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托奇一把抓住眼前正提着湿暖毛巾的白皙手臂。
「小姐呢?」
他的声音仍然显得格外粗哑,不过似乎已经能够正常说话了。
我睡了多久了?
那条被他握住的手臂一下子僵住,在几滴暖热的水珠滴落在脸上之后,他感觉到对方轻轻地挣扎了几下,但是他不打算放开,他还没有得到答案。
就像是明白了马托奇的执意,对方终于开口了:
「伊莎贝安?她……嗯……很健康。」
听到意料外的声音,马托奇错愕地松开手,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到对方是菲丽。
他们还没有脱离『魔境』吗?
「真的吗?」
他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今天早上她才带着亲卫队过来探望一次,当时她一边夸奖你,一边还很有精神地挖苦我呢。」
马托奇纠缠身心的锁炼顿时松懈了下来,接着不禁茫然地沉默了一会儿,注意到此刻已是黄昏的他望向苦笑着的菲丽问:
「爱拉呢?」
穿着一身浅绿色家居服饰的菲丽摇摇头,压下他还没放下的右手。那只手也已经恢复了原状,上面覆盖着浅白的新生皮肤。
「我让她先去休息了,她两天没睡了。」
她责备的目光令马托奇不由自主地撇开了视线,然后──
「呵……」
她突然笑了一下。
面对马托奇投来的疑惑,菲丽轻掩着嘴角说:
「爱拉说得可真没错呢,你一醒来肯定会追问伊莎贝安的状况……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吧?」
「什么事情?」
「把别人的付出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马托奇稍稍睁大眼睛,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他这副模样似乎让菲丽感到哭笑不得。
「不要让关心你的人觉得自己像是个傻瓜啦!」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捏住马托奇的脸颊,但在即将触摸到前却又作罢。
「仔细想一想,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独处吧?如果不算上『渎神山脉』那时的话。」
「……对。」
马托奇迟疑地点了点头,在学院里他跟大多数人都没有单独相处过。
菲丽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接着站起身来走至一旁通风的窗口。
她就这样侧对着他,望向传来热闹声响的窗外柔声说:
「说来也奇怪,我们明明认识了这么久,你跟杰利欧的关系也不错,但是──马托奇,我为我的肤浅感到抱歉──过去你总是沉默地待在伊莎贝安的身后,所以一直以来我只觉得你这个人有些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幸好,我现在总算是认识到真正的你,善良的你了。」
菲丽回过头来,黄昏的余光照耀着她温和的微笑。
她顿了顿,接着又突然开口说:
「你拼死保护的那三个人都没事喔。」
马托奇还有些晕沉的大脑在回忆了数秒钟后才终于想起来那三名被吞进魔兽肚子里的可怜人,不过他们的事情其实怎样都好,当时的行动只是为了避免菲丽做蠢事而已,跟『善良』这个字眼可一点也扯不上关系。
菲丽看起来很愉快的说:
「那是一对母女跟女孩的阿姨,她们的家人为了跟你道谢来了不少次呢。」
「……让他们不用过来了,真正让他们家人得救的人不是我。如果不是你的『转移』,我们根本无法躲过那两次危机,早已经化成了『魔境』土壤的养份了吧。」
那一次诡异的濒死体验跟面临黑翼部族的绝望直到现在都还深深烙印在马托奇的脑海之中,那不是他所想要的牺牲。
听着马托奇缺乏起伏的话语,菲丽映着黄色光晕的绿瞳微微瞇起,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最后救了我们一命的并不是我的魔纹,而是石爪镇上的警备队,据说是看到了葛雷依学长『终焉之刃』的光芒才赶过来的。」
警备队?
