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将要高考的学生都认为自己这个学期除去双休日之外,是再不会有假期的时候,学校却宣布了清明节放假的消息,这使得大家都兴奋起来,即便这个三天的假期是借由双休日进行调休的。大家于是都讨论起这个假期应当怎么安排,讨论五月的劳动节是否会放假,讨论端午节会不会放假。不过,学习显然是不在大多数人的安排中的,即便是在高考的这么个档口,他们贪玩的天性依旧不会有所削减,而当父母的恐怕多会认为他们要花时间在复习上,便不会安排他们去太多的地方,不过直系的要去祭拜,去祈求先祖能够保佑后人取得个好成绩,而这也让他们的孩子有了不受自己父母监视的条件,可以大胆地借由“考前放松”的说法来安慰自己,好让自己在假期里随性玩乐。

我不是那种喜欢玩乐的人,同时,我在经历了各种精神和物质上的历练之后,对于娱乐便更没有了兴趣。而在那件影响了我们整个家庭的事件发生之后,我们似乎也失去了回家祭祖的资格,这一方面是由于父母在外,除去春节外是不会来探望我的,一方面大概是由于他们自己面子上也挂不住,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即便这样的情况不过发生了一年,可当时的我则坚信,这样的情况会一直这么持续下去,即便在我以后成家工作之后,也同样会是如此。

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判断,我才会在欧阳帆随口问我一句“清明节时候去探几天亲”的时候,回答他道“我是不会去扫墓的”,而他对于我的这个回答,显然是很在意的。

“为什么不去呢?”他这么问。

“情况很复杂,这里不方便细说。”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他又提醒我一句:“把你抽屉里的那些小人带回去吧。”

他指了指我的抽屉,我则顺着他的手指朝里头看去。那些在一年半前被我视作珍宝,需要每天擦拭的手办,这时候居然都灰尘蒙得不成样子了。

“如果现在不搬回去的话,之后可能就比较麻烦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劳动节会不会放假,而如果要等到高考结束在拿回去,那要拿上的东西未免也太沉了。或者,你是希望在某个双休日的时候拿回去?”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从他的表情中就读出了他余下的话:“如果你是选在双休日的时候带回去,早就已经动手了。”

实话说,我先前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也想过在周末的时候把它们都带回去,但每次这么想的时候,都会有各种原因让我打消这个念头,比方说见天气太热,不愿意搬这些东西;或是怕路人多,让人看见不好意思;或是怕回去的时候碰上徐叔在家,而他如果问起这件事来,可又要嘀咕很久,甚至可能在我不在家时偷偷拿这些事做文章;又或者干脆就是忘了。清明节则和普通的假日不一样,在这个日子,大多数人都会去老家祭祖,徐叔也是不例外的,而这个时候,也正是没有路人围观、没有徐叔嘀咕的完美时间,这个时候不搬,可就找不到下一个好时机了。出于上面这些考虑,我便做出决定:在清明节的时候把这些手办都带回去。

当清明节那天到来,徐叔嘱咐我好好看家,自己要回老家一趟时,我意识到,这个最佳时机确实已经来了。我走下楼,走上无人的街道,朝学校小跑过去。熟悉的街道在寂静之中似乎变了许多风味,但我无心去欣赏其中的种种,只求快些看到那块立在校门口的刻有学校名字的巨石。

一段时间后,我到了学校门口。没有学生和教师的学校,显得十分冷清,甚至有些瘆人的感觉,我即便是站在校门外,也被其中的看不见的寒气刺得哆嗦起来。

保安室里的保安似乎是发现了我正走向校门,便探身出窗口,大声问我:“你是学生?这个学校的还是别的学校的?”我看他头发都花白了,脸上也都是皱纹,只是精气神还很好,眼睛还很光。我见他这面容从没有见过,料想他不是正式的员工,又或者是刚入职不久。

“嗯,我是这儿的学生,高三的。之前有些东西忘记拿了,先拿出来。”

“你有带学生证吗?”我把学生证给了他,他便点点头,把身子收了回去,“在这个本子上写下名字和入校的时间,我记录一下。”

我上去在那本子上签了字,写了班级和学号,又写上了进入学校的时间。他收回本子,将校门帮我打开。我先是向他道了谢,接着便又问他:“这清明节,您怎么不回去?我记得这是法定的假期。”

“我可没有什么要去祭拜的人。我连我父母葬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其他亲戚我也一概不知。我只希望等我这个老骨头入了土,还能有个人能来看我,来每年替我扫扫墓。不过,这大概是做不到的,毕竟谁也记不住我这个小老头儿。”他说这些的时候像是在说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常,根本不像是在讨论自己的命运。

“您没有子女吗?”

