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之所以的理由

“……真是让我好找啊,哥哥。”

从“海底迷宫”出来后,薛世衍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秋瑜?你,你怎么在这里……”

“比起这个,”秋瑜拉低帽檐走过来,虚眯的眼睛向上抬,“您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手机在一个女孩子手上?”

“呃……”

一个“您”字,让薛世衍倍感压力。

“你是说闻人不筝吧,她……”

“哦,那个女孩子叫闻人不筝啊——”

纵使秋瑜的语气非常平淡,但稍有常识的人都能听出这其中蕴含的不爽。

“……我感觉你误会了什么。”

“我误会了什么?”

秋瑜反问。

堵得薛世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能误会什么呢?

——秋瑜是自己的妹妹。

在这个前提之下,他的手机在一个陌生女孩子手上又怎样呢?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多,也是好奇大于生气吧?

但秋瑜的不爽又是为了什么?

“是她给你说了什么?”

左思右想,他想秋瑜会生气很大可能是闻人不筝那丫头对她说了什么,这恐怕也是秋瑜之所以在这里的原因。

秋瑜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抬起胳膊抱在胸口,视线在薛世衍身上巡弋:

“你这个打扮……还不错。”

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出现在病房里的白裙女生。

但很快,这样的念头就消失了。眼前这个人是薛世衍,是她的哥哥。除此之外,谁都不是。

【对,只是哥哥……而已。】

“咳咳,这个嘛……很多很多原因啦——”

被秋瑜的视线盯得不好意思,薛世衍下意识躲了躲,干笑说。

秋瑜无感情地“嚯”了一声,说:

“总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他也发现了。

似乎自从被秋瑜用黑历史要挟后,自己的人生就拐入了一个奇怪的节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或强迫或诱骗的情况,被迫穿上女装。

偶尔,还会主动……

比如和苏老师在酒吧相遇那次。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事到如今,他都搞不清这一切的“元凶”到底是诱使他初犯的夏果,还是时隔数年之后,让他再次触碰女装领域的秋瑜了。

貌似缺少任何一方,薛世衍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深深叹了口气,问:

“你一个人来的?”

“嗯。”

“怎么穿成这样?”他指的是秋瑜身上的兜帽外套。

“有安全感……”

嘴巴轻轻一撇。

“这样啊,不过——真了不起。”

“……干,干嘛?”

忽然被薛世衍夸奖,秋瑜有点儿手足无措。

还条件反射似的狠狠瞪了眼对方。

薛世衍觉得她的反应很可爱,微微一笑:“没什么啊,你能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认为很了不起。”

虽然晚上人比较少,但考虑到秋瑜还没有完全康复的男性恐惧症,这的确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

“不过,你一个女孩子这么玩出门,很危险的。”

“都这样了,你让我怎么在家里待得下去……”秋瑜小声嘀咕,又拉高声量说,“少,少瞧不起人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秋阿姨知道吗?”

“……我可不想被一个半夜还不回家的人说教。”秋瑜不服气地说。

薛世衍挠了挠头。

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自己这么大晚上还在游乐园“闲逛”,从事实层面来看,的确没有教育秋瑜的立场。

“我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去,”想了想,薛世衍说,“要不这样吧,你和我一起,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薛世衍本想把秋瑜送到出租车上,劝她早点回家。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让秋瑜一个人回去似乎有点不妥,万一在路上发生什么事谁都不能保证。

而且距离活动结束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他没有那么余裕的时间。

因此,综合考虑之下,他觉得还是让秋瑜待在自己身边吧。

反正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这样真的好吗?让我和你待在一起。”

“怎么了?”

“……不,没有什么,”秋瑜摇了摇头,又盯着薛世衍的脸,“话说,这时候你应该很急吧?”

“欸?”

薛世衍一愣。

从秋瑜的表现来看,她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知道的还要多。

——又是闻人不筝告诉她的吗?

秋瑜没有理会薛世衍的诧异。

将手伸入上衣的衣兜里,取出一张白色的卡片:“你想要的,是这个吧?”

这是张背面印有太阳符号的卡片,正面是一个彩色小丑。

和薛世衍在“海底迷宫”中找到的那张卡片一模一样——除了小丑颜色。

“咦,你怎么会有这个?”

薛世衍再怎么也想不到,第五张卡片就这么送到了自己面前。

太幸运了吧?

如此一来,就剩最后一张了。

“等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了?”见薛世衍一脸开心的样子,秋瑜眉头微蹙,将卡片收回去。

“……啊?”

“‘啊’什么‘啊’,难道我必须要给你吗?”秋瑜扬起小脸,嘴角向上勾起,“那个女生和我说了哦,你们在玩一个挺有趣的游戏吧?‘一日特权’什么的……呵。”

薛世衍有种不好的预感。

“想要我手上这张卡,就和我来一场‘决斗’吧,这是游戏规则,不是么?”

“这不会是……闻人不筝那丫头让你这么做的吧?”

