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心思

海蓝与全国其他高中一样,晚上也要上晚自习,其中高三上四节,从18:30到22:30,这是硬性规定。除此之外,重点班的学生通常会自主性的再多留一个小时,一直上到晚上十一点半才回寝室。

薛世衍他们是高一新生,当然不用像高三备考生那么拼命,但晚自习也是必须的。

高一住校生晚上要上两节自习课,每节课一个小时。第一节从18:30开始,到19:30结束,中间休息半个小时——有些班主任会组织学生去操场跑操或做操——第二节课从20:00到21:00,然后下课回寝室睡觉。

与住校生不同,走读生由于要搭公交回家,所以只需要上了第一节课,就可以直接出校回家了。

这一点让住校生们羡慕不已。

还有三分钟下课,6班的班主任就提前到了教室,让班长黎冬瑶组织同学们下楼,去操场集合跑操。本想下课就开溜的住校生们哀鸿片野,在心里对班主任画圈圈叉叉,而像薛世衍这样的走读生则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好羡慕你们哦——”化学课代表程然转过身,趴在薛世衍的桌子上嘟嘴。

“加油哟!”

薛世衍给她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去死!”

下课铃响,住校生们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像是行尸走肉般慢慢往教室外挪。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一边拍手催促,一边怒斥:

“一个个大姑娘大小伙子,得骨质疏松啦?瞧瞧你们这副快死的样子!怎么,上刑场啊?乌龟都比你们爬得快!五分钟没到操场的,操行扣三分!”

在惩罚的大棒下,住校生们纷纷哀叹一声,加快了速度。

薛世衍挎上书包,跟着体格壮硕的严立文分开人潮,很快就下了楼。他们在中央花坛的老位置等了好一会儿,夏果和她的一群姐妹才姗姗来迟。

“呀嚯,又在等咱们的大校花啊?”

一个叫符玲的大嗓门凑上来,对薛世衍他们调侃。

“当然也是等各位美女啦!”大猩猩严立文口花花的接了一句,又对夏果说,“嫂子,我哥们现在安全送到你手上了啊!”

“呸,谁是你嫂子!”

夏果嗤了他一声,走到薛世衍身边。

“拿着。”

她把书包递过去,薛世衍很自然地接在手上。

“哟哟哟,有男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那个大嗓门的符玲又说,“真叫人羡慕,我也想有个每天放学都能帮我提书包的人呢。”

“我可以帮你提啊!”严立文笑嘻嘻的献殷勤。

符玲瞥了他一眼,嘴巴一咧:“抱歉,本姑娘喜欢的是小鲜肉。”

“我的肉也很鲜啊,出厂期十五年,不添加任何防腐剂!”

严立文说着便撩起校服,露出八块结实的腹肌。

【这个白痴!】

薛世衍尴尬地捂住脸。

姑娘们尖叫一声,一时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好在这里离门卫室比较远,正在校门口维持秩序的保安们虽听到了这边的吵闹声,但也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否则严立文今晚怕是要很晚才能回家了。

剪短截说,一伙人呼呼喳喳的出了校门,搭出租的搭出租,自家有车的也向大家告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只剩下薛世衍、夏果和严立文三人了。

“唉,本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怎么就没人看上呢?”

等姑娘们都走后,严立文蹲在地上,很是郁闷的抱怨。

“放弃吧,人类是不会喜欢上猿猴的。”薛世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

“去去去,本少这么帅,哪是猴子能比的!”

严立文臭美地拨了一下头发。

“可惜脑子不行。”

“那只是我不想用而已,我测试过的,本少的智商可是高达100!”

“嗯,再加150就完美了。”

薛世衍十分不给面子的嘲讽。

“嘁,读书好有什么用……”严立文嘀咕一句,站起身说,“你们小俩口还不走?”

“再胡说八道我翻脸了啊!”