「他们不是只维持镇上治安的吗?而且他们怎么会在『渎神山脉』上?」
警备队应该不会离开城镇太远才对,直接委托给冒险者会更省事……
菲丽温和地看着他带着疑惑的脸庞说:
「因为他们要找的人就是你救出来的那三个人,我刚刚提到的她们的家人里头有两个少年就在警备队中任职。」
为了私情吗……马托奇虽然不赞同这类会破坏规矩的行为,但如果他所关心的人也陷入同样险境的话他也会如此行动吧。
「……不过,『深渊之眼』不会随便闯入人类的群居地,她们为什么要冒险进入『魔境』?」
「嗯……事情还不是很确定,不过她们并没有打算去危险的地方,只记得当时跟平日一样在镇外附近的水源处洗衣服,醒来时就回到镇上了,甚至连受到袭击的记忆都没有。目前大多数人都猜测是黑翼部族下的手,但还找不到动机,而且身为群居魔物的他们没有讨好『深渊之眼』的理由。」
马托奇顺着她的话思考了一下,不过很快的便放弃了,这并不是他的强项。
他暗叹一声,艰难地坐了起来,不意外地看见了自己赤祼的上身。受到这样大面积的灼伤,如果是平常人的话,身上至少都还会包着绷带才对。
他握了握还在颤抖的拳头,收拢发散的思绪,接着发下他关注的疑问:
「虽然不是很清楚帝国的状况,但黑翼部族是蓝晶级魔物,同时也率领着众多魔兽,我不认为像石爪镇这种规模的警备队会是他们的对手……警备队的成员有配置什么特殊的武装吗?」
比如在之前与帝国的战斗中见识到的远程武器……
菲丽闻言有些意外地望向他。
「想不到你会这么在意这些……不过他们真的做到了哦,他们的救援队伍有六架奥帝亚。」
马托奇微微皱起眉头。
「仅凭六架改装后的工业用奥帝亚?」
黑翼部族可是会飞行的魔物,矮小又动力不足的工业用奥帝亚即使再怎么改装也──
「你错了。」
菲丽露出狡黠的笑容。
「他们驾驶的是农业用的奥帝亚。」
马托奇张开嘴巴,一下子愣住了。
农业用奥帝亚?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以九种晶石之中位居倒数第三的黄晶石做为动力源的劣等产物?那种几乎可以称为玩具的东西?
「今天真是大丰收呢!」
菲丽突然开朗地说着令马托奇摸不着头绪的话。
「从认识你七年多以来第一次见到你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变化。」
……马托奇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同时也惊讶于对方展露出这怀念的一面,毕竟菲丽这几年来在他的印象中除了与伊莎贝安争执之外一直都是十分认真的模样。
马托奇抓住菲丽要来擦拭他身体的毛巾,示意接下来让他自己来就行了。
「所以……他们有使用什么特殊的器具吗?」
他紧紧握住的毛巾一碰到身体就掉了下去,而似乎早有准备的菲丽顺手接住,动作灵敏优雅,这让他想到对方战斗时的模样。
「还是我来吧,趴下去……别看我这样,小时候我可是常常帮辛苦工作的家人擦背的。」
「或许你可以请其他──」
「趴.下.去。」
在马托奇认命地转身趴在床上之后,菲丽摊开毛巾,双手按在他的背上说明当时的状况:
「警备队的人用的是一种庞大又结实的网子,就连黑翼部族的翅膀也拿它没办法。」
网子?马托奇细想了一下,如果他们使用的网子如同她所说的那般坚固的话,那么那的确是一种对付黑翼部族的好方法,不过,地上那群原本包围着他们的魔兽呢?
「在你失去意识之后我的魔纹并没有发动,警备队的奥帝亚就在这个时候出现。老实说,当时的我不抱任何希望,因为他们所驾驶的是不到三米高的农业用奥帝亚,甚至连驾驶舱都没有,骑装士的身体整个都暴露在外面……不过接下来的战况狠狠赏了我一巴掌。」
菲丽一边搓揉着马托奇的背一边说:
「他们的部队十分老练,每当我以为危险到来的瞬间却又及时支持彼此的后背,而在这之中,我刚刚提到的那两名少年显得格外出色,他们一个在暗中偷袭黑翼部族,一个则是对抗魔兽包围的主力。整场战斗的时间并不长,在两名黑翼部族的亚人都落网之后,剩余不多的魔兽随即各自奔逃。」
就像是料到了马托奇的疑惑,菲丽详细叙述了那场战斗。
「那么……关于那三个人的事情就只要等待审问的结果了。」
不知道菲丽他们有没有试着从这条线索进一步调查那个红袍集团?正当马托奇要询问时,菲丽开口说出令马托奇觉得难以想象的决定。
「不,警备队的人把他们放了,似乎是不想因此招惹太多的仇恨。」
菲丽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明白对方一向不喜欢猎杀亚人种的马托奇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感受背部的揉压──
感受着那条已经变得湿冷的毛巾以及让人精神百倍的粗鲁指法。
唔……看来大部份的技能如果不经过定期训练的话就会停留在『小时候』的阶段。
马托奇不由得怀念起爱拉了。
在菲丽精心体贴的折磨之后,她表示要暂时离开一会儿,马托奇则坐在床边用薄被遮掩自己的身体。他不禁感到有些难堪的想着,为何每一次从重伤中清醒时都会是这样的状态,而这一次甚至连房间里头都没有放上一套备用的衣物,就像是害怕他会跑掉一样。
等待菲丽回来的期间他望向窗外已经变得清冷的黑夜,心想现在应该是晚餐时间吧?