“我连婚都还没有结,哪来的孩子?”突然,他的眼睛散发出更为闪耀的光芒,像是一下子来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兴趣,“以前年轻的时候,我还有过一次结婚的机会。当时,跟我进同一个福利院的孩子里头,有个长得特别可爱的姑娘。我们在院里头上课的时候,就坐我旁边说话,我还会到外头去找些漂亮的小花儿送给她。她喜欢我,这我很清楚,我也很喜欢她,这我也十分清楚,只是我当时可没有勇气跟她坦白。在我们进工厂当工人以前,我还以为我们能够进同一所工厂工作,或者能够在那座小城市的某个地方遇见,结果呢?我到现在也没有再见到她。因为每次都要想起她来,每次又都要后悔,我也就没有了结婚的性子。”

他说完这些,叹了口气,接着就像把自己的思绪放飞到了云层之中似的,一句话也不再说了。我于是动步,想要走进校园,可他这个时候突然又惊醒似的说了句“但是,你们这些孩子现在还是得以读书为重”,这才又安静地坐了回去。

我走进了教室。时隐时现的阳光在窗台上时隐时现地攀附着,时有时无的鸟儿在窗外发出时有时无的鸣叫,我走到窗边,从那面透明的玻璃朝外看去,看见印在印在另一栋楼上的隐隐约约的我的脸。“等高考结束了,那时的这里也会变得像现在的这里一样吗?”我感到这其中蕴含的奇妙,一种莫名的感觉在我心头蔓延。

我这么站着思考了许久,好不容易才从其中脱身出来。我把那些想法甩出我的脑袋,接着,我就走到我的座位前,开始把那些手办从抽屉里抽出来,再又放进袋子里。一年半前,我像是一个充满信仰的战士一般,把这些我视为珍宝的东西用这些袋子装了过来,还下定了“我才不管别人会怎么看”的决心,如今,我却要害怕这些东西被人发现,只觉得这些东西叫我觉得丢人。我拿起手办,突然发觉连这个角色的名字都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便惊讶于自己的记忆力居然衰退到了这种地步,又想起自己初中的时候,还能对这方面的内容如数家珍,了如指掌,当时的我,还被一下不大了解这方面的同学笑称是“专家”,而我现在则只能带着这种不知是讽刺还是麻木的心情,把它放进那个袋子里头去。

不一会儿,那些手办便被我都收进了袋子里去。原本我以为,这些手办加起来估计并不轻,而在我的记忆中,它们确实有够重的,但现在,我倒觉得手上的袋子十分的轻省,我也切实感受到了我在生理方面的成长。

带着这些袋子出校门,我原本以为会是些不轻松的事,因为这些东西在那个门卫看来,或许会成什么“奇怪的东西”,而要叫住我进行审查。虽然只要我耐心和他解释,他大概也能够理解,但让别人知道我的这件“秘密”,总归是十分不舒服的。但幸运的是,他虽然发现了我带着的这些袋子,可他并没有多加过问,只是说了句“带了这么多东西啊”,便放我出了校门。

在回去的路上,我思考起应当如何处置这些手办。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会把它们摆放进柜子,可现在,我的房间里可这么大的柜子,而床又太低,那些手办就是横着放也是无法摆放进去的,至于我的书桌,那儿除了一摞书、一盏台灯和一双手臂之外,也放不下其他东西了,所以这时候我是想把它们放在床头边的地板上,虽然是有些不大雅观,但至少是有相对足够的空间,而且又不至于被徐叔一眼发现(虽然他只要一进屋打扫卫生就能发现它们)。

等我想好了这些,我的脚已经带着我的身子到了家门口。我刚想掏钥匙去开门,却突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这倒是十分奇怪的,因为徐叔是不可能折返回来的,而这种老式的小区,恐怕就是小偷都知道在这里捞不着什么特别的好处,除非他是真的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而拥有这扇门的钥匙的,只有我、徐叔,以及......