薛世衍很是怀疑。

照理讲,秋瑜不可能在乎这个活动的所谓奖励。

无论是化妆品,还是“一日特权”,对自闭又内向的她而言,都只是累赘。

“那个女生把这张卡片给我的时候,的确让我和你‘决斗’定胜负,”秋瑜淡淡地说,“但你们都猜错了——即使她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为什么?”

没有理由啊?

“你认为我没有参与这个活动的理由吧?”秋瑜一眼就看穿了薛世衍心中所想。

在对方点头之后,她又反问说: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参与到这个活动中呢?”

这当然是因为……

薛世衍把自己的理由说出来。

却不料秋瑜脸上又露出那种招牌似的嘲讽:“这种烂借口就不必了吧,哥哥?若只是为夏果考虑,阻止别人骚扰她,你早就可以做到了——在这个游戏规则里,只需要守住一张【真卡】,别人就永远不可能收集齐。”

“你是没有注意到呢,还是故意没有注意到?”

秋瑜的质问深深震撼了薛世衍,让他哑口无言。

的确,在这个收集六张【真卡】获得最终大奖的活动中,想要获胜很困难,但想要捣乱却很简单——只要确保至少拥有一张【真卡】就行了。

也就是说,当薛世衍得到第一张红心J时,只要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决斗”邀请,就可以很顺利阻止“神秘公主被拯救”。

“只要成为‘魔王’就可以了,”秋瑜说,“这个活动里有人扮演‘公主’,有人扮演‘王子’,却唯独没有明确说明邪恶的魔王是谁。”

每个获得【真卡】的人,都可以成为“魔王”……吗?

薛世衍瞬间理解了秋瑜的意思。

但他觉得以闻人不筝那丫头的脑袋,不可能构思出如此具有深意的活动内容,八成是时间太仓促了,没有考虑到这个足以破坏游戏体验的“BUG”。

“因为是粉丝活动,奖品又那么诱人,许多人可能短时间内不会想到这个吧——毕竟我这样坏心思的人很少呢。”

“那么哥哥你呢?以‘替夏果考虑’为理由的你,为什么还要收集卡片?”

接下来一句话,直击薛世衍内心:

“其实……得到全部卡片,‘拯救神秘公主’才是你的真正动力。”

六、亲吻

秋瑜的话揭示了薛世衍的内心:

“你不是没有发现。你只是想找个借口,找个让你不那么尴尬的借口。”

“我……”

“你当然不可能在乎所谓的‘一日特权’,只要你愿意,夏果姐姐一定会来陪你吧?你真正想要的,是夏果姐姐对你的感激……这种‘被保护的感觉’,是个女孩子都会心动呢。”

说到这里,秋瑜的语气渐渐低沉。

她……

又何尝不是被薛世衍一直保护着呢?

咬了咬下嘴唇,她又微微一笑:“当然,榆木脑袋的哥哥不可能思考的这么深啦,若是这样,你就不是薛世衍了。”

这只是……

【对喜欢的女孩子天然的本能……吧。】

秋瑜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像是被揪住了,很难受。

和那个沙滩之夜,目睹到夏果对薛世衍的告白时心情一模一样。

“所以和我‘决斗’吧,哥哥。既然你的目的和其他人一样,我就没有理由把卡片白白送给你。”

薛世衍看着秋瑜坚定的表情,开始怀疑自己。

【我真的是,像秋瑜说的那样么?】

他早该想到的。

这么简单的漏洞,为什么在秋瑜的提醒下才反应过来?

还是说,他只是在找借口。

——【得到全部卡片,‘拯救神秘公主’才是你的真正动力。】

真是这样吗?

薛世衍搞不懂了。

“只有二十多分钟了哦,哥哥。你真的还要浪费时间吗?”秋瑜说,“既然一时理不清头绪,就把‘为什么’这种问题抛在一边,做你想做的事吧。如果你放弃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如果你想要继续下去,就接受我的‘决斗’邀请……很简单不是吗?”

她顿了顿,似乎意有所指地说:

“不是什么事都能悠悠哉哉想清楚再决定的……”

当两个之中必须选一个。

你会选择什么?

薛世衍吸了口气:“你说的对,总之……先把卡片收集齐吧。”

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

秋瑜低下了头,又很快抬起来,脸上露出灿烂地笑容:“那就由我来决定‘决斗’内容,你是哥哥,不会不让我吧?”

薛世衍理所当然地点头。

可能是外套太热,秋瑜把兜帽摘下来。

额头和脖颈处渗出一丝丝细汗。

她抿了抿唇,看着薛世衍,视线又往旁边扫了扫,半晌才鼓足勇气:“‘决斗’的内,内容很简单,也,也不会浪费你太多时,时间……”

似乎铺垫够了,秋瑜又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说:

“只要你和我接吻,我就把这张卡给你。”

这句话语速非常快,快到薛世衍差点儿没听清。

“你……说什么?”事实上,他真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别让我说第二次!”秋瑜的脸蛋更红了,像初生的太阳,“这这这,这种事你懂的吧!你肯定和夏果做过吧!”

