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秋瑾

这天晚上,薛世衍没有试密码。

说他心软也好,说他伪善也罢,即使这个继弟有诸多不是,即使他是多么渴望摆脱那令人羞耻的黑历史,但只有今晚,他什么都不想做。

对,只有今晚。

一夜过去,好像秋瑜逃课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继弟还是那副样子,对女装的他稍有善意,可一旦换上男装便恶语相向,仿佛两人之间有一块不可触碰的禁区。秋阿姨起来后脸色也焕发红润,早上惯例给他们做了早餐。

吃过早餐,秋瑜已经先一步出门,秋瑾收拾好餐具后和薛世衍一起下楼。

夏果在楼下等他。

“果果又在等我们家世衍啊?”

“嗯,”夏果笑着点头,“秋阿姨好。”

对外人的时候,她总是这么礼貌。

三人结伴走出小区,到路边的公交站台等车。不一会儿,到市医院的16路公交先到了,秋瑾和两个孩子打了声招呼,便提着挎包上了车。

看着公交车远去的身影,夏果问:

“昨晚怎么样?”

“还好吧。”

薛世衍回答。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他不是很想告诉夏果。

就这样过了三天。

周四晚上,薛世衍一回家就看到秋阿姨正在拖地。

“世衍回来了啊?先别进屋,我去把你的拖鞋洗一下。”秋瑾将拖把放到一边,走过来弯腰拾起门口的一双拖鞋,转身走入与客厅相连的卫生间。

薛世衍拧着书包,在门口等着。

卫生间里响起唰唰声,没多久秋瑾就提着洗干净鞋底的拖鞋回来,蹲下身放在薛世衍脚边。

“好了,可以了。”

她仰起头,脸上带着笑意。

薛世衍换上拖鞋走进客厅,把书包放下后就主动拿起了桌上的抹布:“今天大扫除啊?”

“这几天忙,家里都积了一层灰了,”秋瑾挽着袖子,长发盘在脑后,“今天先简单弄一下,等周末有时间再好好打扫。”

“哦。”

薛世衍点了点头,走到推拉窗前。

“小弟呢?”他一边擦拭窗户,一边随口问。

一般这个时候秋瑜已经到家很久了,可今天却不见他的人影。

秋瑾用手臂抹了抹额头的汗,柔声说:“苏老师留他在家吃饭,顺便给他补习功课。”

“哦……”

毕竟只是简单打扫,秋瑾和薛世衍把一些显眼的地方处理了一下,就收工了。别说,这一番弄下来房间里看上去的确清爽了许多,仿佛连空气都不一样了。

秋瑾为了犒劳薛世衍,去厨房洗了几个苹果,还贴心的切成瓣摆在盘子里。

薛世衍连忙道谢。

“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秋瑾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嗔笑说,“我都不跟你客气了,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薛世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拿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另一只手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最近都没什么有意思的电视剧啊……秋阿姨你想看什么?”

“你自己选吧,我这还有些事要做。”秋瑾说着拿起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摆在大腿上。

“护士长也这么忙啊?”

“哪有不忙的工作?有时候我都想只当个小护士就好了,不用劳神。”秋阿姨揉了揉鼻梁,叹了口气。

薛世衍想起了他父亲,记得很久之前,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爸爸也想有时间陪你啊,可不忙点,爸爸哪来的钱供你读书?】

遥控器随意的调换着频道,电视上狗血的言情剧和喧闹的综艺节目都勾不起他的兴趣。秋瑾坐在一旁专注地盯着笔记本电脑,时不时活动活动酸涩的肩膀。

“我帮你揉揉吧?”薛世衍提议。

“诶?”秋瑾扭头看向他,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吧,让阿姨来试试你的技术。”

她把笔记本放在茶几上,侧身将后背转向薛世衍,一双裹着丝袜的长腿随之摆上沙发,接着再把茶几上的笔记本拿起来。

薛世衍脱掉拖鞋,起身跪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秋瑾的后背。

他十指交叉活动一下,然后轻轻捏住秋瑾的肩膀。

“怎么样?”

“嗯……再用点力?”

“现在呢?”

“嘶——太重了。”

由于是第一次给秋阿姨揉肩,他一时掌握不好力度,不过随着两人的协调,薛世衍渐渐适应了秋阿姨的承受点,便很快得心应手起来。

“你很拿手嘛,以前做过?”

“常给夏果做,那家伙可会享受了。”

“哦,那个每天都和你一起上学的小女朋友?”秋瑾侧过脸,笑着调侃他。

薛世衍的脸一下就红了。

“哪、哪有,”他有些结巴地说,“我和她只是……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马而已。”

“真的?我看你们的关系挺好的呀。”

“真不是……”

薛世衍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秋瑾说,“那就好,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别怪阿姨啰嗦,早恋不是好事,等你们再成熟些了,对彼此都有了深刻的理解,再谈恋爱也不迟。”

“你就和我爸说的一样……”

“阿姨是过来人,不想看你走弯路。”

秋瑾转过脸去,神色有些感叹,“你们还小,这样的感情是没有理智的,与其这样不如让彼此沉淀一下,等到年纪再大一点回头看,看这段感情是不是值得自己付出。”

“那你和我爸呢?”

