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睡在眼前的少女。如星河般璀璨的銀髮散落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映射的美麗流光讓男人感到有些刺眼——那只是為了擬態成人類而臨時設計出的器官,此刻卻讓男人,讓原本非人類的生物第一次有了作為人類而活着的感覺。

他是怪物,至少在被他消化的思緒定義中,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將“七七七號大街”吞噬,讓大量人類和其他怪物幽魂成為自己一部分的怪物。

然而他卻墜入了愛河之中。

對安穩地睡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對那精緻的像是被世間萬物施與祝福的白皙臉龐,對她的銀髮,對她衣領間隙透出的鎖骨,隨着呼吸微微沉浮的胸部,纖細的身體——

 

 

怪物,為人類少女傾倒。

 

 

這在這座空城裡,恐怕會是一場悲劇的開始吧……男人從被他吞噬的被害者靈魂里找到了這樣的觀念。他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那原本是生物用於威懾的行為,此刻卻流出萬般柔情。那不是怪物該露出的表情。

“嗯……”

少女醒了。

男人也從對那安詳睡臉的沉醉中醒來。他不自覺地讓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讓少女在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自己——欣賞美麗是任何人都可得的享受,能被美麗的事物接受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卻只是奢望。男人下意識地向奢望而前,而他幸福地如願。

少女緩慢地坐了起來,像是還沒睡醒般雙眼朦朧。她揉了揉眼睛,將刺激旁人保護欲的朦朧化為讓人自慚形愧的純真明亮。紅色的眼眸即使在空城也顯得奇怪,但此刻誰會在意這些?

“早上好……這是哪?”

少女嘟囔般輕聲問道,而男人如實回答。

“某個廢棄倉庫,似乎原本是用於放置未出售的軍火。”

那是從被自己吞噬的靈魂中得知的,男人的能力如此。

“……我為什麼會在這?”

少女為自己一覺醒來就被轉移到毫無印象的地方而感到疑惑,這讓身為罪魁禍首的男人感到了莫大的罪過。他沉默了一小會,最後卻選擇說出具有誘導性的事實。

“七七七號大街被怪物毀了,我把你救到了這裡。”

身為怪物的他極其單純,他為了更好地欣賞這份美好而沒有將少女吞噬,比起在當時吃掉,陪伴少女度過人生、從旁註視着她在未來的無限可能性的做法顯然更好。而此刻掩蓋自己是怪物的事實,也只是單純不想被少女討厭而已。

“七七七號大街……被毀了……”

少女輕聲複述着男人的話,表現得卻沒有男人想象中的那麼悲傷。像是已經對毀滅習慣般,少女只是在內心稍微緬懷那些或許已經死去的、曾經幫助自己的人們,並沒有抱有過多留戀。

在空城,留戀過去只會讓自己陷入與過去同等的境地。

這是連小孩子都明白的規律。

“你知道被毀的原因嗎?”

少女讓內心恢復平靜,並向男人問道,而男人回答道。

“被一個巨大的、全是由肉塊組成的怪物吞噬了,它甚至把地面咬出了一個巨坑。”

泥土和磚塊並不好吃,上面的防禦術式味同嚼蠟。

男人在心裡吐槽着。

而少女繼續問道。

“那怪物呢?我記得這種情況會有代理人的隊伍出來討伐。”

“怪物很快就消失了,搶在代理人之前。”

男人在體內受害者的靈魂間搜尋到了有關於“代理人”的情報——代理人是空城上層人士的代理人,而上層人士們的強大難以想象。代理人是空城所有勢力的平衡者,而那些勢力都願意服從他的安排。代理人出現時總是穿着合身的黑色商務西裝,戴着精緻的金絲眼鏡。代理人出現時即意味着戰爭的終結,以戰爭發動者被徹底抹消的方式。

空城裡有很多絕對不能惹的角色,而排在第一的就是代理人。

知道了這些男人並不對此感到恐懼,反而對那些敬畏代理人的空城住民們抱有疑惑——被他吞噬的靈魂里沒有一個真正遇見過所謂的代理人,它們有關於代理人的情報全部來自於毫無根據的傳言。甚至有人說亞特蘭蒂斯是在他的指令下沉沒,因為那裡執意要實驗的理論扭曲裝置會讓精神界和物質界出現範圍廣大的重疊區域,進而給予各個世界互相干涉甚至掠奪的機會。

男人通過體內被害者的知識認識到那件事的嚴重性,但正因為如此,他才難以相信所謂代理人能力的神通廣大。

“是么……”

在男人沉思的時候,少女似乎已經完全接受了一切。她透過破敗的玻璃窗看向外界——空城已經被灰白色的濃霧擠滿,那是生活在陰影的人們為了保護自己而設置在白晝的廣域魔法。而迷濛之中閃爍着的紅光看起來是如此遙遠。這裡是酒吧和夜店的喧鬧也無法傳達到的地方。

“我叫尤瑞卡。”

少女轉過頭,以那清澈的聲音向男人問道。

“你的名字是?”

男人頓了一下,身為怪物的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名字。

在他過去所生活的醜陋世界,並沒有以特定發音定義事物的規則。

“……”

“怎麼了?”

少女感到疑惑,這是個普通而簡單的問題,不願回答即是意味着“拒絕”和兩人之間的隔閡。男人體會到這點,他臉上強裝笑容,而思考卻在慌張地在被他吞噬的靈魂間穿梭着尋找答案。托米、亞力士、埃爾維斯、利瓦伊、羅伊……

“萊法姆。”

未等男人說出答案,少女便說出了一個名字。

“萊法姆?”

男人驚訝地複述,而少女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用這個名字叫你,可以嗎?”

她小心翼翼地措辭,這讓男人一瞬間感到害怕——他先前擔心的事或許已經發生,而彌補這一切的做法似乎只有接受這個名字。他原本沒有名字,也不在意名字,但此刻他有了在意的理由。

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

萊法姆。

他仔細地品味着這個名字的發音,不知道它們意味着什麼,卻因為從少女口中說出而變得如此美好。他的內心動搖着,然後像在沙漠中旅行已久的普通人伸手觸碰甘泉般。

“這樣叫我就好……尤瑞卡……”

萊法姆開口說道,顯得有些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