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這屋子好熱啊，你們睡在蒸籠里不熱嗎？”
“大概是我回來的時候無意碰到了電油汀的開關。”阿豪解釋。
“所以說，你們在確認他觸電后，沒有採取任何急救措施，也沒有報警是嗎？”
儘管身上還穿着那件可笑的“好運來”大號制服、面對着比她大出十歲的成年人，小女孩的口氣沒有絲毫留情的意思。
“我們本來……”百葉本來想辯解，偷偷看她一眼發現一道凌厲的光從她的眼中射出來，還是閉上了嘴。
“他只是觸電死亡，看身邊的拖把，估計是因為空調超負荷然後漏電導致的意外吧。”阿豪插嘴。
“這屋子還有別人么？”
她好像根本沒在聽。
“還有一個人，早晨出門了還沒有回來，這個時間了我猜……”
話音剛落，走廊里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對，沒錯，那好嘞，我們下個周再——”
一個戴着眼鏡，梳着油頭的青年出現在門口，看到屋內的四個人，放下了手中拿的手機揚起了眉毛。
“我錯過什麼了么？”
“所以說，這案子有四名嫌疑人。你，你女朋友，阿豪，還有這個新出現的老丁”
小女孩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一個個數着人頭，剛剛紮好的馬尾隨着頭的擺動一跳一跳。
“黃柯不算吧！她可是一次都沒來過這裡！”
柏頁替着自己的新晉女友做開脫。
“那這樣我也不算啊，”聽到柏頁的反應，阿豪也來勁反駁，“我再膽大也沒有勇氣與我殺的人同居一室吧！更何況我還宿醉着好不好！”
“誰都會說‘當然不是我啦’”小女孩臉上堆着假笑，嬌滴滴地複述着，“說不定這個女的早就認識你們各位，而且昨晚阿豪你不是還跟別人出去喝酒了嗎？”
“如果這麼草率下結論那你真是大錯特錯了！我昨晚是跟我的高中頭同學一起出去的！不信的話你現在就可以打電話問他們，實在不行問酒吧的老闆也可以！”
“啊不過這麼說的話……田野好像確實認識柏頁的女朋友吧？”老丁摸着下巴回想起來，“上次好像聽田野說過有這麼一個人。”
“對，沒錯，他認識是因為我們仨都是高中同學，不過老丁你知道到就算了，為什麼你也知道？”柏頁老實承認后奇怪地反問。
“啊，那個用一條現編的謊話套出倆條有價值的情報總體來說還算挺值的不是么？”。
柏頁望着這挺起不存在胸部誇耀自己的小個子，恨不得踹她一腳。
“總之，他觸電身亡完全是個意外，這點我們非常遺憾，我們會報警處理的，在那之前，小朋友你先拿了快遞費回家吧。”
阿豪掏出一沓錢，不由分說地將小女孩往外推。
“才不要——”儘管穿着不知道大幾十個號的衣服，她卻敏捷地像是一隻貓，幾下靈活的扭動，就避開了阿豪的推搡。“死者不會說話，但是值得慶幸地是，他遇到了我。”
“都說了這是一個意外！對於他的死我們感到很遺憾！”
望着躲開阿豪、站在沙發上的小女孩，柏頁很沒耐心地怒吼起來。
“不不不——”她用更高的聲音壓過柏頁，“你注意到死者失去彈性的衣服和身下的壓痕了么？”
“咦？”
“你自己過來看嘛，”她蹦蹦跳跳地跳到死者身邊，蹲下來研究起來，“你可以仔細觀察下他的衣服，裡面的那件背心已經被扯得失去彈性了，而身下衣服被壓的褶皺明顯是因為他死後被拖拽過。”
“你……不怕死人嗎？”
“少廢話，快過來看！”
被小女孩以命令的口氣拖過來，柏頁幾人戰戰兢兢地站在死者跟前，田野壓在身下的外套，明顯有被拖拽過的痕迹。
“假設他是自然觸電，倒下根本不可能有拖痕這一說，更別提他身邊的拖把了。兇手可能身強力壯，明知道空調漏電，還是將他推了過來，導致他被電流擊中，事後又擔心事情敗露，偽裝成拖地時因為拖把水接觸漏電空調的假象。”
金色的馬尾一跳一跳，她分析的似乎還有那麼點道理。
“這麼說來，還是阿豪搞得吧。” 金絲眼鏡的老丁推了推鏡框，瞄了阿豪一眼，“先不提我跟小柏根本不在家，我記得你們倆因為分贓不均不是吵過一次么。”
“放屁！”面對突如其來的指責，阿豪憋得臉通紅，“我們倆確實吵過，但是我就算醉酒也不會做出那種事情！倒是你，早晨的時候我雖然醉得迷迷糊糊，但是沒記錯的話，你是在房間里跟田野吵架吧！”
