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巢。

对于第一次见到这个房间的人而言,大概会留下这样的印象吧。

封闭、拥塞、无可逃脱。

从天花板与地面中蔓延出来的灰黑缆线覆盖着能够涉足的每一个角落——为了保证连线的效率与稳定、笨拙的方法反而更为实用。

完全无菌的环境维持在适宜运行的超低冷气条件下,位于房间中央的睡眠舱中却始终保持在28摄氏度的水平。目前时间设定为和外界同步的昼间,舱内盈盈的暖色光芒烛火般照亮了周围不足数米的范围。

近乎静滞的静寂中。

失去了名字的少女沉睡着。

莫听寒在和这一切近在咫尺的调控室内观看着房间内的一切,白衣胸前的橙色名牌说明了她在Neph箱笼计划中首席操作员的身份。记录模式的红点在屏幕一角亮起,跳动着的时间表示是画面上唯一的变动要素。

“调出她的最近四个小时内的全部视点记录。”

莫听寒发出了指示,当即执行。

短暂的载入过程后,记录名单被拉到了底部。

左清秋的名字出现在了那里。

持续时间03:36:34,脱离坐标是在凰灵市中心的某栋公寓楼顶层。

她露出了一副认输的笑容,转过身去向房间内的实机操作人员发出指示。

“唤醒她吧…已经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主任你当真的?”

“您应该知道唤醒Zoe意味着要先摘除箱庭建构主体,没有运行事故的情况下没必要这样做…而且、这是需要经过董事会批准才能执行的事项吧?”

她故意做出苦恼的样子。

“董事会的批准…也是啊。”

和料想中一样,她的决策很快遭到了质疑。

“而且,我不记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

“我应该说过没必要让上面知道Zoe发生了意识上浮,”她试图挽回自己的威严,“只要还在可控范围内,就没有提前放置的必要。”

“但是,那本来也是您的独断专行。”

眼前的这些操作员虽然会对自己唯命是从,那也是因为她本身是上层指令的代言——但当她的行为出现了明显的越轨时,便失去了这一前提。

而她自然也明白。

这是一次背叛。

当箱庭失去了构建主体所提供的公共认知空间,身处其中的人们将相继感知到足以撼动其真实的异常。

失去了人类供养的城市将枝蔓从生。

同样,失去了城市庇护的人们,将不得不面对箱笼之外的真实。

面对、开始痛哭。

然后停止哭泣原地站起。

这是一次背叛,也将是一次次背叛的开始。

“主任,请放下你的双手。”

她背对着研究室内的众人,面对着全时记录着少女的屏幕。

“然后从操作台旁离开、现在。”

她将双手举过头部,借助无影像屏幕的反射,她看到了其中一名操作员手中的自卫用手枪正用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后背。

“将武器带进实验室可是违禁行为。”

“但是不巧,我并不是这个部门的人,”男子将无静电服一把拉下,露出了内侧的领带衬衫和防弹背心,“我隶属于SIS治安维持部队。箱笼系统首席操作官莫听寒、你被捕了。”

“…是么,我果然被怀疑着。”

她将双手从头顶上放了下去。

“喂,把手举回去。”

保险打开的清脆响声隔着数米也能听清。

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子弹在枪膛中积蓄着力量。

她照做了,再次将双手举过肩膀。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这么严肃。”

“我有权将你当场击毙。”

“好的,那你等我…。”

她将注射器的一角从手掌中心推出,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直接对准了右侧的颈动脉摁了下去。枪声响起、接连而至的枪弹将她的身体打得震颤不止,弹头拉扯着一道道溅出的血液命中了她面前的屏幕、将玻璃击出蛛网般的裂痕、碎片四处飞溅。

血从她的衣服内侧渗出,飞快地将衣服背面染满刺眼的鲜红。

她向前摇晃了两下,跪倒在地。

但是并没有倒下。

“哈哈、缺乏耐心可不是绅士的表现。”

“我没必要对一个怪物施礼。”

她保持着上体直立的状态,撑住了附近的桌面——SIS的男性已经完成了再装填,准备开始了第二轮的射击。

“该死的原生种…你们几个也别愣着!帮我叫人!支援,懂么?!”他咬牙切齿着向周围石化了的几名研究人员大吼。

然后,双手持枪再度扣下扳机。

枪焰炸裂,弹头呼啸而至。

枪弹穿过了火焰的影子,当当几声命中了金属的操作台。

被洞穿的人影燃烧着,从众人的视野中逐渐变瘪,化作空气中飞舞着的火星,直至消失。

“你应该事先做好准备的。”

声音从男性的身后响起,但没等他将惊愕的面庞调转,头颅便以颈椎为中心如鸟类般向后回旋至一百八十度,随后身体像个被抽走了线的人偶一般散落在地。

对,并不是瘫倒。

而是散落,因缺失关节而导致的结构崩溃——男性的生命特征像是被掐灭了的火苗一般噗地消失,失禁的臭味很快窜到了她狭长的鼻腔中。

“原生种是怪物…。”

女性肌肉隆起的庞大身体以男性的躯干为中心调转,面对着身后陷入了战栗的操作员众——他们中有人打算从身后的门中夺门而出,从硕大狼爪中掷出的金属手枪以回力标的运动方式深深陷入他的后脑勺,发出了骨骼粉碎的低沉声音。

“这一点,我比你们谁都要清楚。”

莫听寒在吼叫的同时喷吐着烈焰,扭曲着的面部变得细长,收缩着的瞳孔以掠食者的姿态、缓慢地打量着房间中残余的数人。借助同伴之血获得变形力量的她大口地吞噬着空气、正在拼命控制着理性让声音不至于沦为无意义的音节。

“每天早上醒来,重复着对箱庭全境的抽样检查,对异常个体加以记录,对威胁个体进行清理;筛选出能力出色的个体用作研究素材……对所有的这一切,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不择手段地……加以隐瞒。”

她将五指尚存的右手举起,将粗大脖颈上的注射器拔下。

血液溅落的同时,伤口在瞬间愈合。

“我受够了像这样活着。”

她把玩着手里渺小的注射器。

将其一把摁碎,针头掷地有声。

宣战的话语回荡在房间内。

“感受我的怒火吧,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