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礼物

周六的学校之行无疑是个失败的计划。

不仅没有打探到秋瑜的口风,还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如果上天能再给一次机会的话,薛世衍说什么也不会去游泳馆了。

“这就是你的全部借口吗?”

“呃——”

“我就说你们怎么怪怪的,忽然说去学校,又问些古怪的问题,原来是这样啊……”秋瑜坐在椅子上,左臂横在胸前,右拳撑着脸颊,“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我们也是为你好啊。”

“还在狡辩?”

“没……”

从学校回来,秋瑜就意识到了不对。

她叹了口气,对这两人的作为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该高兴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对他们隐瞒的不满,就好像自己是傻瓜一样。

特别是李秋妤。

她扭头看向一边,在客厅的沙发上,李秋妤如同肉粽似的被捆了起来,嘴巴里还塞了一团白布,“呜呜呜”发出不服的声音。

“哼哼哼——”

想到之前在泳池里体会到的羞耻,秋瑜起身走到沙发边蹲下,拿手指戳了戳李秋妤的脸颊,露出坏笑。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新仇旧恨一时涌上心头,为了给这个胡作非为的“表姐”一点教训,她忍不住将手伸向了对方的痒痒肉上。

“呜呜!咳咳呜呜呜——”

动弹不得的李秋妤脑袋直摇,笑得眼泪横飞。

完事后,秋瑜把她嘴里的白布取下来。李秋妤喘着粗气,不甘心地说:“太卑鄙了!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之前回到家她正在洗头呢,秋瑜忽然扑上来把她两手绑住了,要不是头发上的泡沫,她怎么会这么轻易被抓住?

“我也帮你洗干净头发了吧?还吹干了。”

“哼!”

李秋妤表示自己才不会接受这种“屈辱”的恩惠。

薛世衍看了她们一眼,心想这两人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总要在对方身上占到便宜才满意,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他想了想,说: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开门见山吧。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么?”

“用不着你管。”

“但我很担心你啊,前段时间还好好的,这几天一直没什么精神,”薛世衍说,“如果是麻烦的事,告诉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一家人吧?”

他态度真诚,让秋瑜有些心烦。

这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只是以前的习惯让她不善于与他人沟通。

“和你们说了也没用。”

“你又没说?”

“哼哼,小表妹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呗,”倒在沙发上的李秋妤扭了扭身子,“对方长什么样?是哪个班的?”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嘿嘿嘿,承认了吧!”

“……你还是闭嘴吧。”

说着,那团白布又被塞到了李秋妤嘴巴里。

“呜呜呜!”她抗议的直叫唤,但秋瑜吐出舌头拉下眼皮,作嘲讽的鬼脸。

这让她更加愤怒,蹦起来撞上去,但秋瑜一下就闪开了。

“你们真想知道么?”

戏弄了一会儿李秋妤,她忽然说。

“你肯说了?”

“本来不想说的,但你们一直猜来猜去也很烦,”秋瑜撇嘴,“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就满足下你们的好奇心吧。”

“那……?”

“我想给苏姐一个礼物。”

“……诶?送礼物?”

薛世衍怎么也不会想到,秋瑜这些天一直不太精神的原因居然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很失望?”秋瑜微微眯起眼睛,眉毛一挑。

“怎、怎么说呢……有点意外?”

“嘁——”她不愉快的咂咂嘴,又说,“这不马上要毕业了么,苏姐一直很照顾我,要不是她我都不知道怎么在学校待下去……所以想送她一个礼物。”

“呃,这样啊。”

“……你这是什么反应?”

“没没没,我觉得挺好的,”薛世衍连连摇头说,“那你想好要送什么没有?”

“哼……你刚才肯定在想我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也会送别人礼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这个真没有!”

他否认道。

的确,初听秋瑜要送别人礼物他是很惊讶的,毕竟一直以来秋瑜都比较孤僻,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如今能因为苏老师的恩情而想要回报什么,这本身就是个好现象。】

大概是薛世衍欣慰的表情太过于直白,秋瑜轻啐了一口,别过头说:“你现在的样子太蠢了,弄的像是什么大事一样……快收起来啦!”

“咳——所以你这些天一直在思考这个,有头绪了么?”

薛世衍问。

秋瑜摇头:“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布偶似乎太幼稚了,字画感觉又不太对。说到底,我连苏姐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你没问她本人么?”

“这种事怎么能当面问?”秋瑜皱眉,“我是想给她惊喜,而且……”

而且相处一两年了,苏云卿平时帮了那么多忙,她却快到毕业才想起要回报什么,甚至不清楚对方的喜好,光是这样想一想,秋瑜就觉得很羞愧。

不得不说,她有时也会把简单的事想复杂。

越在乎的事越是如此。

既然秋瑜有这个想法,薛世衍当然不能袖手旁观,首先一点,就是要搞清楚苏云卿喜欢什么东西。

他心里有了个合适的人选。

“……我说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对我太随便了?”