“是這樣嗎？”
小女孩冷冷地看着老丁，“你剛剛好像有意隱瞞了這件事呢。”
“我……我確實是在跟他吵架沒錯，但是他說他接下來還有人要找，所以我就自己生悶氣出門了呀！還有……”
老丁似乎還想補充什麼，然而話到嘴邊他又想到什麼，把話咽了回去。
吵架的時候有人來找過田野？
老丁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並不像是在說謊，可是再想想他們每個人欲言又止的樣子，小女孩的腦門上多了兩道橫紋。
“那麼……可不可以這麼想。”一直沒有說話的黃柯發聲了。“其實這是個意外，就是一起很尋常的強盜案件？”
“也有可能，”小女孩摩挲這下巴，“那我得看看你們的房間。”
說完沒等幾人答應便推門而入。
能租在大學旁的豪華公寓，柏頁眾人的房間，也確實與貧寒的大學生的房間截然不同。各種各樣的遊戲機，屏幕，價格不菲的遊戲光盤幾乎要把房間塞滿。
“我大概明白了，你們之前想要逃避的，就是你們早偷偷幫小企業造假賬的事情對么？”
在兩個房間簡單看完之後，小女孩收回放在房間一角那台打印機和厚厚一沓賬本上的目光，問道。
“不過有一個好消息，這兩個房間並沒有什麼證據，”小女孩晃了晃手中的手機，“老闆也說了，你確實是被灌得爛醉如泥之後被人架回來的，所以基本排除你們的罪行了。”
“那麼接下來——”小女孩按鍵的手被老丁一把鉗住。
“好了小朋友，小朋友的遊戲時間結束了，接下來的事情我們自己處理。我們的經濟能力你也看到了，你想要多少解決問題呢？”
阿豪伸出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在她的眼前搓了搓。。
“這些企業每年造假的賬目至少在幾個億，他們給你們的好處費不會少於500萬，我要4成，少一個子我都不會同意。”
就算是自己被對方牢牢控制住，在嘗試無果后，小女孩反而冷靜下來，擺出一副不可妥協的樣子。
三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異口同聲。
“成交。”
九.
“錢已經打到你提供的卡號上了，你確認完就可以走了。不過你要記住，我們可是有約在先，假設你違約——”
似乎還是不放心，老丁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她。
“你放心，這我當然然明白，大家都是生意人。”蹲在地上仔細觀察着屍體的小女孩隨口應着。她嘗試搬動屍體僵硬的脖子，卻發現只是徒勞。
太奇怪了……假設是強盜作案，為何強盜會費盡心機偽裝成這樣呢？
還有，自己來送外賣，是發生在他被人發現的一個小時之前，那個時候死者沒有接電話，說不定已經死掉了。假設用這個來縮短死亡時間的話……
啊……由於過於認真思考，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死者頭部下面有一塊碎片划傷了她。
“我……有一個事情要跟你坦白。”
老丁突然湊過來，支支吾吾地說。
“你說過你不會告發我吧？”
“我答應的事情不會反悔。”
“那我就說了……”與其餘幾人交換了個眼神，老丁講，“仔細想起來，實際上在案發前一天，因為包括客廳在內的房間有三個空調，我把電路里的保險絲更換成了一個金屬銅絲……所以說他的觸電有可能真的是因為……”
“非常感謝你提供的信息，不過我拿錢了，來龍去脈都與我毫無關係了，各位再見。”
拿了錢的小女孩好像突然對這件事失去了興趣，金色的馬尾轉眼便消失在大門口。
十．
夜深了，整個公寓一片安靜。
“讀書人”緩緩地走進空無一人的屋子。
在那個所謂的“偵探”走了之後，阿豪、柏頁和老丁搬走了一切可以被用來提供做假賬的證據，只要等到明天早晨他們報案就可以了。
當然啦……他們本來就沒有殺人，問心無愧。只要處理掉屍體，然後再把“那個”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掉……
“啊，果然是你。”清冷的聲音在黑暗的公寓中響起。隨即，燈被打開了。“真是沒有耐性啊，黃柯小姐。”
