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放她回去真的好嗎,鈴?”

“難不成你想和這麼危險的人類在一起嗎?”目送着人類稀客離去的巫女在聽到背後被呼嘯的風聲所掩蓋的少女的問詢后並沒有回頭,而是眯起了眼睛,盯着那個人類離去的方向反問道。

“那傢伙看起來也沒多危險啊。”出聲詢問的少女抖了抖背上那對烏黑的翅膀,滿不在乎地回答。

“對,就是看起來沒有多危險的這傢伙把我殺了很多次呢。”巫女說著,便托起了仍未飲盡的茶,送到嘴邊。

“還不是因為你不忍心對她下手的原因嗎。”少女小心翼翼地把背上碩大的翅膀收到她穿着的、特製的、背上有開口的灰白色的浴衣中,“你這傢伙要是用全力的話什麼不是一張御札能解決的。”

“你也把我吹得太過頭了啦,”巫女深吸了一口氣,“我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啊。”

“我是說戰鬥啦戰鬥。”少女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神社架空的木質地板上,發出了玻璃與硬物產生的撞擊聲。

“如果全世界所有事情都能靠戰鬥解決的話就好了。”巫女把手中茶杯里的茶一飲而盡,“所以你今天是又來我找我喝酒的嗎?”

“是的。”少女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我還……不想回去。”

“請自便。”巫女托着茶杯從台階上慢慢踱了下來,“只要我這個‘一本堂’還在,就隨時歡迎你們前來做客。”

“嗯,謝謝啦,鈴。”少女低頭從塑料袋裡拿出一盒像是從超市中購買來的秋刀魚或者沙丁魚之類一樣包裝的食材,“我今天可是帶了可以烤制的美味哦。”

“啊,那是什麼?難道是鯛魚?還是說是鮭魚?”巫女看起來似乎提起了興緻,瞄了一眼少女手中捧着的盒子——只可惜天已經黑了下來,無法分辨到底是什麼樣的食材,只能勉強看出是魚類。

“都不對哦,嘻嘻嘻。”少女發出了得勝般爽朗的笑聲,把手中的食材展示給巫女,“是七鰓鰻哦,只要稍微烤一烤就會變得很好吃的。”

“等一下,”巫女的表情變得微妙了起來,“這種東西是超市有賣的嗎?”

“當然有,”少女一邊繼續從塑料袋裡拿出一盒壽司,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和那些魚類一樣,都擺在超市的冷凍冰櫃里嘛。這不是常識嗎。”

“這是哪門子的天狗常識啊喂。”巫女抽了抽僵硬的嘴角,“就算我是一個已經脫離了現代社會的老土巫女,也是去過超市的啊,我就沒有見過這種奇怪的食材啊。這東西真的能吃嗎?”

“當然能,”少女又從塑料袋裡拿出一盒飯糰,“我經常訂購的外賣里就有烤制的七鰓鰻。”

“好吧,”巫女用手扶了扶自己的前額,“烤架在後院……”

“好噠!”少女興高采烈地捧着手中黑乎乎的鰻魚正準備輕車熟路地走向神社的另一側,突然又停了下來,“哦,對了,借個火。”

“別老用我的靈符去干那種事啊……”巫女已經徹底無語了。

 

經過少女精心的烹制后,七鰓鰻終於可以食用了,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味。

四周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兩人就着烤架里還有餘溫的木炭發出的微光開始享用晚餐。

“啊,好香!”少女看着盤子里澆着醬汁的七鰓鰻深吸了一口氣,“果然還是烤魚適合我。”

“你自己消滅掉吧……”巫女抽了抽嘴角,“我吃飯糰就好……”

“咦,”大口嚼着飯糰的少女看了看盤子里的七鰓鰻,“你不吃嗎?”

“不了,”巫女也小口咬了一口飯糰,“我吃得少,你還在長身體所以多吃點。”

“你怎麼跟我爹一樣煩人。”少女徒手抓起烤的酥脆的七鰓鰻,一口便咬掉大半,然後就像是落入水中的小狗一般,兩條腿在空中交替地蹬了起來,“喔,真好吃!”

“沒辦法啊,”巫女用筷子夾起一塊三文魚小卷,“畢竟我都活了這麼久了,看到年輕人總會情不自禁地賣起老來。”

“可別這麼說,”少女把剩下的飯糰全部塞進了嘴裡,“鈴你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多歲嘛。”

“吃飯的時候就不要說話了,小心噎着。”巫女把還沒吃完的飯糰放到一邊,“砰”地一聲打開了酒瓶的蓋子,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啊,我也要。”因大口嚼着七鰓鰻而滿嘴流油的少女把腦袋湊了過來。

“你先把手弄乾凈再說,”巫女抿了一小口燒酒,“而且不是你自己說不愛喝燒酒的嗎。”

“嗚,好狡猾。”似乎是想要喝酒了,少女風雪殘雲般解決掉了剩下的兩隻八目鰻,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要洗手了,有水符嗎?”