薛世衍问。

秋瑾一愣,随即转过身敲了敲他的头,笑说:“你个小家伙,我们在说你的事呢。”

“但我也对你们的爱情故事很感兴趣啊。”

“都老头老太婆了,还什么爱情故事啊,”秋瑾伸出葱指点点他的鼻子,又转身坐好,“不过——喜欢哦,你爸爸很可靠很有安全感。”

听到这句话,薛世衍安心地松了口气。

“秋阿姨可不老!”他揉着秋瑾的肩膀,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于是笑说,“上次我在小区里遇到张大爷,他把我拉到一边悄悄问,问说我爸是不是把人家女儿拐跑了,我解释他还不信,说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咋会看上我爸那个糟老头呢?一口认定肯定是我爸把你拐了。”

秋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张大爷,每天清晨都在小区里打太极那个?”她止住笑意,好奇地问,“然后呢,你怎么说?”

“我还能咋说啊?怎么说他都不信,还说我不实诚,帮我爸撒谎。最后没办法,我只好带着他去小区的居委会,在李大婶的解释下他才勉勉强强相信。”

秋瑾闻言又咯咯直笑。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侧过脸问:“你不会是编胡话逗阿姨吧?”

“怎么会呢?”薛世衍摇头,“这件事居委会的都知道。”

“哼,难怪那个老张头这几天都躲着我。”

秋瑾忿忿地说,“居然说善文是糟老头,以后不给他馒头了!”

前段时间秋瑾说在外面吃早餐不卫生,就学着做了馒头包子。一开始不好掌握用量,总是做了很多,为了不浪费,所以她就把多余的馒头包子拿去送给街坊邻居,也算是做个人情。

后来熟练了,她也会习惯性多做一点,在上班的时候顺便拿去给在小区晨练的老人。

原本秋瑾在薛世衍的心目中都是温柔贤惠的慈母形象,没想到因为张大爷的一句“糟老头”,她居然会说出这种像是赌气的话,让薛世衍很是诧异。

但同时,也让他觉得这样的秋阿姨很可爱。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关系拉进了。

8点半的时候秋瑜回来了,他进门看到沙发上的母亲和薛世衍,下意识皱起眉头:“你在干嘛?”语气非常不善。

说话的对象当然是薛世衍。

“世衍在给我按摩呢,”秋瑾朝秋瑜招了招手,“挺舒服的,你也来试试?”

“……无聊。”

秋瑜嘀咕一句,不敢顶撞母亲,只好恶狠狠地瞪着薛世衍。

【你给我小心点!】

大概是这个意思。

六、老爸的恋爱史

“你别给我打什么歪主意!”

回到卧室,秋瑜对薛世衍发出了警告。

薛世衍正准备进卫生间换衣服,听他这么一说,回头问:“啥?”

秋瑜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他说,“但是我警告你——不要把我妈牵扯进来。”

说完他亮了亮拳头,绕过薛世衍走进卫生间,啪的一下关上门。

嗯……

什么意思?

薛世衍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发傻。

难道。

他察觉到我在找他的把柄?

薛世衍心生疑窦。

的确,今晚他本想趁秋瑜不在的时候试探试探秋阿姨,看能不能问出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于是作罢。

可秋瑜是怎么发现的呢?

这一点薛世衍想不明白,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或许秋瑜的意思不是如此。

【大概是间歇性发疯吧。】

他安慰自己。

秋瑜洗完澡出来后,他也进去换上了女式睡衣。

“你好,薛小姐。”

他对着镜子挤眉弄眼。

不得不说,人类的适应力确实很惊人。原本对穿女装感到很羞耻的他,如今都能面不改色地盯着镜子里那个长发飘飘的自己了——不过这可能也和这件女式睡衣没有太大女性化特征有关。

除了颜色。

秋瑜早早地睡下了,薛世衍出来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时间流逝。

小区里的灯光一个个熄灭,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影从床上坐起来,借着月光静悄悄的下了床,走到衣橱前蹲下。

齿轮滑动的声音。

十几分钟后,他又蹑手蹑脚地返回床上,轻轻躺下。

一双眼睛在他下方睁开。

里面充斥着抗拒与愤怒,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第二天下午放学,薛世衍和夏果打了声招呼,就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

他首先搭公交去了明谷路,在那里的翠翠甜品店买了份秋阿姨最喜欢吃的草莓布丁,接着又坐9路公交车到了永和大街中段的市人民医院。

下车后,他给秋阿姨打了个电话。

“世衍?”

“秋阿姨,是我,”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医院大门,“下班了么?我到你医院了,一起回家吧?”

“哦、哦,等一下……”

秋瑾那边似乎正在忙,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门诊部等一下,我马上就下来。”

“好的。”

薛世衍答应一声,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换回便装的秋瑾从电梯里出来,远远就朝他招手:“世衍,这边!”