菲丽就在这时重新回到房间,身旁没有其他人。
她双手捧着一团布料垫着的锅子,然后在马托奇的面前打开它。随着暖热的白烟散去,里头是他熟悉的一片漆黑。
「谢谢。」
马托奇没有多问一句,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爱拉为他准备的药汤,还是那一股怀念的味道,就像是恩瑞莎修女亲手煮的一样。
「你啊……真是被爱拉宠坏了。」
菲丽无奈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让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却被对方猛然贴近的脸庞逼得后缩,那两道竖起的平粗眉带给人某种莫名的威摄。
她就这样极为认真的盯着他慢慢地开口说:
「为什么不问我魔纹的事情?」
马托奇愣了愣,僵硬的转过头望向窗外说:
「……我现在才想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碗汤的关系,对方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味,闻起来不太像一般处理外伤的药膏。
菲丽冰冷的面容随着马托奇的话语而溶化,她也不适合摆出这种表情。
菲丽嘴角颤抖了几下,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一般来说,大部份的人都会先问我为什么还能够再『转移』一次吧?而你又不可能是那种会偷偷抓住人把柄的家伙,就像是──」
她说到这时忽然停顿了下来,接着有些尴尬地朝着马托奇笑了一下后继续说:
「你能帮我保密吗?明明就已经使用过三次了,而且杰利欧也不在身旁……我只记得那个时候的情况很危急,下意识的就……」
她笑了笑,沉默了下来,静静等候马托奇的回复。
「嗯……」
马托奇有些迟疑地的说:
「杰利欧知道吗?」
「喔?你们的关系果然很不错呢……」
菲丽收回前倾的身子,双手不太自在地交叉于胸前。
「其实,是他建议我这么做的,因为……在我们私下的练习里,即使是重现当时的情境也无法再次突破残缺魔纹的限制,所以为了不要引起其他人多余的猜测……你也知道,那样会让事情变得很麻烦……」
好吧,听着菲丽别扭的语调,即使是像马托奇这样迟钝的人也明白了对方为何会接替爱拉位置的理由。
或许是马托奇不经意露出的神情过于明显,菲丽轻咬下唇的脸庞顿时透出大片红晕。
「先、先跟你说明一下喔!我不是为了实验魔纹才过来照顾你的,是哥……杰利欧他硬是要让我配合的!你也知道他有多么热衷于事情背后的真相。」
「的确……」
不管是过去结队偷偷闯入学院黑晶级别的图书馆,还是最近那次神秘遗迹的崩塌都让马托奇感受到杰利欧意外狂热的一面。
「咳咳……总而言之,如果让我的家族甚至让传承议会的人知道的话,不管是你,还是我跟杰利欧,肯定都会失去很长一段时间的自由……再说,你也不会想要离开伊莎贝安身边吧?」
「当然。」
「嗯,所以……你同意了吗?」
马托奇点点头,就在菲丽刚展露出笑容时,他又快速地说:
「但是,我不可能隐瞒小姐。」
他的回答令菲丽愣了一下,不过很快的却又露出和缓的神情。
「没关系,不过你记得将我刚刚说过的话也顺便告诉她。」
在马托奇又一次点头后菲丽明显地松懈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捏造后的事实告诉了马托奇。
而在这个版本的冒险故事中,马托奇从『深渊之眼』的肚子出来之后没有陷入无法动弹的状态,反倒是还有扛着三个人狂奔数百米的余力……
嗯,简直就是个不合常理的怪物。
然而,这样的话竟然真的会有人相信?马托奇觉得这些人是不是对于渥夫卡特族存在着什么样的误会,甚至抱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时之间,双方都沉默了下来,直至数秒后,菲丽忽然紧揪着小脸朝着马托奇低头:
「对不起!最后那句话是杰利欧要我说的,弄得像是在威胁你一样,真的很抱歉!不过我这次真的惹得他很生气……所以……那个……」
「我原谅你。」
马托奇赶紧打断了菲丽令他浑身不对劲的道歉,他可没有心情去观赏对方这副早些年前时常见到的慌乱模样,不过这也让他更确定了自己至少并没有做错。
「太好了……伊莎贝安的身边有像这样的人陪伴,我真的很羡慕。」
菲丽向前走了几步,紧接着一转身坐在马托奇的身边状似随意地伸展了下腰身,然后,她默默的将刚刚垫在那锅药汤底下的布料取了出来,接着摊开──那是一套男性的贴身衣物。
马托奇发出了轻声的叹息,他接过衣物的同时瞄向菲丽再度红润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脸庞,心里不由得诋毁杰利欧几句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丝的笑意。
或许,在他的内心中还是希望伊莎贝安小姐能够跟菲丽回到过去的关系吧。
咚──!