薛世衍瞪了他一眼。

严立文撇了撇嘴,双手插在裤兜里:“有个校花级的青梅竹马,你还有什么不满?不是我说你啊哥们,学校里可是有很多牲口惦记着嫂子呢,你可得留点儿神。”说着又看向夏果,“我这哥们有点儿钝,你多担待。”

夏果看了看薛世衍,对严立文微微一笑:“再多嘴,把你脸撕烂。”

严立文立刻闭嘴了。

“你家不是有车么,还不快滚。”薛世衍拧着两个书包手有点儿酸,便把自己的放在地上。

“还不是我那表妹,刚回来住了一晚,今早又离家出走了。”严立文掏出手机看了看,随口说,“这次连学校都没去,下午我妈在外省把她逮到了,这不刚送回家,待会儿再叫个师傅来接我。”

“表妹?我还以为是亲妹。”

这事儿严立文昨天说过,他还有印象。

“那丫头从小跟我们住,跟亲的也差不多。具体情况很复杂,你是我哥们我也不能告诉你。”

严立文说话很直。

不过薛世衍也没打算深究,所以只是耸了耸肩。

“对了,你和嫂……夏果不是每晚都搭出租么?”安静了一会儿,严立文又说,“这车来车往的,你们——不会是陪我吧?”

说到最后,他居然有些小感动。

但这份感动很快就被薛世衍打消了:“想多了,我们只是在等公交而已。”

“我想也是。”严立文故作可怜地吸了吸鼻子。

“三大五粗的,卖什么萌?真恶心!”

“嘁,人家的心灵也是很脆弱的……”严立文嘀咕一句,见两人脸色不善,于是话锋一转,“公交车站在前面啊,你们待这儿干嘛?”

他说着指了指前方人头涌动的地方。

“那么多人怎么挤?等一会儿再说。”

薛世衍回答。

三人站在校门外的街口,一边等车一边聊天。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薛世衍和严立文两人互损,夏果偶尔才插一句话。

她对着手心呵一口气,鼻尖红红的。

每次学校放学,都是这段路最拥挤的时候。各种汽笛嘟嘟嘟的响个不停,三俩个好友结伴从校门里出来,笑笑闹闹地朝着街对面的小吃街走去。

食物的香气和汽车的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这是独属于学生时代的味道。

月亮高挂在夜空,像是一只俯瞰众生的眼睛,冷风从高楼车流间穿梭而过,扫落枯黄的树叶,卷起夏果头发两侧的辫子。

束发的黑色丝带在风中摇摆。

她从裙兜里掏出包纸巾,抽出一张擤了擤鼻涕,揉成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你感冒了?”她的青梅竹马扭过头,声音关切。

“没,只是有点着凉。”

她心里温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这附近好像没有药店……”

“行了,我哪有那么娇气?”她瞪了青梅竹马一眼,语气却很柔软,“待会儿回家洗个热水澡,吃点药就好了。”

“嗯……那好吧。”

青梅竹马点了点头,又转头跟他那个死党说话去了。

大呆瓜。

夏果在心里浅笑。

她看了看街道上拥挤的车辆,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歇一样。叮咚一声,裙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夏果把手机拿出来扫了一眼,是符玲给她发的信息:

“进展如何啊,大校花?”

“什么?”

“当然是你那个小青梅竹马咯,怎么样!牵手没啊?”

“没有的事,别乱说。”

“哼,还在跟我装傻!明眼人都能看出你们之间肯定有奸情!”

“那我建议你这个‘明眼人’去看看眼科。”

“呸呸呸!大家姐妹一场,你居然咒我!”

“你可以理解为好心。”夏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去你的!”一把滴血的刀子,“老实交代,你们真没什么?”

“信不信由你。”

“嗯……”

符玲发了个沉思的表情,随即又跳出一段字:“那姐们儿我可就下手了啊?”

夏果愣住了。

她看着聊天框里不断蹦出来的文字泡,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样?”

“怎么不说话了?”

“嘿!给个准话啊,你不要就让给我呗?”

【不行。】

“不行。”夏果打出两个字。

“为什么?”