“手水舍在神社正面。”巫女對少女的索要毫不領情,用拿着瓷質酒杯的手指了指不遠處,“別老想着用我的靈符。”

“啊,明明用靈符更方便的說。”少女不滿地咕噥着跳到了地上。

從手水舍里舀出一盆清水,細細地把雙手清洗了一遍后,少女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她原來的位置上。

烤架中的木炭已經耗盡了它最後一絲光亮,整個神社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好暗啊,”少女拿起桌邊的另一瓶酒,“你這個地方沒有電燈嗎。”

“沒有,只有油燈。”巫女又給自己斟上一杯燒酒,才湊到嘴邊,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一般停了下來,“你不是烏鴉么,晚上應該看得見才對啊。”

“我是天狗,才不是什麼烏鴉!”少女有些氣憤地說道,“叫我們烏鴉天狗只是因為我們長着一身烏黑的翅膀,看起來比較像烏鴉而已。”

“烏鴉還能夜視呢,”巫女盯着深邃的星空小酌了一口,“這麼說你連烏鴉都不如么。”

“你怎麼能把我們和動物相提並論啊。”少女也向自己的酒杯里斟滿了酒,“你們人類不也不能夜視。”

“所以說人類不如動物啊。”巫女拿起飯糰輕輕的咬了一口。

“誒?”少女剛把酒杯湊到嘴邊,聽到這句話便詫異地看向了巫女(雖然什麼也看不到就是了),“這麼說自己真的沒問題嗎?……還是說,因為你已經不是人類了?”

“差不多吧。”巫女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認真品嘗梅乾的味道,“不過這也是事實。”

“但是啊但是,”少女不依不饒,兩隻手在空中比劃着,“你們人類發明出來的東西真的很厲害啊!什麼空調啊電腦啊智能手機啊,真的很方便誒!”

“酒灑出來了。”巫女把最後一小塊飯糰放進了嘴裡。

“啊啊啊我的衣服!”少女立刻彈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在身上胡亂拍了一氣。

“棉布吸水,光拍有什麼用。”巫女又喝了一口燒酒,“真令人心疼。”

“心疼什麼啊。”少女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回去洗一洗不就好了。”

“心疼酒,被你浪費了。”巫女喝酒的嘴角稍微有了些弧度。

“鈴——!”

霎時,深林之中一陣烏鴉盤旋而起。

 

酒過三巡,一人一妖靠在神社的外牆上繼續對飲。

夜風微涼,天狗少女蜷着身子,把頭靠在膝間,偶爾小酌一口清酒;而巫女或許因喝的較多,半側着身,對着天狗少女侃侃而談,手邊已有三瓶空瓶。

“……於是就這樣,安倍晴明再一次打敗了他的老對手蘆屋道滿,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真厲害啊!”因聽得入神而忘記飲酒的少女驚叫起來,“我真想去見見這位傳奇的陰陽師啊!”

“算了吧,”說得有些口渴的巫女將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又斟上了一杯,“他有沒有活着先不說,你這樣的小妖怪去見他只有被退治的份啊。”

“就算被退治,我也很想親眼去見一見嘛,”少女有些心花燦爛,“再說了,我又不作惡,怎麼會被退治嘛。”

“他們怎麼會容許陰陽寮出現一個並非式神的妖怪呢?”巫女平淡地答道,“你以為這些天天和妖怪打交道的人會喜歡妖怪嗎?”

“那,他們總歸是見過妖怪的啊,”少女不依不饒,“總比那些普通人對我們友好吧?”

“誰知道呢,”巫女閉上眼睛,把酒杯送到嘴邊,“或許是拿着妖刀到處斬殺妖怪的人呢?”

“那我們就……打回去啊!”少女舉起右手,做出了向前打擊的動作。

“酒又灑了。”巫女又斟滿一杯。

“管他呢,”少女不以為然,“再倒不就行了。”

“雖然是清酒,”巫女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但也不要浪費啊。”

“切,”少女搖搖晃晃地又倒了一杯,“又不值幾個錢。”

“那也不能浪費糧食。”巫女很不淑女地打了個嗝,“你知道我這個‘一本堂’原來是什麼神社嗎?”

“不知道誒,”少女閉上眼睛,忍受着酒精的刺激氣味把口中的清酒咽下,“神社還有種類的嗎?我只知道那個什麼狐狸神社。”

“那是稻荷神社啦,”巫女頓時有些好笑,“供奉的是宇迦之御魂神。你說的狐狸就是她的神使。”

“宇迦之……啥神?”少女的舌頭有些打結,“神明大人的名字還真拗口。”

“那也是人類取的拗口名字。”巫女撐起身體,坐直,“還是燒酒更對我的胃口。”

“那你別喝我的清酒啊。”少女不滿道,“你怎麼這麼能喝,都喝了四瓶了,下次我要帶一箱子的酒來看,你喝不喝得完。”

“酒這種東西,哪裡是喝得盡的,”巫女倒完手中最後一點酒,“況且比我能喝的大有人在。”

“你都喝了四瓶了,怎麼一點都沒有醉啊?”少女乾脆不斟了,直接對着酒瓶子喝了起來,“我感覺我已經差不多進入幻想的世界了……”

“你喝那麼多幹什麼,”巫女嘆口氣站了起來,“你不把煩心事說出來,別人要怎麼幫你呢?一味地喝酒只會讓人更加憔悴啊。”

當然,這句話並沒有被少女所聽見。因為她已經倒在了一邊,手中的酒灑了一地。

看來,今天的一本堂,又要多一位客人了。

秋天的晚風吹拂在這個名為“一本堂”的神社巫女的面頰上,讓她由於酒精而變得有些迷糊的神經清醒了不少。

最近的酒友有些頗多啊。

再這樣喝下去估計連自己是誰都要忘記了吧。

但是,自己究竟是誰呢?

已經忘記了吧。

但是,那個“詛咒”,自己卻永遠不會忘記。

那個不老不死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