伊莎贝安就在这时出现,她使劲推开了房门,满脸的不可思议。
然后,这份讶异迅速地变成了讥笑。
「谁允许你勾引我家的马托奇了?」
伊莎贝安步伐优雅的走进了房间,她的身后是将一头黑发打理得十分整齐的沃尔,这代表着他被选为小姐今晚用餐的随身护卫。
在那种正式场合里,渥夫卡特人永远都没有机会被选上。
伊莎贝安微弯的蓝眸轻轻扫过马托奇未着衣物的上身,然后动作自然的坐在他的另一侧,而那对带着兴味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菲丽不知所措变得更加羞红的脸上。
「还是说,费利特洛已经没有希望了就改来对我的亲卫队队长下手了?」
「伊莎贝安!」
菲丽猛地站起身来了,她恼怒地瞪了伊莎贝安一眼后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啧,真是开不起玩笑的女人。」
沃尔先是带着暧昧的笑容朝着马托奇打声招呼后便转向伊莎贝安说:
「看来小姐踩到她的『地雷』了。」
『地雷』?马托奇微微皱起眉头,又是一个听不懂的字词。
「呵,很像是这么一回事呢……」
穿着一身正式蓝白长裙的伊莎贝安抬着下巴得意的望着菲丽离去的方向,那一晚饱受催残的病态面容彷佛就像是一场独属于马托奇的恶梦。
「不过你也挺不错的嘛,马上就现学现卖了。」
「是小姐您解释得好,而且有艾瑞斯神父的亲身示范,这并不难理解。」
而伊莎贝安与沃尔同样也在说着独属于他们的对话。
扣、扣!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两名看起来十五、六岁的红发少年怯生生的站在房门旁,他们先是朝着伊莎贝安行了一个礼后,其中一名个子较矮的少年首先开口说:
「伊莎贝安大人,请问菲丽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看起来似乎不太对劲……马托奇大人!你醒了啊!」
大人?
马托奇困惑地朝少年望去,而沃尔则在他的身侧笑笑的补充:
「他们是你英雄救美的那两个女人的儿子。」
英雄救美,又是一个伊莎贝安小姐喜欢提起的句子。
两名少年小跑步到他的床前,而刚刚开口,面容还带着点稚气的清秀少年在就定位之后立刻朝着马托奇鞠躬。
「马托奇大人,谢谢你救了我的妈妈跟妹妹,如果不是你及时舍身的话,我真的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个子较高的少年则是尴尬的笑着,抓了抓看起来有些干燥的短发说:
「我的……呃……母亲也是,真的是太谢谢你了,如果她不在了,我们全家人都会饿死……呵……呵呵……」
他带着乡下人风格的羞涩笑脸上,一排不太整齐的黄牙格外引人注目。
眼前的两名少年有如望着英雄般的闪亮眸光令马托奇不由得低下了视线,他可以想象,杰利欧跟菲丽为了让自己不受到怀疑是如何的吹捧他。
「艾伦、乔舒亚,这可不是只有他的功劳喔,其他的传承者大人们也是费尽了心力才创造出机会来的,而在这之中,伊莎贝安小姐可是最努力的那一位。」
沃尔撇了一眼马托奇,微笑着说:
「面对邪异庞大的魔兽,面对从暗处中不停涌现的邪教徒,伊莎贝安小姐竭尽全力的保护了所有人,甚至为了避免误伤你们各自的家人,封印了雷之魔纹大部份的力量,因此,还差点失去了性命。」
这番话令两名少年的目光转往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的伊莎贝安。
她嘴角微勾的说:
「我们可是传承者,如果连眼前的性命都视而不见的话,那还谈什么拯救世界。」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当初只是听队长大概描述经过而已……」
那名个子较矮,看起来十分单纯的少年还在喃喃自语的同时忽然被身旁的同伴的猛地压下脑袋。
「艾伦,发什么呆!还不快跟伊莎贝安大人道谢!」