“你……怎麼會？”黃柯猛地瞪大眼睛，盯着眼前這個端坐在沙發上的小個子。她嬌小的身體剛剛像一隻貓一般蜷縮在沙發上，以至於在黑暗中黃柯完全沒有注意到。
“原因很簡單，只要在殺人之後，把空調的時間設定在你想要的時間，然後打開室內的大規模用電器，時間到了之後，空調開機導致超負荷用電，保險絲熔斷跳閘，因為空調內部已經被你動了手腳就像是被電擊穿的空調和觸電的死者就這樣被偽裝出來了。”
“你在說什麼？”
黃柯冷靜地回答。“你是要告訴我這不是強盜事件嗎？”
“當然了，我的朋友。”坐在沙發上的小女孩咧開嘴，“你被死者告知空調漏電，在殺死他后臨時起意做了這麼一個機關，所有用電器都會因為斷電而重置，所以也自然無證可尋了。”
“我完全聽不懂你的胡言亂語！”
“聽不懂是當然的，以上那個殺人手法是我胡謅的。”
“什——？”
“它並不是用來殺人，它會讓調查的人陷入你所設下的圈套里。” 燈光之下，大概是因為興奮，小女孩的臉顯得嬌艷紅潤，“我太興奮了，今天你應該永遠記住，你差一點騙過、甚至打敗了你聰明的Lea大爺。”
“他真正的死因估計是因為你們的爭吵——沒錯，在老丁離開之後，與他爭吵的人就是你。死因嘛，我估計是碰到了花瓶、桌角之類，這所有的證據都可以通過解剖得到，但是因為他們仨個人不想暴露，讓你的陰謀得逞。在殺了他之後，你把他從別的房間拖到這裡，製造了這個詭計，設定了足夠讓你離開的開機時間，打開了幾乎所有的大功率用電器，並且在這個空調上做了感覺像是內部壞掉了的偽裝。嚴格意義上說，只要這個漏電的空調打開，不堪重負的電路就會跳閘。到時候，觸電死亡的證據鐵證如山，不會有人注意到死者後腦內部小小的出血點。你以為你做了完美的證明，因為只有死者看到了——死者不會說話，但是，他告訴我了。”
“小妹妹，你自作聰明的推理有很多漏洞哦。我可是先約的柏頁。”
“當然啦，因為這次殺人並不是與臨時起意，至於前男友嘛……來找男友的時候順帶利用一下就好了，這並不是什麼難調查的內容，就是可憐的柏頁對這件事壓根不知情。”
這個自稱Lea的小個子口氣很輕快。
“關卡設計起來原本很簡單，但是你卻不知道，身為電工的老丁因為不堪重負的3台空調，已經將電路里的保險絲換成了銅線，一直到我離開這裡的時候你才從老丁嘴裡得知，特意來替換這個東西的。”
“哼，聽起來這個誰都能做到，你為什麼要說是我呢？”
“醉酒的阿豪不可能有精力犯案，而老丁不會愚蠢到主動把這件事向我坦白，剩下的嫌疑人只有你和柏頁。”
“那麼就是他了。”
“他不是你的男友嗎？”
“男友又怎樣？他依然犯了錯誤呀……那就得接受懲罰吧。”
黃柯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那麼我再補充一句吧，你製造了斷電的假象，又特意拉上窗帘，可惜卻沒有意料到，在你進門的時候，用電器還在正常的運轉着。”
Lea鎮定地說道。
“因為空調你已經做了手腳，但是這無疑就會引得調查人員的懷疑，所以，你在柏頁拉窗帘的時候，用沒來得及戴手套的手拉下了電閘。”
“所以，百密一疏的黃柯小姐，你猜猜如果現在找人調查電閘，會在上面發現誰的新鮮指紋呢？”
Lea窮追不捨。
“好吧，萬能的偵探小姐，你贏了。”
黃柯攤了攤手，把藏在身後的抹布扔到地上，“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你真是大智若愚呀，為了求得這麼一個正義，就特意單槍匹馬趕過來送死嗎？”
她臉上掛着的假笑不見了，真相被戳穿之後的驚恐、憤怒與不甘通通寫在臉上，讓她的臉扭曲起來。
“沒有腦子的人，只是你而已。”
Lea把手探進口袋，掏出一把哨子使勁吹了吹。
兩個房間加上一個大門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片刻間，身穿制服的警員把客廳包圍了個水泄不通。
“實際上你只要招呼我一聲我就會出來，根本不需要什麼哨子。”
站在最前面的警員抱怨道。
“嗯……這樣吹吹哨子不是更有意思一點嗎？”
Lea聳聳肩。
