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班,何平則在七班。我本想纏着他走到他所在的班級門口,但被他拒絕了。我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聳聳肩,走進教室。

“早安。”

但卻和一個女生裝了個滿懷。她毫不在意地沖我打招呼,不怎麼擅長應付女性的我趕忙退回走廊為她讓出路。

“要……回禮哦。”

她略顯好奇的看着我。

“……早上好。”

我點點頭。

“一會兒見。”

她走出教室,與我擦肩而過。

今天碰上的怪人還真多。

 

班主任是個剛畢業的某名牌大學的博士生——按她的說法,本來被分配到我們班的班主任突發心臟病後被拉進了ICU,於是便讓剛剛入職還比較閑的她來做班主任。

“她還挺厲害的。”

中午吃飯時,坐在我前面、早上進教室時碰見的、在第一次班會中被認命為臨時班長的女生側坐在椅子上,背靠着牆說。她的目光朝向窗戶,沒有看着我,但班裡沒剩幾個人,她現在應該是在向我搭話吧。我不太想變成那種自我感覺良好到總以為漂亮女生會對自己搭話的人,但沉默幾秒后總覺得氣氛愈發尷尬,便試探似的回應道:

“怎麼厲害?”

“學校網站上之前貼出來今年新應聘的教師名單,她是從國外一個名字超長、聽起來就很厲害的大學博士畢業的!”

她雙臂張開,比劃着長度。她比劃的長度作為校名這也太長了,如果是俄羅斯人的名字還差不多。

“是么。”成績疲弱、但是考上這所市重點就已經拼盡全力的我壓根就沒打過未來去上國外名校的主意。

“你叫何協是吧?雖然你早上的自我介紹很普通,不過這個好記的名字應該很快就能讓你融入班級吧。而且你神經質的做派也很有特色。你不吃午飯嗎?”

班裡大多數人都去食堂了,剩下的幾個人則默默地啃着麵包。等一下,“神經質”是怎麼回事?

“神經質?”

“你早上的表情別提多有趣了。”她捂着嘴笑了起來,“早上我一經過你旁邊就沒忍住笑了呢。”

還是換個話題吧。“你不吃午飯嗎?”我問。

“我一吃東西就會犯困,”她擺出一副苦惱的樣子,“一吃東西就控制不住,一吃飽就想睡覺——為了下午上課不睡着,我還是稍微忍一忍,反正放學又很早。你是怎麼回事呢?”

“人群恐懼症。這時候的人太多了,我等快上課的時候隨便去買點就好了。”

我如實答道。其實也沒到人群恐懼症的程度,只是在人多的環境里感覺不太自在罷了。

她用左手把頭撐在我的桌子上,眼鏡下狡黠的雙眸帶着幾分嘲弄似的味道看着我。她的馬尾辮剛好在一直之前一直用右手托着腦袋環視教室的我面前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洗髮水的味道令我一陣目眩。

“這個‘人群恐懼症’就是你神經質的原因?”

“要是你一定覺得我神經質的話,那就算是吧。”

“誒˜有過心理創傷嗎?”

“沒到那個程度。”

“那就是不善與人交往、沒有什麼與人相處的經驗導致看到我這種主動貼上來的可愛女孩心跳加速面部發熱吧!你的朋友很少對不對?”

……對。

“你這人真好懂,都寫在臉上啦!現在已經考慮到和我生的第二個孩子的名字了嗎?”

“其實你比我還要神經質吧。”

“不不不,單純是看你窘迫的樣子很有趣而已。”

“嘖,其實我相信一件事。”

“什麼?”

“找上來的好處都是陷阱。”

我看着她漂亮的面孔說。笑起來這麼好看的女孩,想必說什麼都會有人相信吧。

“就因為你會把這種話說出來朋友才會少。”

“我不否認。不過,我不在乎。”

“不在乎。”她重複着我的話,收起臉上的笑容,淡然地盯着窗外的雲,“嗯,也對,在乎的話就會變得很重要,不在乎就無所謂了。”

你才是受到過情感創傷的那個吧。

我突然有點在意她此時正在想什麼——喜歡的東西被丟掉?親人的離去?或者是初中時代早戀後分開的男朋友?正在猶豫該如何開口將對話繼續下去甚至說該不該把對話繼續下去的時候,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雙手叉腰——從窗戶射入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本身就足以隱約看到內衣紋路的校服T恤此時將她的腰身一展無遺。

之前不好說,但我現在一定臉紅了。可惡的青春期躁動。

“現在食堂的人應該不不多了吧,你真的不去吃點東西嗎?”

