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后1879年5月36日 天晴 

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了。这个时间意味着明天我们的三颗卫星将回到和36天前一样,距离我们的星球最近的位置,再度在天空闪出最耀眼的光芒。在这个日子让我的最后一个孩子出世无益是好的。“光”是我们家族的姓氏,虽然这么说可能会因为不敬科学的罪名而被审查,但是我还是觉得在这样一个夜晚让我的孩子诞生是一种吉兆,说不定她身上带着能将我们的国家从式微之势中提拔出来的那一种能力。所以即使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我仍然无比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生。所以我要破例,做一项无意义的纯为营造仪式感而做的事情,那就是在这个本子上,替我即将降生的女儿记录下她第一天出生的场景。之后在她长大到能写字的时候,把这个本子交给她,让她继续记录自己的人生。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三十分了,我预定孩子要在6月1日的凌晨十二点整被唤醒,那么现在就该开始做准备了。我披上大衣,之后快步走去国家医院试管婴儿培养间的专属单间。进去之后我对里面的气氛十分满意,我的首席生物工程师和首席医生都已经先我而来,在婴儿的培养器皿旁站好,靠着实验台饶有兴致地盯着器皿中即将醒来的小生命。房间的日光模拟灯被调成了模拟夏日时清晨六点的柔和晨光的模式,在其的照耀下,盛满营养供给液的培养器皿闪着奇妙的颜色,透过那一层光晕,里面的小生命看起来便更为神圣了。虽然她的眼睛仍然闭着,但是已经可以看到她在有意识地呼吸着,带得脐带,以及贴在她身上的身体状况监视仪的探测器,一动一动的。身体状况监视仪上显示着她目前的状况:体温36.8度,心跳每分钟95次,血压80/110,数据都处在理想的状态,应该随时都可以唤醒她了。

在原子钟报出时间为11时44分35秒54毫秒的时候,按照之前的计划,唤醒的过程要开始了。作为仪式,首席生物工程师按下了房间里智能医疗系统的“婴儿唤醒”按钮。接着实验台上的传送带开始缓缓移动,将玻璃器皿移入了无菌室当中。在无菌室中复合材料做的仿生机械臂慢慢地伸出,将孩子从营养补给液中缓缓地捧了出来,之后无菌室里的日光模拟灯以同样的清晨六点阳光向孩子的眉心照射,刺激她睁眼,而在同时机械臂已经小心翼翼地将脐带剪下,之后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部刺激她自主呼吸。我之前已经有过了三个孩子,所以对这套流程其实是熟悉的,但此时仍然有些兴奋,毕竟见证一个生命的诞生是一件令人欢欣雀跃之事。很快,随着一声啼哭,孩子睁开了眼睛,手脚也开始在空气中四处抓着,似乎是想快些了解这个世界。之后按照流程,她被放入了一个空气中含有特定浓度的细菌的培养室中,这种浓度的细菌会刺激她的免疫系统发展,但是不会造成疾病。按照规矩新生儿要在这个“免疫系统作成室”中呆二十天,在此之前是不能触碰的。所以我便只好贴着培养室的玻璃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但毕竟新生儿的长相都是极其相似的,所以在端详了一阵后,我便渐渐失去了兴趣,和我身边的首席生物工程师攀谈了起来。

说到这位首席生物工程师,他名叫克雷特斯先生,从外表看来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年龄约五十岁,高高瘦瘦,一年四季永远穿着袖口和裤腿可以把手脚覆盖住的宽大黑色西服。他的额头较宽,鹰钩鼻很明显,头发像很多学习生物的人一样中间秃了一块。他眼睛虽然本来就不大,但他却仍然喜欢眯着眼睛,带着一副自信的表情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他说话倒是客气,喜欢赞美别人,但是他的嗓音有些高,而且很细,所以说话听起来总不像是真心的。最关键的是,他不是我们奈奈西玛行星的人,而是来自和我们距离很远的塔卡利亚星,而现在塔卡利亚星上的国家正在和我们的主要敌人普洛斯星人联手,七个月之前我们刚刚发生了武装冲突,而现在战事仍在星系里蔓延,胜负尚未可知,但据我所知的情况来说,我们打的很艰苦。其实自塔卡利亚星与我们开战以来,我就对这位掌握着国家命脉的首席生物工程师不再完全信任了,但也没办法,因为我们国家已经很久没有能培养出自己的生物工程师,或者任何方面的工程师了。所以很多时候面对这位克雷斯特先生我其实是被动的,也必须要在一些方面对他做出让步。