我想到这里,立马觉得有些不大妙,心想这还不如是小偷来光顾了。我于是一边祈祷这是某个没有经验的小贼溜了进来,一边缓缓打开门。而在门推到一半时,我便知道,我的祈祷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因为我已经看见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

“陈屹,你回来了。”我父亲对我说。

他朝我笑了笑,而我却觉得这个笑容十分令人作呕。

“你去哪儿了?学校?你手上的这些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书?”

“不关你的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足够没有感情,好不让自己的厌恶在一开始就表露无疑。

“好......你吃过午饭了吗?要一起去吃吗?我早上来的时候,看到路上有家面馆还开着,想着能不能......”

“你为什么来这?”我关上门,换下鞋,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不问问你妈怎么没来吗?”

我用沉默表明自己对此并没有兴趣,走进房间,把袋子放在了地上。

“你们要高考了吧?复习得怎么样了?”

“对你而言,这很重要吗?”

“我想,你得上个好大学,这样你以后生活也会轻松些。”

“然后像你一样,在外头欠一屁股的债?”我已经有点抑制不住我的情绪了。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说:“你说的话比以前多了。我记得以前,你是个很内向的孩子,现在居然也能说会道起来了。”

“你还记得过去的事,真是谢天谢地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去记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呢。”

“多说点话是很好的,将来读了大学,也是需要多说的,进了社会也是要多说。现在就锻炼起来,蛮不错的。”

“别再扯这些有用的没用的了——你来这儿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们下去吃碗面?边吃边聊。”

“你来这儿,难不成就为了吃碗面?你还不如用这时间多去搬几块砖头,好早几分钟把欠的债还光。不过反正都要花个几年才能把债全还清,这些时间倒是不算什么。”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我本以为他是受不了我的侮辱,终于要离开了,可他却是走到了厨房,打开了冰箱,清点起里头的东西来。

“老徐没给你准备菜啊......倒是有些还没用过的食材。你会做饭吗?”

我认为这时候如果选择沉默,这便是在害羞地回答我不会做,是十分丢面子的一件事,可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这明显是要我去做菜,而如果做得不像样,丢的面子就更大了。于是,我就十分干脆地回答:“不会。”我认为这是最显得有气势的一个说法了。

“那你要饿肚子吗?我也不会做饭。”

我这时才意识到,这是设下的一个局,而他恐怕也是同徐叔提前通知过的,目的就是为了寻着一个机会找我单独聊聊。可我虽然识破了这个计谋,却也无力进行反抗,毕竟饭是不可能不吃的,而我又没有省下多少的钱。我这时候便后悔起先前把钱花在了歌厅上的事。

我们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各自默默穿好了鞋,先后走出门去。

他领着我去了他说的那家面馆。面馆离徐叔的小区不远,装修可以说十分简陋,墙壁上除了几台嘎吱作响的电扇以外,就只有清一色的白色瓷砖,其中几片还变了颜色,墙壁一角定着一个架子,上面摆了台二十世纪初家庭用的大胖子电视,而它放得太高,画面又太糊,声音也太轻,以至于我只是能隐隐约约分辨出里面放着的是《西游记》,却不知道这会儿正讲着哪一回的内容。老板本来坐在柜台那儿看着手机,等我父亲接近了他,用手指在柜台上发出了些声响,他才意识到有客人来了,但他的态度并不十分热情,像是在和两个经常见面的熟人见面似的。

“吃点啥?”老板问。

“一份雪菜面,一份......”我父亲看了眼菜单,又转头过来看向我,“你自己点?”

我觉得在他面前做出有关钱的选择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于是就摆摆手,示意他帮我做决定。

“再来份黄牛面吧。”他很快就做好了决定,并拿出有些破旧的钱包,从里面数出了二三十块,放着了柜台上。老板倒不怎么急着收,只是把钱从台上放下,表明数目没有问题,就转身进了厨房。

我父亲走到桌子的对面坐下,开始捣鼓起放在桌子一边的辣椒。我这时则偷摸着观察起我的父亲来,用眼角看见他洗得干净的头发和身子,看见他身上穿着的一看就是便宜货的短袖和裤子,上面残留着的污渍也说明这衣服缺乏基本的保养,而相比起他这衣服更缺乏基本保养的,是他那双生了些茧的黝黑的手,而我也不禁暗自惊叹,两年前那双细腻嫩白而又有些肥硕的手,这会儿竟一改面目,成了双瘦削黝黑的大手。

“我这次来,主要还是为了一件事。”他从那装着辣椒碎的小瓶子里取出了些辣椒出来,搁在了一边,“我想带你回老家一趟,去给你爷爷扫扫墓。”

“你现在又想起这件事来了?”