十一.結
黃柯被警察銬住帶走了，屋子裡重新恢復了平靜。
Lea看着剛剛掏出的一沓資料，苦笑着搖了兒搖頭。
“警察已經走了，你不考慮下從你的房間出來嗎？”
柏頁緩緩地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剛剛他就在隔壁，黃柯的事情他從頭到尾聽得一清二楚。
“我不敢相信……”
他好像丟了魂一般喃喃自語。
“是啊，你不敢相信，你做了那麼多以後仍然百密一疏。”
柏頁瞪大了眼睛。
“上午的時候，她斷掉的手鏈，就是因為跟田野爭鬥才鬆開的吧，在遊樂場她多次反覆地確認時間，也是要保證自己的充分不在場證明。甚至包括她打碎的花瓶，放在桌子上的忘了收拾的書，你一定都注意到了，對么？”
“我知道她的不在場證明不是那麼充分，可是……”
“假設我不去戳破，那麼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對么？”
Lea補充道。
“我……”
感覺到喉嚨口湧出的苦澀，柏頁支支吾吾。
“為了曾經喜歡的人，不惜替她隱瞞真相是嗎？”Lea故意刺激他，“只可惜她並不不喜歡你，。”
“人類往往只會考慮眼前的事情，因為骨子裡湧出的名為正義的衝動而昏了頭腦，卻忽略了之後事情的利害關係。”
“她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聽到她戳破這層窗戶紙的回復，柏頁終於崩潰，跪下來痛哭流涕。
“我認識的她，不是會為了一點小事殺人的人，更不會因為自己犯了錯誤，反而來利用我達到目的！”
“世界上最值得回味的，可能就是回憶了。很可惜，你喜歡的不是現在的她，是過去的她。”
“不！你大錯特錯了！不是這樣的！”
彷彿聽到了了這世間最令人嫌惡的話，腦海中被黃柯那柔軟的嘴唇和一顰一笑所佔據，柏頁使勁地搖晃着腦袋。
溫柔地坐在他的身邊，陪着他一起喂小五郎的黃柯怎麼可能會是兇手？
他不相信。
可是，就在剛剛，他親眼看見黃柯被警察帶走了。
“你會有方法的吧？你小小年紀就能做到這樣的事情……小小年紀就能結識警察，就能有這麼敏銳的洞察力……這麼勤奮努力……”
他踉踉蹌蹌地向前挪動幾步，抓住小女孩的衣擺。
雖說只是微小到可以忽略的希望……但是只要寄希望於這位才結識不久的神奇角色，還可以找到足以駁回之前推斷的證據對吧？他這樣想着。
“到時候，你要多少錢我都願意接受，因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然而她那閃爍着異於常人活力的眼睛微妙的躲開了柏頁混雜着熱切和絕望的目光，嘴角微微擠出一絲苦笑。
“對不起，我做不到。”
“為什麼……”
柏頁感覺自己喘不過氣，只得尖聲嚎起來。
“我有錢，我還有做假賬剩下的幾百萬，你要多少我都會給你的！你不是只在乎錢嗎？！”
“跟錢無關，沒有為什麼，僅此而已。”
話說完，小女孩不再理會痛哭流涕的他，轉身離開。
“那……那你告訴我……”
柏頁用盡自己幾乎全部力氣再次爬到小女孩面前，看着她那雙普通大海波濤一般漂亮的雙眼。
“告訴我、我以後……該怎麼辦？”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詢問是毫無意義的，但是就像是要從她嘴裡得到讓他心安理得的答案一樣，他還是這樣，機械式、一次次的問她。
她的眼睛，是如此漂亮……本以為會露出寒芒的湛藍眼睛，此時卻讓他產生了金沙灘旁那溫暖的海水。
她的嘴抿了一抿，似乎把什麼推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方法呀……”
她的聲音在輕輕顫抖，她蹲下來，一隻手溫柔地搭在柏頁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做出了一個噓的手勢。
“——不要心動。”
這麼小心翼翼地迎合著別人的感受，這種戀愛你不會覺得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