符玲打了一长串问号。

“你们不适合。”

“怎么会?本姑娘最喜欢这种白白嫩嫩的小鲜肉了!说真的,要不是以为你们是一对儿,我早就下手了呢!你知道他多帅么?简直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特别是那眉毛、那鼻子,还有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啊!好想把他抱在怀里!”

“所以你们不合适。”

夏果看到符玲发出来的一大段话,有些厌烦。

“为什么啊!”

“第一,你花心,第二,你有男朋友。”夏果在虚拟键盘上连续打字,“你想玩恋爱游戏,和我无关,但他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对我来说就像亲弟弟一样。”

夏果吸了口气,打字的手指重重按在屏幕上:

“我警告你,不许对他出手。”

“我可以改啊!”

符玲发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了解我的性格,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符玲。”

“好、好吧……”

“那就这样,我要上车了。”

夏果按灭屏幕,把手机揣回裙兜里。

好冷啊。

她想。

就在这时,一条围巾披在了她的脖子上。

“怎么了?臭着一个脸?”薛世衍看着她,哆嗦着缩着脑袋。

“……没什么。”

夏果指尖抓着脖子上的围巾,冷若冰霜的脸上绽放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四、压抑的气氛

等人散的差不多了,薛世衍和夏果终于登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至于严立文,则在几分钟前被他妈妈派来的人接走了。

两人并排坐在公交车的后面,夏果脖子上还挂着薛世衍之前给她的围巾。她把围巾取下来,递给身旁的薛世衍:

“喏,还你。”

薛世衍没说什么,依旧很自然地接了过来。

——公交车上有制热的空调,也不需要围巾了。

车辆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行驶,夏果手撑着脑袋,看着薛世衍:“对了,你今天下午搜查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薛世衍很泄气,“什么都没找到。”

“但是你没告诉我细节啊。”

“也没什么细节好讲,就是搜查了床下、书架、衣橱……”说到这里薛世衍想到什么,对夏果说,“哦还有,他那个衣橱我没打开,有密码锁。”

“密码锁?”夏果瞪大了眼睛。

有什么人会在衣橱上加密码锁?

这太匪夷所思了。

“很奇怪吧?我也这么觉得,”薛世衍点头,“我认为那里面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我不知道密码。”

“机械密码锁,还是电子密码锁?几位数的?”

“四位数的机械密码锁。”

“机械的么……这我不懂,看来破解是不行了。四位数的密码,会不会是生日之类的日期?”

“我都试过了,所有可能的日期都不对。”

薛世衍愁容满面。

“那……大概不是日期,也或许是你不知道的日期,”夏果想了想说,“我想到两个办法,一个需要时间和耐心,另一个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还需要点运气。”

“什么?”

“第一个是笨办法,四位数密码一共有10000种排列组合,你每天试一百种,最倒霉也就三个月多一点就能搞定,运气好说不定几天就OK了,至于另一种,你可以试试你那个秋阿姨,从她身上问出什么线索。”

夏果说出了两个办法,又说:“第一种最保险,但需要磨时间,第二种……如果你能问出什么,当然很好,可万一你那个秋阿姨也不知道呢?”

“嗯……其实这我也想过,但都有一个问题。”

“什么?”

“没时间,”薛世衍摊了摊手,无奈地说,“我那继弟待在家里的时间比我还长,只要他在,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个笨蛋。”

“啊?”薛世衍无缘无故被骂,表示很委屈。

夏果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你那继弟还能时时刻刻守着你不成?他不用睡觉?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呃……”

薛世衍无法反驳,尴尬地挠了挠头。

“每天试一百个密码也不是什么太费时间的事情,你完全可以趁继弟睡着的时候弄,至于你那个秋阿姨……午休去找她太过于刻意了,你以前有没有约她周末逛街买东西?”