“有點餓,還是去吧。”

“那就一起去吧。我也有點餓了。對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你叫什麼來着?她略帶期待的目光讓我沒敢把這句話問出口。我撇過頭——我覺得一直盯着女生的身材看是件不禮貌的事,何況她的身材不錯,如果多看一會兒生理反應會讓人很尷尬。我便站起身,一邊想着她名字一邊先她一步走到教室門口。不光是臉蛋和身材,她在班會上的自我介紹也無可挑剔,無論是語氣、感情、表情甚至動作,都完美到讓人挑不出毛病,以至於班主任讓我們自薦代理班長的時候的,她舉起手的一剎那,其他看起來同樣有競選意向的人猶豫了幾分后便把已經準備好了的手收了回來。

“忘了。在教室門前,我終於還是無情地吐出這兩個字。

“‘不在乎’……對嗎?”

“嗯,算是吧。”

雖然她坐在我前面,但對於這種優秀的有點過頭的人,我總是敬而遠之的。人的腦子就這麼大,不需要的東西就不要去記。

“我的名字是莫琳。”

她走到我旁邊,再次露出一個無可挑剔的可愛笑容。

“我希望你能記住……說不上希望你能在乎,只是希望你能記住而已。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那恐怕是每個男性都曾在夢中見過的笑容,是會讓人產生自己的夢想說不定能實現的錯覺的笑容。

“我儘力。”

“那,走吧。”

“……嗯。”

 

已經被飢餓到如同蝗蟲般的學生們肆虐過的食堂已經不剩什麼東西了。午休時間還充足,我們兩個便翻牆跑到附近的大學裡的食堂吃飯。雖說這裡也一副被掃蕩過的凄慘景象,但好歹還算有點吃的。食堂里除了一些面容明顯成熟的大學生,穿着校服的中學生也算不上少。

“你為什麼在這裡?”

托着餐盤的林秋平淡地向我發問。

“我還想問。”暑假的時候確實曾經帶她來過這裡,但沒想到她居然跑了這麼遠來這裡吃飯。

“你覺得我是來上廁所的?”

“單純是驚訝你居然還會出來吃飯……而且走了這麼遠。”我在家裡時從來沒見過她出門。

“不活動一下身體順便晒晒太陽的話,人一下子就完蛋了。”話是這麼說,但她那明顯缺乏陽光的皮膚實在沒什麼說服力。

“你們認識?”莫琳插話道。

“寄住在我家。”

“這是誰?第一天就找到女朋友了?你居然還是這麼騷的人嗎?”

“你想多了。不不過是出來一起吃飯罷了。”

我找了張桌子坐下——隨即便後悔了——莫琳坐在我旁邊,已經吃完飯的林秋則做到我對面,漠然地看着我。

求求你們讓我好好吃頓飯吧。

“為什麼寄住在他家呢?”莫琳看着正在盯着我的林秋問道。我曾經問過父母為什麼林秋一直寄住在我家,得到的答案是她的父母要出國工作。

“我父母在SZ工作。回去有事情。”

……勉強也能算出國吧。

“做什麼工作呢?”

“科研之類的吧。”林秋終於把焦點放在莫琳身上,“你什麼來頭?”你說話也太直接了!

“嗯……”她低頭思索了一番,“看見可憐的流浪狗就忍不住上去餵食的路人?”

“哦,”林秋掃了我一眼,“原來如此。不,果然這樣。”

我沒聽見。

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我沒聽見。

“何協在家裡是怎麼樣的?”

“連讓人餵食的慾望都沒有。”

在家裡到底是誰給誰餵食?

“和在學校里一樣嘛!”

“嗯,無藥可救。”

我悶頭吃飯——隨便她們說吧,我又不會少塊肉。在我頂着她倆的交談快要吃完的時候,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你不吃么?”

