,小声说道:“其实,我是可以剪接记忆的少女哦。”

“剪接记忆?”

“对,就像电影的剪辑一样,删去一个片段,再加上一些什么。我对刚才那个人所做的就是这个。”

“可是那为什么会改变她命运的参数-或者简而言之,改变命运?”

高调的女孩脸上有点惊讶,也似乎有些不屑,不过还是继续说明道:“啊呀你不知道么?一个人应对社会的方式都来自他的记忆,或者说他的经验啊。如果他的记忆里有对什么东西的恐惧,那么他肯定就会不敢尝试,或者不擅长什么。而我如果把这段记忆删除,他就没有这个顾虑了,所以,在此之后,命运就改写了。”

紧接着,她似乎还觉得没有说明清楚,就一边指着马路那边,刚才的悲观者走过的方向一边继续说道:“打个比方,那个人,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到过来自他人的温暖。父母表面上对他好,舍得为他花大笔的钱,而且面上似乎开明。但实际上父母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他,在他面对抉择的时候,虽然口口声声地说只是给个建议,但实际上会用含有胁迫意味的口吻逼迫他接受一切,甚至包括他们那套早已过时的价值观。而这样的他,在开始上小学之后,受到的就只有同学的欺负,因为父母不许他干同龄的孩子该干的事,还通过向他灌输自己的价值观使他成为了同龄人眼中的怪人。更可悲的是,他父母明明在每一次辅导他功课的时候都说好不动怒,但最后总是因为他反应慢了一点而发脾气,会把笔狠狠摔在地上,把桌子拍的震天响,甚至直接打他,这样之后,他也丧失了对学习的兴趣。这么一个不会玩,也不会学习的人,在同龄的孩子看来自然只是个谁都能欺负的人了。所以他们就作出了各种过分的事情,比如说见他的面就唱自己编的侮辱他的儿歌,把他的铅笔盒扔进垃圾桶中,还逼迫他捡出来,还有各种事情,比如开各种过分的玩笑:侮辱他的家长,谣传他喜欢某个女生什么的。自然,在社会的眼中这些都是小孩子的打打闹闹,但这些行为确确实实地在这孩子心中留下了恐惧的萌芽。而在他长大之后,这萌芽终于开花了,他患上了社交恐惧症,不敢和任何人说话,因为潜意识里他害怕和他交流的每一个人都会在下一刻对他恶语相向或者做出过分的事。因为这种社交恐惧症,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办成很多本来应该能做成的事情,而他刚才方才下定决心,要去一个社团的第一次集会,但只是走出来,走到这里,就已经是他的全力了。我看到了这一切,所以我把他小时候的所有记忆全部删除掉了,换上了我这里有库存的一个幸福的童年的回忆,这样,他的社交恐惧应该会有所缓解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是合理的。”打扮规矩的女孩如此应答着。会剪接记忆的女孩所说的这番话放在平常来说,是会令人震惊的,但或许是因为她的同伴也和她一样从事着不寻常的工作,所以在简短的对话之后,他们之间又恢复了沉默。打扮规矩的女孩低着头,看着地上被经过的人踩成毫无规律的形状的积雪,而会剪接记忆的女孩则继续一边一口口地喝着可尔必思,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行人。

在这一个红灯变绿之后,五六个人聚成一小群,从那边的路口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人似乎是刻意地走在最后,每当他走得有点快,快要超过他前面的同伴的时候,他就会假装拿出手机在看,刻意停留一会,之后等他们的距离拉开了之后再往前走。而好几次,明明是前面的人不小心踢到了他的裤子,在上面留下来粘泥的鞋印,但没等对方有什么反应,这个人却抢先说道:“对不起。”而之后不等对方答应,就继续低着头,故意不迈开大步,慢慢向前跟过去。