她只是慌乱之下随口乱说,却不想薛世衍的表情突然尴尬下去。

【果然……亲过了吗。】

这让秋瑜更加坚定了决心,上前一步拽住薛世衍的胸口,表情微微抽搐:

“亲我。”

因为过于紧张,她忽然对薛世衍产生的心理反应——即所谓“男性恐惧症”。

非要在这个时候……

秋瑜的男性恐惧症已经减缓了许多,对薛世衍更是几乎不存在这种反应,但此时此刻,当她盯着薛世衍的眼睛、看着他的嘴唇,这种讨厌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为什么,明明他和那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拽住衣服的手指微微泛白。

用尽全身力气,她才克制住呕吐的冲动。

秋瑜从未对女装的薛世衍产生过“男性恐惧症”,这时候却忽然发作了。

【不行……还不可以,这个时候不可以……】

“你在开玩笑吗?你是我的妹妹!”

“妹妹为什么就不行?”

“这不是常识吗?谁会去亲自己妹妹啊!”

“那……你就不要把我当妹妹好了,”秋瑜喘息着,汗水从额角滴下,“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如果不是妈妈……所以,只有现在,你把我当个普通的女孩子,不行吗?”

“……给我个理由。”

薛世衍不懂秋瑜为什么会提出这种“决斗”内容。

【理由吗?】

秋瑜忍住恶心,狠狠咬了下口腔里的肉,用痛觉来麻痹自己:“啊——我知道了,你不会以为我是喜欢你吧?才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自己?”

这算什么理由?

“‘男性恐惧症’。这个折磨了我这么多年的阴影……你明白吗?我多么想要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穿漂亮的衣服,和闺蜜漫步在热闹的大街上……可是我做不到,一想到恶心的男人,我就连走出房门的勇气都没有。”

“但现在不同了,我今晚也一个人出门了不是吗?”

“我想要更多……更多,甚至是和男孩子普普通通谈恋爱……是你带给我这些的,是你让我从过去的阴影里尝试着走出来,所以……你给我负责啊。”

【‘喜欢你’什么的,说不出口。】

薛世衍感觉到了秋瑜的颤抖。

但他不知道对方此刻正强忍着恐惧,与过去的梦魇战斗。

“就算这样,也不必这样吧……时间还多的时,等你病好了,遇到喜欢的人,再……”

“我不想等那么久!”

因为恐惧,秋瑜的声音不知不觉间拉高了。

而且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所以你的回答呢?”秋瑜吸了口气,手指越来越用力,“还是说,我这样的人……不行?”

低垂的头抬起来,水润的眼眸中透着一丝自卑。

“当然不是,倒不如说我才最不应该是你第一次的对象吧?”

哥哥亲妹妹?

太荒唐了。

“可以哦。”

秋瑜缓慢呼吸,胸口的恶心感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体验过,强烈到压过了所有其他感觉的怦然心跳。

她因为恐惧症而苍白的脸蛋迅速转红,甚至比之前还要红润,像是刚刚采摘下来的苹果,娇艳欲滴。

再加上流淌在肌肤上的莹莹汗珠,气氛渐渐暧昧起来。

“如果是你的话,可以哦。”

【因为是你,才可以的。】

秋瑜微微扬起脸,闭上了眼睛。

等待着嘴唇被碰触到的瞬间。

换作任何人,都无法忽视这一刻她散发出来的女性魅力。原本时刻将自己包裹在内心世界的秋瑜敞开了心扉,卸下武装,摆出任人采摘的楚楚状。

此刻,只要轻轻低下头,就可以肆意品尝到这个自闭女孩柔软的嘴唇。

甚至撬开牙关,戏弄那香甜的舌头。

但最终,秋瑜等到的不是同样柔软的嘴唇,而是头顶上温柔的手掌。

薛世衍揉着她细软的头发,轻声说:

“我输了。”

“……为什么?”

秋瑜不解地睁开眼睛。

——难道,是我不够漂亮?

“如果要亲你才能赢的话,我认输,”薛世衍说,“我不知道你在困扰什么,但你现在的状态肯定不正常。是,我们不是亲兄妹,相识甚至还不到两年,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做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

“……和书上说的不一样。”

“欸?”

“书上说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秋瑜认真地说,“即使不是喜欢的人,只要女生摆出姿态,男生就会像狼一样扑上来。”

“咳。以后少看这些书。”

“你禽兽不如?”

“……啥?”

薛世衍一愣,咋还突然被骂了呢?

秋瑜又是很认真的表情:“我在网上看过,如果男人对一个毫无防备的女人做出奇怪的事,肯定是人渣禽兽;反过来,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那么要么是GAY,要么禽兽都不如。”

“合着我反正都要被骂就是了?”

薛世衍哭笑不得,补充说,“嗯……以后也少上网。上面都是唬你这些小孩子的垃圾信息。”

“我不是小孩子了!”

秋瑜眼睛一瞪,拍掉了对方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

一丝失落的同时,又有些放松。

在极度的兴奋过去之后,被这种感觉强行盖过的恐惧感反而不见了踪影。

或许……

这才是她喜欢的薛世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