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凰灵市中心租了一间公寓，在顶层视野很好。你这几天要不要住过来？”
机场出来一侧的咖啡厅里，左清秋吸着大号芭菲对桌子这边的左辰提议。
“我是一个人会很没安全感的那种啦、所以呢、拜托你…。”然后做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点就不用提了。”反倒是左辰双手合十。
“嘿嘿，弟你变聪明了嘛。”她收起了假面。
“是个人被那样还有那样耍过之后肯定会变聪明些的…。”
左辰回忆着在被她拉着这里那里采购诸如零食饮料游戏机这类生活必需品的过去两小时，愈发体察到面前这个女人的恐怖之处。
和左辰一样，她也是离体者。
一样知道箱庭的存在。
从很久以前，作为唯一的‘知道的人’独自生活在海外——箱庭会按照原生种在世界上分布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分离空间”，并持续地为他们提供甘美的现实。
比真实更真实的真实。
因为其和平而更易相信，因为其日复一日、而更容易沉溺其中。
“很辛苦吧。”左辰没有看着她的脸，而是盯着杯底残余的黑色咖啡。
“哪里辛苦？”
“一个人、坚持了那么久。”
他抬起头来，看着左清秋的双眼。
他很意外地发现左清秋一直在看着他，而左清秋也因为他突然抬起视线的动作闪过一丝慌乱。两人几乎是同时避开了视线，左辰偷偷回忆着那一瞬他所记忆下的面部特征。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设计的结果，左清秋和他长得很像。
本来左辰也是偏中性的清秀面庞，也被爱莲娜说过适合女装出cos。但左清秋简直就是爱莲娜的预言成真的结果，甚至连发量浓密这点都和左辰如出一辙。这样一来说成是姐弟的确不会招致怀疑。不，应该说是会更容易让人相信——无论是眼睛还是其他特征、两人相像到不是姐弟都会引起怀疑的程度。
“辛苦的事啊…。”
左辰听到她笑了、不过没有就这样直接回答他。
“习惯了就不辛苦了。”
“嗯，我大概也会这样讲。”
“是么？我还以为你会再鼓励鼓励我、明明你小时候还整天追着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保护姐姐呢…。”
说罢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后为掩盖尴尬笑了笑。
“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说这种话…。”
左辰也愣了一下，没有直接吐槽左清秋的话。
这让他自己也感到奇怪。
“左清秋…。”
他改称对方的本名。
“你刚才说的那句…也是表演的一部分么？”
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是记忆中却始终找不到能够让他确信的依据。失去支撑的判断摇摇欲坠，尚未成型的话语如鲠在喉。
“请告诉我。”他恳求道。
“嗯，谁知道呢，”左清秋吐了吐舌头，“说实话我的记忆也不是很清晰，我总觉得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你。从莫听寒那里听到‘左辰’这两个字的时候也是一样……对，的确是这样。至少这个名字、我不是第一次听到。”
暧昧的回答。
但看上去她很认真，左辰也就没有了继续追问的打算。
“对不起。”
她突然向左辰道歉，将脸摁进了芭菲的杯子。
“我刚才不该那样讲的，那样讲一定会让你误会的吧。不好意思啊，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真实的人说过话了。所以无论是刚见到你的时候还好，还是现在也是一样。只要你坐在我面前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虽然我不能表现出来。一点也不能。因为箱子外的人说不定在看，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时候就会进来让我……让我去死，不，如果只是死掉还是很简单的事情，那还算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我不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就会忘掉了…被查出过去的经历，和其他的离体者一样接受处理、忘掉我知道的事、忘掉我曾经知道过的事…我无法接受，光是想想就要发疯了一样…。”
她的声音在芭菲的玻璃杯壁上不断碰撞着、听上去有些模糊不清，左辰对她突如其来的崩溃感到手足无措。他把自己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后，确认了杯底没有残余，将鼻子对准了杯子避免碰撞导致鼻梁受伤，将脸摁了上去。
咖啡的杯子比大号芭菲小上很多，只能装进他鼻子周围很小的一个圆形。
他等了一段时间，没有回应。
直到左清秋冷淡地问道。
“…你在干什么？”
“做和你同样的事。”
“为什么。”
“为了告诉你，我也在想着同样的事。”
“左辰你根本不懂…。”
“是啊，我根本不懂——我怎么可能懂，从我知道自己一直活在一个菠萝罐头里算起也还是不过半天前的事情…。”
“那就别说大话了。”
“但至少我和你面对着一样的东西。你应该也听过莫听寒给过的解释吧？全民全时全景敞视城市，人们无法醒来、也从未真正睡去，像一群牲畜一样被圈养起来，毫无尊严和自由可言……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可能再装作一无所知。”
左辰情绪有些激烈，声音引起了旁边几名穿着球衣的NPC中学生的注意——左清秋转身在他们面前摆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一个响指消除掉了他们的记忆。
然后，她转回身来，看着脑袋还垫在杯子上的左辰。
“…你现在看上去像个把脑袋戳进地里的鸵鸟。”
“你也一样啊、需要我给你拍张照片么…？”