收假返校,他一下课就跑到了高中部的医务室里。

佘幼薇依然是那套朴素的白大褂,当薛世衍推开门进来时,她正懒洋洋坐在办公桌后面,右手拿着一把蒲扇,对着下面扇风。

“是你在医务室太随便了吧……佘校医。”

薛世衍一脸尴尬,手抓着门把,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啧,”佘幼薇啐了一口,抬起眼皮,“说吧,是缺胳膊了还是断腿了?”

“有你这样诅咒学生的么?”

“哦,原来你是学生啊,我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变态呢。”

她一点儿也没有诚意地说。

薛世衍翻了个白眼,知道她还在生气之前跑了冤枉路的事情。走到近前,他把一碗刨冰放在桌上,坐下说:

“给个面子呗?”

“贿赂我?”

“是啊。”

“不早说,”佘幼薇脸上的不爽顿时消散,端起刨冰舀了一勺,“哇——果然这大热天就是要吃冰的才过瘾啊!”

“你这里怎么连台风扇都没有?”

薛世衍看了看四周,刚才一进来就感到闷热,像蒸笼一样。

佘幼薇闻言幽怨地吐了口气,又开始抱怨这个埋怨那个,浑身充满了丧气。

“……算了,不说了。你到底来干嘛的?”

“有件事想拜托你。”

“不是生病了?”

“不是。”

“哦——”佘幼薇又舀了勺刨冰,“你可以滚了。”

“……啥???”

薛世衍一脸问号,怎么也想不到这人变脸变得这么快。

“呵呵,我和你又不是很熟,不是生病,那肯定就是很麻烦的事了,”佘幼薇冷笑,只是唇角橙色的糖水破坏了气氛,“一份刨冰就想打发我,你当我是什么人!”

“……好吧,那你还给我。”

薛世衍伸手就要拿回刨冰。

佘幼薇一把护住。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小气?送出去的东西还带拿回去的吗!”

“你又不听我说事,我干嘛送你东西?”

“啧……真是不可爱的小鬼,”她撇嘴,“你说吧,我听着。”

“你是校长的女儿吧?”

“别废话,直奔主题!”

“你和这个学校里的老师应该都挺熟悉的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干脆点?”

“苏云卿苏老师你认识么?”薛世衍终于说到重点。

佘幼薇一听到“苏云卿”的名字,咬着勺子看向他,意味深长地问:“苏云卿是初中部的老师吧,你打听她做什么?”

“这么说,你认识?”

“谈不上认识,见过几面吧。”

“那……”

薛世衍叨叨絮絮说出了来这里的目的。

六、苏云卿

把教务处的门关上,苏云卿站在走廊深深叹了口气。

回到初三的教师办公室,这学期刚转正的宋老师就从座位上探过身来,好奇地问:“苏老师,教务主任又发飙了?”

“可不是么,一进去什么都不说,就瞪着我,脸黑的像黑炭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他钱呢。”

苏云卿开了个玩笑。

宋楚玉转了转眼珠子,脑海中浮现出大槽鼻子的教务主任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低声笑了笑,又说:

“还是因为你们班那群小孩?”

“唉……总感觉和现在的孩子有代沟了,都不知道她们成天在想些什么。”

“别灰心嘛,”宋楚玉安慰,“她们虽然调皮了一点,但本性还是很好的,多花点时间相处,肯定能增进彼此的关系。”

“或许吧。”

苏云卿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时间不等人。

她第一次当班主任就接了这个问题多多的班级,一年下来累个半死,又做老师又做保姆,满脑子都是怎么把这个班给带好,可到现在还是找不到方向。

眼看马上就要毕业了,班里的孩子们仍一副无所事事的态度,吃零食的吃零食,化妆的化妆,哪儿有一点学生的样子?就差在教室里摆上麻将桌搓麻将了。

“真是让人头疼啊。”

苏云卿沮丧地趴在办公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教材上的圆珠笔。

初次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这个班级对她而言存在着特殊的意义。至少,她希望自己能和学生们真正打成一片,微笑着送他们升上高中。

【许多年后,他们还记得我,邀请我参加同学会什么的。】

之所以选择教师这个职业,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教授孩子们知识,在他们成长的道路上给予过来人的指引,苏云卿很有使命感,也向往理想的师生关系。把孩子们看作一颗颗正在发芽的幼苗,每每想到今日的浇灌在日后会成为他人人生中一节必不可少或珍视的片段,她就充满了热情。

然而热情归热情,现实并不是那么理想的。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当班主任的机会,她却对班里调皮过头的这些孩子们感到无所适从,每一次被教务主任批评,她都羞愧难当,怀疑以自己的能力是否真的能当好这些孩子的班主任?

“唉,真羡慕你啊。明明我比你更长时间和这些孩子相处,她们却更喜欢你。”苏云卿撑着下巴,对一旁的宋楚玉说。

因为上学期张老师的事情,宋楚玉一来实习就直接代了9班的物理课。他人年轻,长得又帅,性格也温和风趣,很快就得到了9班女生们的大力欢迎,甚至连一开始颇有微词的部分男生都变得喜欢他,常一起到操场上去打篮球。

相比之下,苏云卿就逊色多了。这倒不是说班里的学生不喜欢她,只是怎么说呢……和理想中的师生关系似乎有些差距。

【所以,‘理想中的师生关系’到底是什么呢?】

苏云卿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冥冥中觉得这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到操场上逛了一圈,9班的女生们三三俩俩躲在角落的树荫下乘凉,见她来了,顿时作鸟兽散。

“苏老师,小心!”