“那个人,他的自我保持参数很低啊,简而言之,就是不自信的意思。”打扮规矩的女孩在审视了那个人一会之后如是评论到。

“我看到那个人的回忆了。他不是不自信,而是从小受到了来自各方的鄙视,所以十分渴望别人的认可,故而会去过度地讨好别人。”会剪接记忆的女孩这样说着,前面的口气听起来像是要对打扮规矩的女孩进行反驳,但在最后她放缓了口气,让步似的补充道:“当然了,无论哪一方,都是失去了自我的意思。自我保持参数,这个名字起的倒不错。”

“嗯...那你从他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呢?”打扮规矩的女孩似乎有些好奇,这样追问道。

会剪接记忆的女孩完全没有任何遮拦的意思,一口气地讲道:“他生在一个底层的家庭,父母是从乡村到他出生的城市打工的人。从小到大,他只能和家里的四口人一起挤在城中村的板房中,靠着灯光昏黄且时常会停掉的灯泡勉强学习。除了基本的文具和课本外,他没有任何别的学习用具,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用的东西都是别人已经弃置不用的旧货,或者家里的兄长用剩下的。这样的他在学校受尽了同学的嘲笑。然而还有更可悲的地方,第一是,本来按照电影的剧本,这个孩子应该比他的同龄人更懂事,也更肯发奋学习,所以成绩一路遥遥领先。但可惜现实不是这样,他学习固然努力,但由于家庭贫穷,无法供给给他大脑发育阶段需要的营养,也拿不出钱为他报辅导班,所以他的努力回报甚微,成绩在班中一直中等偏下,也因此更加被周围的人认为是一无是处。还有就是,他的父母供他上学已经很累了,但是他的成绩一直上不去,所以父母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和他的同学一样,动辄说他毫无优点,还不如死了算。所以他从小到大一直非常自卑,但凡有人稍微向他示好,他就觉得那个人会是在生活中各方面都可以依靠的人,会一味地讨好他。唉,这也可叹啊,他明明这么努力,硬是拿了全奖来这里留学,但是却仍然这么自卑,唉…”

会剪接记忆的女孩这么感叹着,眼眶甚至有些湿润,但紧接着,她松开了咬紧的牙,大声打出了一个哈欠,之后似乎很是满足,又大口喝了一口可尔必思。

“那你打算怎么剪接他的记忆呢,直接把他儿时的记忆删除么?”打扮规矩的女孩这么问道。

“不能的。他儿时的记忆虽然悲惨,但却也包含了他之所以是他的关键部分。如果将之剪切了之后,他会丧失自己的self-identity,会迷茫,甚至会变成行尸走肉。所以,我会在他的脑子里加入关于“伟大的目标”的记忆,让他坚信自己是个优秀的人,而将来一定会做成一些伟大的事,这样他肯定会更为乐观了吧。”会剪切记忆的少女这么一边思考一边说着,而她应该也这么做了。

“是的,在我这里看来,就在你这么做完之后,他的自我保持参数就开始增加了,虽然很缓慢,但是确实是在持续地增加。”打扮规矩的女孩肯定到。

“呐,话说,你真的可以就这样,任意地修改别人的记忆么?这样未免也太逍遥了吧?”沉默了一会之后,打扮规矩的少女突然这样问道。

会剪接记忆的少女噗嗤一笑,之后以带着调侃的语气回答到:“哈哈,怎么可能呢?这个技能,我只能使用1024次哦。”

“如果1024次都用完了之后,会怎么样呢?”

会剪接记忆的少女稍微沉默了一下,右手食指放在了下巴上,似乎是在思考。之后她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如果都用完了,我会成为宝石哦。”

“成为宝石?”