左辰不甘示弱。
咔嚓——。
他虽然眼睛盖在杯子里看不到外面，但是能听得头顶前方传来快门声。
他满面诧异地慢慢将脑袋从咖啡杯子里抬起来，看到了左清秋手中对准了自己的手机摄像头。杯口上的咖啡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圆形印记，左清秋捂住嘴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一边笑着一边再次将镜头对准那副滑稽的脸。泪水从她红彤彤的眼眶涌出，沿着沾满白色奶油的双颊缓缓滑下。
——
半小时后，左辰跟着面前这个拎着巨大痛箱招摇过市的女人来到了位于凰灵市市中心顶层建筑中的临时住所。
空无一物的公寓。
一室一厅。
“弟你稍等哈。”
她这样说罢拿出手机，点开了家具界面——仅仅是一个将手指下滑的动作便调出了当前空间内的控制台，以一贯的娴熟动作输入了大量指令。
在半分钟内完成了对房间的装修。
“喂喂，你这算是非法行为吧…。”
左辰走到凭空出现的真皮沙发旁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其表面确认了触感。
“这不是偷东西么。”
“这叫合理利用权限。”
她在电视机前席地而坐，在屁股接触到地面前一个绫波丽配色的坐垫出现在了下面——“别把美少女坐在屁股底下！”“我要你管，而且我累了接下来是居家模式…。”“居家模式？”“就是——（声音变尖）像这样啦~”“喂喂你个子别变小啊当自己干物姐么？！”“嘛嘛、差不多的东西啦。虽然现实很残酷，但重要的是要开心~”
屏幕上出现了启动界面。
《Selta：Breathe Of the Milk》。
指针飞快地在选项间弹跳着进入了游戏界面，一个少年的背影出现在了屏幕中央的奶色雪原之上，存档地点是一个BOSS门前——看样子她已经熟练地闭着眼睛都能进入游戏了。
左辰有些忍无可忍，几步跨到了屏幕之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连游戏机都准备好了…？”
“喂喂弟你别挡屏幕！快快快我看不到人物了啊啊啊我被怪打到了我快死了啊！！！”话虽如此她依旧在飞速地操作，“诶，我好像没有死掉诶。看看看看，啊啦啊啦我怎么就把雪鬼打死了。嘿嘿，无事无事…。”
“背板盲打么！！！”
“姐很厉害吧~”
“我已经不知道该夸你还是该生气了…。”
“弟你该去给姐买些吃的和喝的来，那种消耗品姐是无法通过控制台调用的啦。”
“好……啊不对。”
啪的一声左辰拔掉了电源。
“啊。”
左清秋的眉毛瞬间耸成八字、口中发出了幼童被抢走怀中玩偶时候的短促惊呼。
“唔，呜呜呜…。”
然后开始蓄力。
“哇啊啊啊啊！——”
“你小孩子么？！”
无可奈何的左辰将电源插头插了回去，再次见识了左清秋那近乎变脸的情绪控制特技——看着默默打着游戏的左清秋、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切说不定都是她的演出。
就像她之前的几个小时中做的那样。
称一个素不相识的年少男性为弟弟。
并装出十分亲昵的样子。
她就算是在自己的家中也不能放下警惕，要契合自己在箱笼中作为一名重度宅女的设定——那份荧幕映亮的笑脸中没有半点的快乐可言。完全、单纯的恐惧。
“左辰你想多了哦。”
“啊？”
“你在想我是在进行角色演出吧？到这里的确是对的，我的确不是这样的性格……不过，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辛苦啦。”
“喂，你不会也跟莫听寒似的能将我的心理活动符号化吧。”
“我做不到那么厉害的事情——是你的表情太明显了。而且，突然就理解了我的所作所为，真不知道该说你笨还是机灵。”
她关闭了干物模式。
不过身上依旧穿着喷火龙睡衣，大概是在她调用家具的时候一并给自己换上的。那套可爱风格的睡衣和那副引人注目的身材实在不搭，不过左辰并没有指出来。
“系统的应激性检查已经结束了，一般是两分钟左右。”
“那你一开始就别用控制台啊…。”
“我、我是为了给你做说明啊！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一样也能做到，连这也看不出来么？”
“那你直说不就好了么！”
“啊，不过我也不打算在一个毛坯房里住着，跑自提家具店又太麻烦了。”
“说到底还是懒么…。”
“困了，我要睡会儿。”
“你干脆当熊好了！”
没有回应。
秒睡？！
左辰俯下身去确认她的状态。
面容平和、呼吸也很平稳，也不像是装睡——奔波劳累加之调用控制台需要消耗精神力？左辰目前只能如此猜测。
不过虽然垫子、就这样让她睡在地板上也不是办法。
左辰将她抱了起来。
“卧槽好沉…。”
他嘀咕了一句，不过没有被踢也没有被拧腋下，看来的确不是装睡——反倒是意识到她现在绿色睡衣里处于真空状态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之前有所预想但以这样的距离看大小还是很出乎意料。
柔软的脂肪组织，随着他起身转身的动作摇动着。
咚、咚。
“靠，脑内开始产生奇怪的效果音了。”
左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冷静。
身体随之轻微晃动。
咚、咚。
“我不该摇头的…。”
他深吸一口气，涨红着脸将左清秋的身体放到了一侧的床上——说起来刚才他忘了问了，明明是一个人睡的地方为什么要准备双人床。
“这样就好了…。”
他拍了拍手，转过身去。
连接着游戏机的电视屏幕不知在何时陷入了黑色。
自动待机？
不。
光点在闪动。
屏幕的右上角，闪烁着一颗由两枚像素竖向排列组成的白色光点。
哒，哒，哒，哒。
固定的频率。
左辰身体紧张，嘴里发干。
他猜测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向前几步跨过了地面的手柄和坐垫、靠近了屏幕。
然后、伸出右手、覆在了上面。
!
出现了一个叹号。
光点回车移动、另起一行。
白色的字符逐个出现，形成了话语。
老哥，看得到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