一旁忽然响起惊呼,苏云卿听到撕裂的风声,转过身,很自然地将飞驰过来的足球稳稳接住。

几个男生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符珍妮。

她手插在兜里,慢悠悠走上来,抬眼扫了下苏云卿手中的足球,又看了看这位娴雅文静的女老师,挑了下眉毛。

“苏老师,反应很不错哦!”符珍妮爽朗一笑。

“珍妮,你刚才传球传的太用力了!我都来不及去接。”

一个男生抱怨。

“我的错咯?”她耸肩,“你还是男生呢,跑得那么慢,没吃早餐吗?”

“苏老师,你没事吧?”

寸头男生不好意思地说。

除了符珍妮之外,面前这几个男生都很局促,球场上的学生们也停了下来,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苏云卿微微一笑,把手上的足球抛给寸头男:

“行了,你们去玩吧。玩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受伤了。”

“哦……哦!”

寸头男点点头,跟其他男生一起看了看苏云卿的脸色,放下心来,说笑着跑开了。

和体育老师聊了会儿上课的情况,她从操场里出来往食堂走,没多久就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懒洋洋向自己招手。

“难得你主动约我。”苏云打趣说。

佘幼薇嘟了嘟嘴,熟稔地挽起她的胳膊,迈步往里走:“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兜里比脸还干净,哪敢来找你啊?”

“你这说的什么话,找我就一定要用钱么?”

苏云卿佯怒。

“可是没牌面啊!看到喜欢的东西都不敢买,太痛苦了!”

“你啊……这么说,你现在有钱了?”

“哼哼——大钱没有,请你吃顿食堂还是可以的。”

在取餐口点了两份套餐,她们端着盘子到餐桌旁相对而坐。

这个时间点学生还在上最后一节课,人几乎没有,苏云卿吃了一口菜,抬头问:“你还在跟你爸闹别扭呢?”

“提他做什么?整天在我耳边唠叨唠叨去大医院上班的事,烦都烦死了!”

“所以你宁愿跑这里来当校医?”

“唉……还是待在学校里好啊,”佘幼薇苦恼地说,“我爸就想我当医生,当医生有什么好的?累得半死不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揍一顿,这苦差事我才不干。”

“既然你不喜欢,当初为什么学医呢?”

“还不是被我爸逼的?”

他爸是入赘的,家里的事一般由妈妈决定,不过涉及到孩子的前途则由老爸一手操盘,连妈妈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夫妻两人在孩子身上划分了明确的楚河汉界,一个人负责生活,另一个人负责学习和事业,都以自己的方式培养孩子,相互之间不能干涉。面对这两个“独裁者”,孩子根本没有反抗的空间,这也让佘幼薇格外厌恶待在家里。

“还是别说我了,你呢?当初的‘火凤凰’转身成为了人民教师,感觉怎么样?”

“……你就别提那个让人羞耻的名字了。”

谁没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呢?即便是苏云卿,每每想到过去中二时期做过的事也脸皮发烫。

“你请我吃饭不会就是来糗我的吧?”

“哪能啊,咱们不是好姐妹么?”佘幼薇坏笑着说,“我只是很好奇你第一次当班主任的体会如何,发表发表看法?”

“一言难尽。”

“哦?对教师这份职业感到迷茫了?”

“倒也算不上……只是觉得自己的经验还是不够,或许下学期之后该考虑放弃班主任,再在科任教师的位置上积累积累吧。”

“……你这么气馁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佘幼薇本只是说说,没想到苏云卿反应会这么大,不过这也从侧面表现出她的压力有多严重,平时得不到抒发,只能在闺蜜面前说说了。

“说实话,你该找个男朋友了。”

“嗯?”苏云卿一怔,都不知怎么把话题从事业跳到情感上的。

“既然死老头让你当班主任,就说明他信任你的能力,在看人这一点上,他还是挺有一套的。”

“噗——这算是安慰我么?”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如果要安慰你我夸那个死老头干嘛?我是那种昧着良心说话的人么?”佘幼薇撇嘴,“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是真决定不当班主任了,以后肯定再也没机会,只能坚持下去。”

“还是说……你当初毅然决然报考了师范,说要当一个称职班主任的理想是假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

“那不就得了?谁没有个第一次啊,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佘幼薇笑说,“你现在这状态就像那什么……‘婚后抑郁症’?理想和现实总有那么一丢丢差距的嘛,所以我才说你该找个男朋友了,没事约个电影谈谈人生,别像个深闺怨妇似的,多难看?”

“怨妇……小妮子你皮痒了?”

“比喻啦比喻!总之,去给我谈个恋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