留着像杂草一般红色短发的乔舒亚随即拉着艾伦向伊莎贝安表示了笨拙又真诚的谢意。
在道谢之后,艾伦突然发下疑问:
「不过,『拯救世界』是……?」
「问这个做什么啦……很失礼的!」
乔舒亚带着惊恐的脸看向艾伦。
艾伦歪了歪头说:
「因为我不知道呀,难不成乔舒亚你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
「那你干嘛阻止我?」
「因为……因为……」
乔舒亚有些害怕的瞄了瞄伊莎贝安,迟迟不敢继续说下去。
「呵呵……」
一阵轻笑声阻止了两名少年青涩的对话。
「不需要这么紧张,乔舒亚,忘了刚刚在晚餐时说过的话吗?你们也算是救了传承者一命的英雄呢。艾伦,关于你的问题,你们警备队明天来教会的时候就会知道了,我们传承者可不是来这里体验当冒险者的。」
伊莎贝安望着他们的眼眸里带着少见的温柔。
「好的,伊莎贝安大人!」
艾伦没有再多问,很有精神的回话。
乔舒亚见状后松了一口气,他随即又拉着艾伦转向马托奇,再度行了一礼。
心不在焉的马托奇简短的客套了几句后便表示需要休息,请两人离开了。
在房门关闭的瞬间,坐在马托奇身旁的伊莎贝安维持着温和的笑容转向沃尔说:
「真是做了多余的事情呢……」
她轻轻拍了拍沃尔穿着笔廷军装的腰侧。
「不过我不讨厌就是了。」
话音刚落,伊莎贝安随即站了起来。
「马托奇,你也看到了这家伙有多么的自以为是。明天,我要你让他发不出任何一丁点声音。」
接着,她就这样直接走向房门,而急忙跟上的沃尔在离去前朝着马托奇快速的低声说:
「你在着急什么?」
……
当天晚上,爱拉、泰恩、杰利欧以及亲卫队的成员们都陆陆续续的过来探望他。
而亲卫队之中,不止是莫兰等四人,就连丹尼纳斯也及时赶到这个偏远的帝国边境。据他带来的情报,那艘飞船上不只乘戴着他,也包括了王国其他家族以及帝国的护卫及随从。
对于这个状况爱拉似乎有所保留,只表示应该是为了明天与勇者相认的仪式所做的准备。
接着,在简略地察看他的身体状况之后爱拉很快的便离去了。
她是今天停留在马托奇的视线之中最短的一位。
……
密涅瓦教会可恩教堂。
马托奇刚用完早餐就随着伊莎贝安带领亲卫队及其他随从们前往那间在小丘上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庄重的宗教建筑。
这一路上,马托奇从时不时扬起的沙尘中见到了石爪镇真实的面貌。
在镇上警备队像是孩童拼凑而成的两架农业用改装奥帝亚的护卫之下,大路两旁佩戴头巾的居民以及身着各式装扮的冒险者们无不好奇的盯着他们这群穿着整齐制服的长队。
那一道道目光中夹藏着些许的畏惧,但更多的是对于他们身份地位的羡慕与渴望。
而马托奇显而易见的外表特征则是让他收获了不少惊疑及忌妒的目光。
在他们进入教堂不久后,菲丽、杰利欧以及泰恩也带着各自家族的护卫及随从们赶到,数量明显比第一天还要多上一些。
传承者三大家族的成员们各自在数排长椅上占据一块区域,再加上帝国的官员以及密涅瓦教会的神职人员,这座位于边境的教堂里头显得格外拥挤。
马托奇、沃尔以及其他亲卫队的成员站在属于莱斯汀家族的深蓝区域,他望向礼堂里头成群的绿色、橙色以及黑色,心中实在难以理解像这样仪式见证的必要性,这无可避免的会造成护卫上的困难。
他们分别隶属的势力在前不久发生过一场『边境纠纷』,更别说他们之中甚至还彼此撕杀过。
马托奇望向属于帝国的黑色区域,从那群穿着白红相间黑色制服的人们中他发现了一道灼人的视线。
有一个人正在瞪着他。
马托奇定睛望去,这是一名穿着军装将黑色长发高高束起的女性,对方直盯向他的淡蓝双眸里头燃烧着冰冷的青焰。
她还没死,而马托奇也还记得自己杀了她的几名部下。
依照她所表露出来的神情,马托奇绝对不会认为对方已经放下了过去。
因此,比起密涅瓦教会神职人员神圣却又空乏的开场白,马托奇更愿意与这个女人对视,监视对方任何可能的危险举动,直到──
她的头被敲了一下。