她穿着一件米色针织衫,下身是一件到膝盖的嫩黄色纱裙,露出的小腿上裹着肉色丝袜,一眼看去既时尚又靓丽。

秋瑾挎着手提包走到薛世衍身边,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

“今天怎么想到来接阿姨下班啊?”她说。

薛世衍闻到了一缕茉莉花香,和秋瑜身上的一样。

“秋阿姨平时那么照顾我,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啊,”他说着把装着草莓布丁的袋子提了提。

秋瑾一看到那个包装,顿时眼睛一亮。

“翠翠的草莓布丁!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嘿嘿,我爸说的。”

“善文那家伙,真是……”或许是想到了薛父,秋瑾眼睛有些湿润,“世衍真懂事,今晚想吃什么?阿姨做给你吃!”

“嗯——麻婆豆腐?”

“那好,咱们先去趟菜市场吧。”秋瑾笑着说。

永和大街附近就有一个菜市场,出了医院的两人没有坐车,而是朝着菜市场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薛世衍一边想着怎样才能巧妙地将话题引到秋瑜身上。

可以看出,秋瑾现在真的很高兴,她白净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连步伐都像少女似的轻快。

“你学校那边怎么样?”秋瑾率先开启了话题,“会不会觉得累?”

“还行吧,现在的高中不都这样么?”

“嗯,也是。不过累点也好,将来考个好学校,也让你爸高兴高兴。”

“他才不管我这些呢,”薛世衍撇了撇嘴,“初中的时候他就说了,实在不行就出来跟他干。”

“别听你爸胡说!”

秋瑾眉头微蹙,不满地说,“跟他干能干什么?整天风吹日晒、东跑西跑的,一个月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你可不能这样!”

“哦哦。”薛世衍点头应是。

“你别怪阿姨啰嗦,有一个好文凭将来肯定是有好处的。你看你爸,在公司待得时间最久,而且做事也不比别人差,可就是因为只有高中文凭,好几次升职都没他的份。”

秋瑾为薛父感到不平。

但薛世衍却注意在了另一件事上:“咦,听秋阿姨你的语气……你和我爸认识很久了?”

他一直以为两人是相亲认识的。

“嗯,有两三年了吧。”秋瑾顺了顺耳边的发丝,脸色嫣红,“那时候我刚和前夫离婚,脾气有些不好,第一次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他抱着一只被车撞了的狗跑到我们医院里,急吼吼得让医生救它……你说这不是闹事么?我们是医院,但又不是兽医院,怎么能胡乱治?所以我就和他吵了起来。”

说起这件往事,秋瑾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回忆着说:“后来梁医生给那只狗做了些简单的急救,院长赶到了解了情况后,把我和你爸拉到办公室统统批了一顿。”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你爸冷静下来,也明白自己闹了个大乌龙,所以第二天专程到医院里来向我道歉,于是这一来二往,就渐渐认识了。”

“原来还有这事啊。”

薛世衍感叹。

“是啊,抱着一条狗到市医院,这种人可很少见呢,”秋瑾抿嘴笑,“那段时间他都成了我们医院的热门话题了,有人说他傻,也有人说他实诚。不过啊,那时我可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能想象,我爸有时候的确挺憨的。”薛世衍也笑。

“那只狗呢?”

“死了。”秋瑾摇头,“伤得太重,内脏都被撞碎了,即使到了兽医那里也救不了。”

气氛略微沉重了一些,不过薛世衍很快便转移话题:

“那秋阿姨你是什么时候转变对我爸印象的?”

“嗯——”秋瑾沉吟一会儿,忽然侧过脸,一双美目直直地看着薛世衍,“你这小家伙,怎么净问些阿姨和你爸的糗事,说!是不是早就这么打算了?”

薛世衍能听出秋瑾这是在调侃他,于是笑嘻嘻地回答:

“对啊,我很好奇!老爸那个榆木疙瘩到底是施了什么手段,才泡上秋阿姨这个大美人的呢?”

秋瑾轻嗤一声,指甲狠狠掐了一下他胳膊内侧的嫩肉:

“什么泡不泡的,没大没小!”

“嘶——”薛世衍疼得呲牙咧嘴,连连道歉,“我错了我错了,秋阿姨你下手轻点儿!”

“还敢不敢胡说了?”

“不敢不敢!”

“哼,看在布丁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你。”秋瑾松开了手。

【没想到秋阿姨这么温柔的人,也会这一招。】

以前常被夏果掐的薛世衍很无语。

难道这是女生的必备技能么?

“那……秋阿姨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爸的?”一开始他是想打听秋瑜的情报,可现在他对老爸的恋爱史更感兴趣。

反正以后机会有的是。

趁现在秋阿姨兴趣正浓,他可以多打听一些老爸和她之间的事,之后等老爸回来,自己就能好好奚落他一下了。

这不是很有趣么?

薛世衍贼兮兮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