想到这里我感到有些无奈,便不再想和他说话了。但他却仍然很热情,继续指着培养室里的婴儿,向我夸耀到:“您应该知道,这是我们的最高杰作。我们的研究室前段时间又刚刚解码里新的基因,弄清楚了它们所控制的人体机能,并且找出了干预这些基因的方法。这些研究在整个哈卢卡纳星系的科学界中都是顶尖的成就哦。所以,如您所见,眼前的这个孩子是经历了现代医学能做到的最精细的基因干预的了,她将来一定会比同龄的孩子更聪明,更健壮,甚至更遵从理性…” 

他继续这么滔滔不绝地说着,明明是恭维的话,听起来却有些刺耳。毕竟虽然事实如此,但是自己的孩子被别的人称为作品总是令人不舒服的。虽然我知道这种对带有自己血缘的孩子的偏爱在现代社会中是不应该存在的,但是却止不住地这么想着。就在我勉强和克雷特斯维持着对话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矮胖秃顶,歪系着一条领带的人口统计课长走了进来,对我稍微鞠了一躬后打着官腔说道:”总统先生,抱歉打扰,但作为我工作的一部分,我需要录入您千金的血样以及指纹,并为其编写身份信息。希望您配合。” 这已经算是很客气的说法了,据我所知,如果是我们星球的平民的话,需要自己拿着新生儿的血样和指纹去人口统计处备案,如果晚了的话,就会被以不服从国家管理罪而找麻烦。其实这些做法其实都是不太合理的,我这么想道,但从我曾祖父开始就是这么做的,这是科技发达的社会的应有做法,没人想着去改变,因为历史学者们早就断言说历史已经终结了,现在这样就是人类社会最理想的形态,而所有人-上至统治者,下到被排除在社会外的无业者-都这么认为。

我收回了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将早就准备好的血样和指纹样本递给了这位课长。他在检验了这些样本的有效性之后,在手提的人口管理系统终端上打了些字,之后告诉了我新生儿的身份编号,这倒是很重要,因为所有正式的场合都是需要这个编号的。我将之仔细地记在了手机中,之后保存了下来。而这时课长继续开口到:“那么,总统先生,信息录入完了。不过您知道,还有一个流程,您的孩子是重要的人,所以根据《人口信息登记法》,您有权给她取个名字,而这也将记录在案。” 

这我也是知道的,根据法律,只有被认定为第一社会等级的人的孩子才可以有名字,才能被用名字称呼,往下的社会等级就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了,所以通常名字象征着身份。但我却并不热衷于起名,起得太随便固然不好,而如果寄托了太多寓意和期望的话又会被以“不敬科学,宣扬封建迷信” 的罪名而处罚,虽然和低社会等级的人不同,对我们犯该罪的惩罚不过是强令做检讨和象征性罚款,但终归令人不快。所以我在为之前的三个女儿起名的时候,基本就在好听的情况下随便取字的。大女儿叫月光子,因为那天天上的三个月亮格外明亮;二女儿叫霞光子,因为那天天黑之前我正好看见过晚霞;而三女儿叫湖光子,这个名字我就是随便起的了。本来在每要一个女儿的时候,我都会劝说自己下一个一定告诉那些生物工程师说要个男孩,但最后我却仍然偏爱女孩,以致在用完了人口管理局给我的生育名额之后仍然只有女儿,也不再能想得出怎么给新的女孩起名。不过也好,这是我的意愿。作为政治家,我这一生到此为止和太多的男人打过交道,从自己的幕僚,到敌国派来的谈判代表,都是看起来一表人材,说起话来信誓旦旦,大谈仁义道德,但把话剥开之后却只能看得见他们昭然若揭的野心和欲望。所以我潜意识里对男性是不信任的,只觉得女性代表善良,温柔,把人类的命运交给她们决定才是正路。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今天的天空分外晴朗,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虽然每颗星星的光是微弱的,但是连在一起的时候,却也如连成大雾的小小水滴一样,组成了绚烂的光辉。这倒是挺浪漫,于是我随便决定到:“罢了,这孩子就叫星光子吧。” 