“对,成为宝石。先是骨髓全部干涸,之后骨架开始渐渐变成宝石,肌肉渐渐萎缩,最终全身只剩一副变成了宝石的骨架。之后这幅骨架会被风吹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会剪接记忆的少女平静地说出了这番话,脸上带着微笑,如果仔细看的话,甚至还带着一丝憧憬。

“诶?那,那你怎么可以就这么不加限制地随便使用呢?”打扮规矩的少女有些激动,这么追问道,但紧接着,会剪接记忆的少女就示意她小声点。

“嘘,小声点,看那个人。”会剪接记忆的女孩指向远处。

迎面走来了女孩,她的脚步有些踉跄,有些凌乱,尽管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但她仍然在不禁地发抖,虽然羽绒服隐去了她的身形,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很瘦,因为在风的作用下,宽大的羽绒服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身上,可以看出她的身体瘦的几乎只剩骨架了。而她带着一副几乎可以覆盖的眼眶的墨镜,从中看不出她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但在仔细观察之后可以看到,眼泪已经溢满了她眼睛内的区域,正在不断地流下来。

简单地看了看她之后,打扮规矩的女孩低下了头,之后轻轻摇头道:“各项指数都很低。而且最关键的,生命的火焰也快要燃尽了。”

“她本来是个很好的女孩,如初冬的雪花般纯净而脆弱,不谙世事。”在没有任何人要求的情况下,会剪接记忆的女孩就开始自顾自地讲起来她的身世来,“她的父母,以及她周围的朋友都很爱她,使他错误地认为这个世界只有爱和美好而已。结果,唉,一次和朋友去卡拉OK唱歌,丝毫没有一点戒心的她喝下了她朋友的熟人给她的一瓶水,然而那水中掺着毒品。自那之后她就无法再继续正常的生活了,之后,唉…”会剪接记忆的女孩说不下去了,神情落寞地低下头去,一头秀丽的淡粉色长发散乱地垂了下去。

“你会帮她的吧。”打扮规矩的女孩问道。

会剪接记忆的女孩一言不发,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对于毒瘾这类的东西,只靠删除记忆是没有办法的,如你所言,她的生命已经快要结束了。我只能让她在最后的这段时间内安详些。我在她的脑子里安了一个童话般的记忆,那个记忆中写着,只要找到一片在冬天也能开出花来的森林,之后跨过它,再渡过在它后面的,几近被冰雪锁住的大海,就能去到一片乐土,那里没有尘世里的一切痛苦,人和人之间都是相亲相爱的。就是这样,一般对于她这样的人,只能这样了。”

打扮规矩的女孩没有应答,沉默再次徐徐降下。而就在这沉默之时,天空中复又落下了雪花,起初只是一两片,但很快就越下越多,被风吹起,散开,充斥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使得眼前的一切东西不再清晰。

“你好像快乐王子呢。”打扮规矩的女孩突然这么不着边际地说道。

“快乐王子?”

“对,王尔德笔下,兼具着至高的美与至高的悲剧性的高尚之人。他是座镀金嵌宝石的雕像,从来没体会过何为烦恼,但却是发自内心的善良,让一只停在他身下避雨的燕子将他身上的宝石与金片尽数剥去,拿去救济穷人。但最后,燕子冻死了,快乐王子也因为看起来不再美丽而被市政局拆下,融掉了。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这么说这确实是个悲剧呢。你要非说我们之间像的话,也是,我们的行为具有相似的pattern。但最终,我的结局会比这位王子殿下好的。”会剪接记忆的少女似乎丝毫没有受周围的环境,以及这个故事的悲伤结局的感召,继续满不在乎地说道。她的可尔必思终于喝完了,她一扬手,将瓶子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然而你知道么,现在即将发生的事情,和这个悲剧比起还更为悲伤呢。”打扮规矩的女孩突然正色道。

“怎么说呢?”