“怎么可能。”薛世衍摇了摇头。

“嗯,那这条就Pass,我想想……”夏果摩挲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眼前一亮,“周五吧!周五我们不用上晚自习,你可以用接她下班做借口,趁机从她嘴里套点什么出来。”

“这个可以有。”

薛世衍也深以为然地点头。

“那就这样办吧!你双线并行,周五去找你秋阿姨套情报,另外从今晚起,你每晚都试一百个密码,嗯……我建议最好从1231开始往前试,如果真的是日期的话,应该很快就会试出来。”

“好!”

两人商量好作战计划,等公交车到站后就下了车。

两人都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同一栋单元楼,只不过夏果家在3楼,薛世衍家在6楼。在3楼分别后,薛世衍独自一人踩着楼梯到了6楼,从兜里掏出钥匙。

打开门,秋阿姨正在客厅看电视。

“今天怎么这么晚?肚子饿了么?”

秋阿姨扭头看向他,说着就要起身。

他连忙说自己不饿不用麻烦之类的话,换了鞋走到客厅,把书包放到沙发上。

秋瑜卧室的门敞开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继弟正趴在桌上写作业。

秋阿姨躺在沙发上,由于天气凉了,便在身上披了件毛毯。她抬起头看着薛世衍,笑着问:“作业做完了么?要不,先去洗个澡吧?”

“嗯,我等会儿就去洗。”

薛世衍扫了一眼沙发前的方形茶几,发现上面有很多揉皱的卫生纸。

他微微一愣,又看向秋阿姨,只见这位年轻母亲憔悴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干涸的泪痕。

【怎么了?】

秋瑾注意到了薛世衍的视线,慌忙起身把茶几上的纸团都聚拢起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哎呀,之前看了部韩剧,眼泪流个不停。”

她仿佛在掩饰着什么似的解释说。

薛世衍只能附和地点头。

——肯定发生了什么。

他走进卧室,趴在书桌前的秋瑜回头冷冷瞥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回去:

“五分钟。”

声音像冰块一样,寒冷又坚硬。

薛世衍嘴巴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他看到了秋瑜红肿的眼眶,和布满血丝的眼白。

洗完澡换上那件粉红色的女士睡衣,薛世衍走出了卫生间。

秋瑜还在写作业。

家里凝重的空气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好像一座大山压在胸口。走过去关上卧室门,他看了看秋瑜,便搬出一个小圆凳坐在上面尴尬地玩着手机。

“过来。”

“什么?”

薛世衍抬起头。

“我叫你过来!”秋瑜声音低沉,凶狠地瞪着他。

【这小子又在发什么疯?】

纵使再不情愿,但把柄在别人手里的薛世衍还是叹了口气,把手机装进睡衣口袋,起身走到秋瑜身边。

“你有什么……”

薛世衍话还没说完,坐在椅子上的秋瑜便转过身,一把抱住他的腰。

“你、你……你干什么!”

“别说话。”

秋瑜的脸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

“我警告你,别、别乱来啊!”薛世衍咽了口唾沫,浑身僵硬,“秋阿姨可就在外面!”

难道这变态继弟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感受到小腹上的气息,薛世衍只觉菊花一凉。

但秋瑜并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不要吵,我想静一静。”生硬的声音渐渐变得软弱,“只有这一次……求你了。”

——求你了。

薛世衍一愣,迟疑地低下头,看着埋首在自己身上的继弟。

他……在求我?

那个嚣张、阴险、狡诈的秋瑜,居然在求我?

薛世衍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但抱着他的这个人此时却分明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与彷徨。

不,并不是“从未有过”。

他想到了前天晚上,秋瑜在睡梦中流泪的样子。

之前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秋阿姨会哭,为什么秋瑜会变成这样?

无数问号在脑子里转动,他发现自己其实对这两个新的家人一无所知。

哪怕他清楚知道他们每个人的生日、喜欢的东西与颜色。

“……”他默默地将手放在秋瑜的背上,轻轻抚摸。

继弟单薄的肩膀颤抖起来。

隐隐的,有一丝压抑的哭声。

床头柜上,卡通闹钟滴答滴答的忠守于自己的工作,窗外,一轮明月被乌云遮掩。

夜风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