前来登记的课长满意地出了门去,而之后,待星光子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之后,首席生物工程师和医师也出了门去,整个房间里只留下了我一个人。我将日光灯慢慢地关掉之后让星光射进暗下来的房间,望着这光芒,以及光芒外咫尺之外的黑暗,以及黑暗中已经在补充了营养后睡着了的星光子,心情复杂。而就在这时我的工作电话响了,打来的是仍在与普洛斯星人的战争前线督战的将军,我在连忙接通后发现传过来的是全息影像,就点开投影键将之投放了出来。画面中将军神情肃穆中带着疲惫,军装也有些不整,而由于是全息影像,他的喘息声,以及他汗如雨下之后身上的潮湿都通过数字信号传了过来,令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紧张。

“怎么了,维克托将军,现在前线是什么状况。” 我直接进入了正题。

在经过了七八秒的信号延迟之后,维克托将军的声音缓缓地传了过来:“对,是这样的,总统先生,普洛斯星人同意和我们议和。” 

这说明战争终于有结束的可能了,但我却并不高兴。因为据我所知,自从七个月前普洛斯星人突然偷袭我军在塞维利安星的宇宙舰艇港,并消灭我军大量有生力量之后,我军虽英勇抵抗,但却一直被普洛斯星人压着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议和,那么条件可能是很苛刻的。无论如何,只要还能在打的话,打到局势对我们比较有利的情况下再议和方才为好。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向将军问道:“先不要盲目接受议和。请问现在我军在前线的战况如何,有何得失。请择要汇报。” 

沉默了半晌之后影像中的维克托将军汇报到:“总统先生,我知道您不想就这样议和,但不得不说现在战况对我们十分不利。由我国所控制的柯勒尼,塞维利安二星已经完全被普洛斯星人占领,我陆军或投降,或乘舰艇向尚在我军控制的星球逃逸,十分杂乱,不好指挥。而普洛斯星人原本野心勃勃,试图通过”跳星” 的策略逼近我国本土,他们也只是在执行这个计划的过程中,在离我们较近的尼尔星上受到我军的拼死抵抗之后才决定议和的。我军已付出惨重的代价,目前合计共伤亡人类一万五千人,生化电子人三万五千人,四艘战机母舰被击沉。而现在在尼尔星上,普洛斯星人的装甲部队事实上已经越过我军在大火山山脊上的要塞,我军实际上已无险可守....” 

看来果然如我所料,我们的军队已经无法战胜普洛斯星人了。那么也只能议和了,至少这样能暂时拖住时间,有时间等哈卢卡纳星际联盟介入,或者向别的星球订购武器。于是我问道:“那好吧,对方给出的议和条件是什么?” 

“我们赔偿军费,允许普洛斯在柯勒尼和塞维利安驻军,不再干涉普洛斯与塔卡利亚及赫里斯两国结盟并使用共同货币做贸易结算之事,限期还清欠普洛斯的国债,降低从普洛斯进口的产品的关税,并撤走在普洛斯星方圆一亿公里内的所有驻军…” 说道这里,将军忽然沉默了下来,很久之后才支支吾吾地说到:“嗯,呃,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啊?” 我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赶紧说吧,我不怕,说出来我好做决断。” 

“呃,还有,总统先生需派一名子女前往普洛斯星做人质。” 从全息影像的口中,说出了令我震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