打扮规矩的女孩从兜里拿出了一个描金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有类似镜子的两面。这些镜子上闪着光泽,而在光泽之中,一幅幅画面却开始渐渐浮现出来。

“这是可以展望未来的机器,你过来看看你刚刚帮助过的那些人,他们的命运如何吧。”

会剪接记忆的少女将头凑了过去,看着光泽中的画面。她之前帮助过的悲观者出现在了屏幕之中。他虽然抱着很高的兴致前去了社团聚会,但是在他进入了大厅之后,在和许多人擦肩而过之后却又紧张了起来。由于之前不太张口说话,他的英语说的很不好,所以虽然他不时下定决心去和周围的人攀谈,但是终究没能进行完哪怕一次连贯的对话,最后,在周围的人一边说着“I’msorry”一边摇着头走开的时候,他失去了支持,瘫倒在了大厅的中央,自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最后,他在努力了很多次之后,终于站了起来,摇晃着身体朝大厅的门走去,此时他双眼无神,已经说不出连贯的话语,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为什么呢?”

紧接着,画面一闪,她帮助过的不自信之人的映像出现在了镜子中。这已经是未来的场景了,不自信之人虽然始终坚信着自己会办成大事,也为此做着自己所能做的全部努力,努力学习,努力完成每一次作业,努力健身,但是最后,由于家庭的原因,他消息闭塞,没有人脉,别人所做的一切:找实习,做研究什么的,他都不知道从何做起。所以在毕业之后,除了4.0的gpa之外,他没有任何其他可以夸耀的东西。最终,当他前去面试的公司悉数拒绝了他之后,他再也不相信自己能做成任何大事了,而在这个信念崩塌了之后,他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个不自信的人,每天在家里呆着,除了每天睡到很晚,之后打游戏,看闲书之外,什么也不干。最终,当他身上的钱即将耗尽的时候,他将最后的钱全部买了酒,在喝的烂醉之后从他租住的公寓的天台飞身跳下,被夜色吞没,而画面到此就为止了。

而最后,她帮助过的那个误染毒瘾的女孩出现在镜子中,有关她的映像很短,她在知道了有那么一片乐土之后,十分憧憬,迈开大步向前走去,想快速寻找到这个地方。但就在她快速通过一段铁轨的时候,本来不该出现的火车突然呼啸而过,将她卷入了车轮下。鲜血在铁道上横流,周围的人群惊慌失措,喧哗了起来。但这一切都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影像完全消失,变成了光泽,而这光泽也渐渐消失了。到了最后,盒子中所剩的只是两面透明的镜子而已,这两面镜子毫无保留地映出了打扮规矩的女孩阴沉着的脸。

“看吧,这就是命运。在现实中一个快乐王子式的人物起不了什么作用,期待来自快乐王子式的人物的拯救也毫无意义。别忘了,我是为命运管理局工作的,我知道这一切的机制。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我们写入的参数,以及默认的对这些参数进行复杂运算的方程式决定的。换言之,你所做的拯救,毫无意义。”打扮规矩的女孩这样低声总结到。

可此时会剪接记忆的女孩却一点也不伤心,相反,她竟抱着肚子,笑了起来。一开始她还克制着,笑声只在她的喉咙中振响,但紧接着她终于忍不住了,身体前倾,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上半身不住地震动,甚至舌头都从嘴中伸出来了一截。良久之后,她方才止住了笑声。

“喂,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怜悯这些人不假,但我可从来,向来都没有哪怕在梦中想过要去拯救他们啊。不说别的,我有没有那个能力,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帮他们改写记忆呢?”

会剪接记忆的女孩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反问到:“喂,你知道我到底是谁么?”之后不等打扮规矩的女孩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讲道:“前段时间,有个游戏的互动功能被禁了。你知道吧,就是那种带一点养成类属性的游戏,被有些人视作精神寄托的那种。本来这禁了也就禁了,不影响生产的,但是偏偏有些认真的人。就是那些真的视这个游戏为生命的全部,视其中的角色为自己的友人和恋人的人,这种人性格极端,并因此通常敢想敢做。于是,这些人自杀了,一共有五人,带着与世界与命运抗争到底,绝不妥协的执念自杀了,他们无法纾解的怨气就化成了我,我因为他们希望可以改变命运的执念而拥有了我的能力,并且一开始,我确实是想完成那些死者希望做到的事的。”