索夫克洛家族那位帝国接待官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吃痛的脸庞,然后,这名四十来岁的男子抬起五指粗鲁地扣住少女的后脑肑,硬生生地将她面向的方向扳回礼堂前方的石台上。
马托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恰好迎上了身旁沃尔饶有兴味的目光。
他看得出来自己这位好友一定有许多令他头疼的问题,但是正在忠实履行伊莎贝安昨日命令的他亮出了手上干净的布条,这令沃尔刚张开的嘴巴又带着干笑收了回去。
就在这时,伊莎贝安、菲丽、杰利欧以及泰恩四人被艾瑞斯神父呼唤上台。
马托奇收回了注意力,将目光放在石台上的数人,不过令他疑惑的是,从教堂侧门处又走进来了两个人。
他认得那两名脸上还带着困惑与紧张的少年,这对堂兄弟昨天才来探望过自己。
这在小姐的预料之中吗?马托奇望向伊莎贝安微笑的脸庞。
艾瑞斯神父拢了拢身上圣洁的白衣走到两名被带上台的警备队队员面前,他将左手上应该是『黎明之书』的书本抱在胸前,右手掌心向上平举到身前说:
「在三天前,四位伟大的传承者们为了受困的无辜镇民,以脆弱的肉身抵御强大的紫晶级魔兽『深渊之眼』,甚至在艰辛的激战中,卡塔尔拉的异教徒们趁虚而入,意图袭击奋力战斗的传承者。」
他的声音比起前几天的晚上还要充满着自信,庄严的语调也跟初次见面时的癫狂判若两人。
「所幸,精灵王光明的子民们永远不会被邪恶所践踏,高尚的品格终究能够战胜黑暗的阴谋,信仰混血精灵的迷途羔羊注定尝到了失败的恶果。」
神父的目光轻轻扫过乔舒亚,接着停留在艾伦的身上。
「然而,阴影仍然笼罩着这些良善之人,与异教徒勾结的黑翼部族试图埋伏撤退离去的传承者与她的同伴,就在他们几乎得手之际,你们出现了。」
他的目光仍然注视着清秀的少年,似乎在他的面前只有一个人似的。
「击败黑翼部族救助传承者的你们正是『黎明之书』所记戴的英雄,而根据启示,受到传承者拯救的妇女恰巧就是某位英雄的母亲……」
他收起了视线,将目光放在石台底下来自各方势力的人们。
「而这位英雄,正是未来即将带领我们拯救世界的勇者。」
随着这段话语的结束,整间教堂之中响起细密杂乱的交谈声,虽然在座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今天会面的原由,但是当事情真正发生在眼前时仍然让人感到震惊。
这听在马托奇的耳里也有着同样的效果,甚至让他稍微恍惚一阵,因为……这代表着他们那一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黎明之书』的预言之中。
身为主角的那两名少年也因为这番话而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艾伦的情况还好一些,乔舒亚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从石台上逃跑。
艾瑞斯神父似乎注意到了两名少年混乱的情况,他示意对方跟着自己做了一套密涅瓦教会的祈祷动作,但是那颤抖的手臂及脸上的红光无不说明着他自己也陷入了十分兴奋的状态。
在现场的吵杂声逐渐自肃后,艾瑞斯神父的右手触向挂在胸口前的圆形圣徽。
「现在,由于符合神旨叙述的有两位少年,所以我将依允『黎明之书』崇高的引导,启用『真实之眼』来察看勇者的力量是潜藏在谁的身体里。」
神父的姆指按向圣徽中心圆润的宝石,随着这个动作,他的体表瞬间散发出朦胧圣洁的乳白光芒,紧接着,外放的光芒迅速地收拢进宝石的中心──
『真实之眼』顿时绽放出了一瞬的强烈白光,这道光芒笼罩了教堂里的所有人,而在这一剎那,马托奇觉得自己的身体、心灵,以及潜藏在阴影深处的隐私都被完整地呈现在某个伟大存在的面前。