“一两年没有去看过了,总得去看看。他也这么长时间没看到自己的孙子,想必也等得很着急了。”

“他要知道自己的儿子成了这样,自己的孙子又成了这样,还不气得直接从盒子里活过来。”

“不要说这么无礼的话,对你爷爷放尊重些。”他显然有些生气,但也没有十分生气。如果放在以前,我说出这种话的话,他非站起来给我甩一巴掌,再大声骂我几句不可。

“从这里回去,坐大巴要花上一天的时间吧?往返就要花上两天了。而且在老家,咱们也没有什么关系还过得去的亲戚了吧?房子也都卖了,连住都成了问题,吃饭也是。你难道有钱吗?”

“有个朋友,正好也要往那里去,我就拜托他搭了顺风车。车费省下来,还能解决下吃饭的问题和住宿的问题。”

“你花这么多钱,只为了回老家扫个墓?这样还要多少年才能还完债?再者说,即便坐了车,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就是现在出发,晚上能到,也得明天才能回来。我一个要高考的人,花这么多时间在外头,你觉得合适吗?”

“你们这次假期有三天吧?而且,我也是参加过高考的人,这三天时间复习不复习对成绩没什么影响的,这不是挡箭牌。”

“少个人的话,也少了个人的开销吧?况且,想要去扫墓是你,不是我。如果你想去扫墓,你自己去就好了。”

“不是我想要去,而是我想要你去。”

“我去干什么?去祈求爷爷施法,好让我的高考成绩能好些?”

“是别的事。很重要的事,只是我现在不能说。”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又看了看正在厨房里忙活的老板,“等吃完了面,我们就去和我那个朋友碰面的地点。如果赶得及,我们今晚就能到老家。”

他虽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激动,但语气却有着十分的坚定,足见那所谓重要的事对于他而言有着怎样的地位。

老板这时候端着做好的面出现。我父亲从他的手里接来面,把牛肉面放在了我的面前,又把雪菜面放在自己的面前,又把刚刚取出来的辣椒放了进去,接着便吃了起来。我因为早上出门比较仓猝,早饭也没怎么吃,这时候也饿了,便也大口吃了起来。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也是十分一般的,但用料倒是十分足,因而这餐的体验还算不错。

吃完面,我父亲就带着我离开了面馆。在徒步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后,我们在一处小区门口站住了脚步,不一会儿,有一个男人从小区里头走了出来,并和我的父亲打了个招呼。

“来得早啊,老陈。等了很久了?”

“刚来,没多久。”

“这是你儿子?以前没见过啊。”他和我摆摆手,我也和他摆摆手。

“嗯。这次带他回去走一趟。”

“小伙子长得很俊,学校里肯定有不少女孩儿喜欢。”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很平常,不像是在说什么俏皮话,“我们动身吧,耽搁太久也不好。”

我父亲点点头,他们便走到路边,打开了一辆车的车门,让我坐了进去。那是一辆外表十分普通的汽车,而因为我对车很不感兴趣,所以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牌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坐进了怎样一辆车,而当我坐进车内,看见那些讲究的内饰时,便觉得这车的价格应该是不低的。父亲究竟是怎么结交这么一位朋友的,我是不清楚的,只是我在这时候才又想起父亲从前那善于人交的性格,而又开始担心这些朋友又要一个都不剩地全部逃离他的身边。

“你没带什么行李?”