会剪接记忆的女孩顿了顿,在咽了一口唾沫之后继续说道:“当时,我删除了所有批准禁那款游戏的互动功能的人关于那款游戏的全部记忆,并在他们脑中放置了对我们有益的记忆,之后自然,就解禁了。然而再之后,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还是那个游戏的玩家,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的母亲认为那款游戏有伤风化,所以严厉地训斥了他,然而那个少年也是我之前所说的那种视游戏为生命全部的人,结果一怒之下,他竟然将他母亲捅死了。毕竟发生了流血事件,所以自那之后,这款游戏就彻底被禁绝了。所以,之后我就不再相信我真的有改变命运的能力了。”

“但是,还是那个问题,既然你知道了你改变不了命运,你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你遇见的人呢?”打扮规矩的女孩不死心,继续追问道。

“嘛,那只有两部分原因。一是好玩,二是我想赶紧使用完这1024次,之后赶紧化成宝石,就了事了。毕竟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已经不相信自己可以改变命运了,这样的话,活着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了,还不如追求赶紧以唯美的方式退场来的实在。”

很简短的回答,但是已经足够合理了。

听到这里,打扮规矩的女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似乎感到有些热了,将裙子的边缘提起了些,并解开了毛衣的前两个扣子。“嗨,既然这样的话就早说嘛,早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我就不花时间做那无聊的开导了。”

紧接着,和她的同伴之前所做的一样,打扮规矩的女孩也讲起了自己的身世:“我在此生之前,是非洲一个贫困且战乱的国家的公民。不过虽然贫困,我的家庭倒是支持我读完了高中,所以我还算有一点文化,也不想轻易向命运屈服。然而很可惜,很快战火就蔓延到了我的家乡。我父亲战死了,之后我母亲带着我生活。不过很快,在一次空袭中,我的腿被弹片击中了。母亲虽然赶忙将我送到了镇上的医院,但是由于常年战乱,整个国家都缺乏药品,所以渐渐我的腿感染化脓了,肌肉渐渐烂去,露出了骨头,并且渐渐向上蔓延。最终,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睁着眼睛死在了母亲的怀里。在死后,我也带着相当的执念,希望自己可以拥有面对命运一击制胜的力量,于是我就转生成为了命运管理局”发光粒子漩涡”的工作人员,我的工作是设定一些国家的国力指数,而其中就有我的祖国。我于是一开始将祖国的国力指数设定成了最高值,但随即就被正巧经过的同行纠正了,说这么做会引发世界大战,会死很多人,之后他就随手帮我把数据改了并保存了。在那之后,我便也不相信自己能改变命运了,于是就不再抗争,安心做着参与管理命运的工作。”

“那这么说,我们真的很像啊。我们都是因为抗争命运的执念而生,但最后却认识到那是不可能的。啧啧啧,真是有缘。”这么说着,能剪接命运的女孩伸出手来,勾住了打扮规矩的女孩的肩膀,而后者也主动伸手,揽住了前者的腰。

在漫天飞雪的天空之下,玩弄人记忆的人和命运女神勾肩搭背地站在了一起。

“要不要去喝点饮料?”命运女神如此建议道。

“好的,就去喝点冒着气泡的冰雪碧吧。你不觉得么,这种饮料和我们前世的灵魂很像的啊,甘甜,透明,却不甘寂静,不断滋滋地冒着气泡,但最后的结局,不过是被不可抗的因素吞下去而已。”玩弄人记忆的人这样说道。

“一如既往地富含哲理,真的是你的风格。”命运女神赞叹道。

于是她们就保持着勾肩搭背的姿势,有说有笑地离去了。

在他们身后,上了年纪的便利店店主默默地拉上了店门的卷帘。而此时教堂却热闹了起来,在敲了六下钟之后,教堂里的灯亮了起来,光线的颜色是不那么正经的柠檬黄色,直射在玻璃墙的使徒像上,让那一堆红红绿绿的碎花玻璃闪着格外诱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