这种感觉似乎与之前的某种体验很相似,但是马托奇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就在他还捉摸不定的时候,石台上的两名『光人』占据了他的目光。
「不……这怎么可能……两个人身上都有勇者的力量?」
艾瑞斯神父蹒跚地后退几步,他错愕的直盯着眼前浑身上下被圣光填满的两名少年。
从刚刚的异象中清醒过来的众人也意识到了眼前发生的事实,挤满多方势力的狭窄礼堂猛地并发出比先前还要洪亮的声响。
「哈哈哈……」
伊莎贝安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大笑出声来,她指了指发光的少年,欢愉的双眸望向身旁神情讶异的菲丽以及杰利欧。
没错,这个状况简直就跟这两名时之魔纹的传承者一样。
随着圣光逐渐淡去,艾瑞斯神父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翻阅起手上的『黎明之书』,全然不顾眼前已经惊讶到接近石化地步的少年们,而随着书本的翻阅,他脸上的惊慌也逐渐平定。
接着,他阖上了『黎明之书』,高高地举起右手大喊:
「各位!各位!请安静下来!这个状况也记载在『黎明之书』之中!它已经给了明确的启示!」
在这片吵闹的场合中,艾瑞斯神父竭力地吶喊着,但看得出来他欠缺这方面的经验以及威严,在他无助地重复了数十次之后,最终还是在伊莎贝安的雷光以及各自家族势力的传承者及领导者的号令之下才终于平静下来。
艾瑞斯神父疲惫地喘着气息,迭上层层圣袍的瘦弱身躯微微弯下,在休息了足足数十秒钟之后才终于挺起了胸膛说:
「未来,邪恶的魔族将从瓦尔斯提亚大陆东、西两面分别入侵,所以崇高至上的精灵王为了固全大局,将勇者之力分别给予两位适任者,以利于未来抵御强敌的进攻。」
他说到这时停顿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他们即将踏上各自的旅程,在东、西使者的引领之下,他们将会见识到世界的真貌,经历种种的磨练,跨越自我的极限,最终成为一名足以守护大陆一方的真正勇者。」
随着那高扬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教堂内瞬间变得一片寂静,甚至散发出紧张的氛围。
马托奇奇怪地望了望周遭,发觉到属于他们那一方王国方的势力不知为何正在与帝国的黑衣人互相瞪视。
而刚刚被冠上勇者名号的两名少年在此时各自接过教会服事递上来的一黑一白的素色手镯,这又引起了底下的众人细声的讨论。
「那就是传说中寄宿着精灵本体的神器?」
「两条手镯?它们能做什么?」
「那只是方便携带的的外表,根据史书的记戴,它们在勇者手中会发生奇妙的变化──」
两名少年各自戴在左右手上的手镯在这时突然幻化成一把洁白的巨剑以及一柄纯黑的长枪。
「圣剑巴菲利托……魔枪艾丝缇妲……」
「这下子不需要怀疑了,他们真的是勇者。」
「这能证明什么?就凭那两把童书里出现的玩意?现在是奥帝亚的时代了。」
「你不知道吗?它们不止是武器,还是帝装机『古利恩斯』启动的钥匙……就不知道密涅瓦教的人会不会展示给我们看了……」
「你是说,那架帝装机已经被秘密运送到这里了?」
四周围接连不断的疑惑带起一波又一波细碎的交谈。
在这纷乱的场合之中,马托奇发现到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人们的目光──不管是隶属于哪一个阵营──都集中在正单手举着巨大圣剑满脸不可思议的艾伦,而不是被手镯的变化惊吓得跌坐在地上的乔舒亚。
「有金斧头在,又有谁会想要一把生锈的银斧头……」
沃尔的喃喃自语引来了马托奇的关注,对方瞇起的黑色眼眸里闪烁着危险的锐光,微翘的嘴角勾勒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对吧?马托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