“没有,去一天就回来。”

“你回来的时候跟我说声,我再来接你。”

“好。”

两人上了车,系好了安全带,车子也随即发动。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正副驾驶座的二人则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他们在交谈的时候,用的多是一种我并不熟悉的方言,我猜想那是我父亲在他工作的地方学会的,而他们之所以会认识,估计也是工作上的缘故。父亲在说话的时候,不时还拿眼睛瞥我一眼,接着又很快把目光收回去。他们谈话的时候,声音十分平静,所以我猜想他们谈的是些家常的事,用以在路上解闷用。

“小伙子,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从我座位后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书。”开车的那位我父亲的朋友指了指自己座位的后头。

我于是看见在那里面,居然真的夹着几本书。那都是些很薄的小书,名字却都是鼎鼎有名的,像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罪与罚”“安娜.卡列琳娜”“呼啸山庄”一类的名字,而当我翻开这些书,查看里面的内容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的内容十分精简,像是在称呼人物时往往只会指出主角的名字,像是《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就只是提到了盖茨比的名字,连视角都从一个旁观者成了全知上帝,而内容也成了十分简约的概括,语句也同儿童故事一样幼稚而精简,像是它的结尾只是写了:“盖茨比的女朋友因过失害死了人,盖茨比为了保护他的爱人,毅然选择顶替罪名,最后因此失去了生命。孤独的盖茨比,就连葬礼都无人问津,我们不禁感叹:‘多么可怜的盖茨比!’”简直就是对原作文字的完全的践踏,以至于在我快速翻阅后,便生气地把它塞回到原来的地方,并发誓绝对不会再看它一眼。至于其他的几本书,情况也大多是如此的,有些作品的情况甚至更为糟糕。我挑选了其中一本的编者序言来看,发现这些书同属一个系列,是叫做“十分钟阅读世界名著”,编写的目的是“为了适应现代人的生活,提升阅读者的文化修养,带领时间不充裕的读者领略文学的美景”,我即刻便觉得这个编者罪大恶极,出版社同样逃脱不了这罪责,并又再次发誓,如果以后能有机会,我一定要将这出版社的作为曝光,好让他人看看它究竟是如何践踏文学文字之尊严的。

“你觉得这些书这么样?”正开车的那位大叔不知道是因为无聊或是其他什么原因,突然问到我这个问题。

“这些小书?实话实话,都是些烂书。”我这时候正在气头上,便也顾不得什么所谓礼貌了,“我看过这些书的原作,这些书简直就是把原作的精华剔除了个干净,又把原来的故事骨干又削减了些,不仅不美妙,也完全失了基本。如果您想要了解这些作品,我会建议您去阅读原作,再不济,去观看原作改编的优秀电影也是可以的。看这些书不仅不能够节约时间,反而是在浪费时间。”

那个大叔点点头,又朝我父亲说道:“你们果然是父子,看法和脾气都很相像。”

“这叫虎父无犬子。”我父亲似乎对此十分自豪。

在我一方面为我父亲那莫明的自豪感到反胃,一方面又困惑他们之间怎么不用那难懂的方言时,那个大叔打开了驾驶座一旁的收纳柜,从里面取出了一本《基督山恩仇记》原作递给了我。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这本,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种带着比较强通俗气息的小说,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只要你去关注它里面的文字和人物,而这对你而言应当不成难事。”接着,他又跟我父亲说,“你教导出了个很优秀的孩子。”

“这是他自己的努力,和我的教导无关。他在以前受我管教的时候,连一个字都不愿意读。”

介于这谈话的内容,我不得不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做出进一步的猜疑。而在我进行猜测的时候,那位大叔则又朝我开口。

“小伙子,这里跟你道个歉,让你有了那么差的体验。”

我原本以为他这是单纯为他让我读了这些书而感到抱歉,可我的父亲却在一旁解释道:“他以前是在出版社里头当编辑的。这些小书就是他负责编写的。”

“关于编写这种系列的作品,也是由我向主编提出的。”大叔补充道。

这些话,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因为我刚刚当着他的面,对他进行编写的内容进行了大力的批评。可随即,我又开始变得心安理得,因为那些文字内容的的确确只能够用那样的语言去描述,只能够给予最低的评价。我想到这儿,反而鄙视起这位不展露表情的中年人来,同时,我又因为我的父亲结交了这样的人,而去鄙视起我的父亲来。

在带着鄙夷与气愤的心情阅读了百来页的《基督山恩仇记》后,我们也算是到达了目的地。那么大叔将车停在了一处空地上,接着,在说了句“到了”之后,由我父亲接了一句“下车”,并打开了车门。我下了车,那个大叔也下了车,跟我们做了简单的道别,之后,他又打开了后车座的门,整个人躺了进去,再又把车门关了起来。

“他要在后座上休息一会儿。”我父亲解释道。

在逐渐暗淡下去的阴云之下,我们父子二人沿着道路走去。一路上,尽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