我終於注意到莫琳嶄新的餐盤。

“在減肥。你吃好了嗎?吃好了的話就回去吧。”

不等我回答,莫琳便端起餐盤走向門口。“加油。”林秋小聲說完便從另一個出口離開了。到底是誰比較神經質?這裡最正常的人好像是我才對吧?我這麼想着,聳聳肩,端起餐盤走向正在門口等我的莫琳。

 

放學后。

“作業真少。”

“第一天哪兒來的作業。”

略顯吵鬧的教室里,莫琳側過身子,用午休時一樣的姿勢看着我。我剛才不應該回答她的——看她現在的眼神,這番對話還要繼續下去。

現在才四點出頭,作為高中來說放學似乎有點早了。“聽學長說,這放學時間是他們用升學率的血淚換來的。”莫琳還是一隻手撐在我的桌子上。“你結交學長也太快了吧。”但不管幾點放學以及幾點放學的原因其實我都無所謂,所以拜託你好好收拾書包回家可以嗎?

班裡同學走的都挺快,這時候已經只剩我和正懶洋洋地看着我的莫琳,以及另一邊是不是指着我們的一小撮女生了——我想明天開始我人生中第一條緋聞就要開始傳播了吧。

“說起來,那個學長今天下午大課間的時候居然要我做他女朋友。”

“真厲害。”

隨着這句話我帶出一聲嘆息。這傢伙到底要幹什麼?憑藉自己不錯的外貌引起我作為雄性對異性的愛慕以及對情敵的嫉妒?我站起身,背上書包。

“這些和我有什麼關係——或者是,你和我說這些的意義是什麼?想和人交朋友的話顯然是和她們,”我瞟了眼那邊的女生小組,“和她們聊這些會划算得多吧。”

“她們,不,應該說班上任何一個人我只要說兩句話隨隨便便就要好起了。你看。”她沖我露出一個可愛無比的笑容,“你吃這套嗎?”

有點心動,但距離理智阻攔不住還差的很遠。

“你看你看,沒用吧。她聳聳肩,“不過,我有點好奇我能不能和你成為朋友呢。”

被漂亮女生主動搭話還被問這種問題,“這傢伙是不是喜歡我啊那麼我們兩個人的第二個孩子該叫什麼名字呢”大概會有人這麼想吧。不過呢——

“別想了,沒戲吧。大概。”

我沒再管她,走出教室,發現那個黑眼圈的精壯少年正站在教室門口,雙手環在胸前,臉上帶着洞悉一切的微笑。

“被朋友collection愛好者纏上了么?”

“朋友collection是什麼?”

“就是‘我到看看能不能和你成為朋友’這種。你明白嗎?這種人很難纏,我假期在泰——泰安那邊打工的時候就碰上了這麼一主兒,真煩啊,多忙的時候都要拿無線電和你打招呼,最後頻率被破解死得很慘。”

“你到底是打的什麼黑工?我還以為你是去山西黑煤窯挖煤的。”

“嗯……就是和無線電通訊有關的。不要在意。要去圖書室轉轉嗎?”

窗外連夕陽的程度都還沒到。時間還早,“去的話到是無所謂,不過你真的不需要睡覺嗎?”

“已經睡了一天了,差不多被老師列上‘無藥可救’的黑名單了。”

“如果你們想走正門的話,從那邊的樓梯下去會比較方便。這個時候保潔阿姨應該還在擦這邊的走廊,如果路過的話會被阿姨罵吧。這只是朋友collection愛好者的一點小小建議哦,你們總不會因為這死得很慘吧。”

莫琳出現在我身後。她雙手藏在背後,上半身微微前傾,臉上楚楚可憐的表情真是——

“請問你是不是很喜歡玩galgame或者是看純愛系的動畫還有輕小說?”

何平這句話里大概有三個名詞,可我只聽懂了一個。

“哎,看樣子我們很聊得來。我們一起回去吧!”莫琳拍拍何平的肩膀。

“你不背書包么?”我問。

“我習慣把教材都放在學校。作業已經在課上都寫完了哦。”

真快。

我轉過頭看看正用力抓頭髮的何平。“你隨便吧。”甩下這麼一句話后,用胳膊肘戳戳何平,走向樓梯口。

真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