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這種愚蠢的魔法使守則有什麼用,根本拯救不了帝國!拯救不了任何人!”

那名青年貴族咆哮着的身影讓萊耶爾難以忘懷。

二十多年前,自己開堂授課,選擇的課題就是《鍊金術和植物藥理》。

雖然只是個無心之選,還是遭到自己恩師的大加鞭撻。

“萬一有那個不長心的蠢蛋照着你的方法製造毒藥怎麼辦!”

亂世之中,人心叵測,魔法議會不得不審慎對待。

如果不是最優秀的見習占星師妮娜拍胸保證,將沒有人能夠真正從授課中獲得邪惡的知識,恐怕這堂課早就已經取消了。

當然內容也是屢經刪改,終於迎來了和大家見面的那一天。

授課當然很成功,許多年幼的學徒向萊耶爾投來了無比憧憬的目光,這一切至少都在意料之中。

妮娜的占卜的確很靈驗,沒有人嘗試製作斷送性命的毒藥,卻有人滋生毀滅魔法的惡念。

有個破落貴族的後人混在了聽課的人群中,授課結束后,他果斷攔住了萊耶爾的去路,萊耶爾當然也很爽快地答應了。

他依稀記得那個人的名字叫萊昂,是個上流社會隨處可見的名字。他衣着破爛,帶着把銹跡斑斑的破劍,目光炯炯有神。

萊耶爾帶着哈特爾和妮娜,向議會的老古董們百般請求,終於把萊昂留了下來。

萊昂的天賦很高,不僅學習魔法知識一日千里,就連劍術也是日臻進步。

能將知識和武技完美集合到一起的人,哈特爾之後,就是萊昂,雖然萊耶爾也會一些長矛刺擊術,但終究不是那兩人的對手。

久而久之,四個人成為魔法議會最親密的年輕學徒,幾乎形影不離。

當時正值“三十年危機”的高潮時期,帝都儼然成為盜匪的天堂,魔法議會所在的瑪吉克宮,儘管有巨型魔偶的守衛,但也防不住某些毛賊垂涎。

一天夜裡,學習晚歸的四個人遭遇了一個小偷集團的行動。

他們靈敏狡猾,卻躲不過萊耶爾使魔的從旁監視。

他們計劃周密,卻防不住妮娜占星術的先知先覺。

他們人多勢眾,可是在兩位優秀劍士的面前,完全不堪一擊。

萊耶爾本想將這些人暫時關押起來,一道鮮血濺射到他的臉上,污染了視線。

一片血紅之中,他看着萊昂手中鐵鏽侵蝕的長劍高高舉起,一旁的哈特爾和妮娜則張大了嘴巴。

“亂世之中,當從重處罰。”

萊昂手中的劍起起落落,斬斷了小偷們的頭顱。

“難道你忘了老師‘魔道就是人道’的訓誡?”

妮娜音調顫抖,躲在哈特爾身後,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你說魔法使的守則?那種玩意兒早就過時了。”

萊昂身染數重鮮血,沐浴在凄冷月光之下,如同來自地獄的恐懼魔王。

“他們有罪,但不值得就此死去。”

萊耶爾黑眸中的怒意席捲奔涌。

“蔑視魔法使守則的人,不值得成為魔法使。”

他當場詠唱捆縛術,制住了殺得性起的萊昂。

第二天的懲戒會上,萊昂被交給了形同虛設的帝都警備隊,而枉死的小偷們也被妥善地安葬。

臨走之時,萊昂嘶吼着:“堅守這種愚蠢的魔法使守則有什麼用,根本拯救不了帝國!拯救不了任何人!”

萊耶爾忘記了萊昂的名字,但記得他臨走時的咆哮。

二十多年後再會時,萊昂成為了卡利斯五世,自己則是他的階下囚。

不認可魔法使守則的皇帝,摧毀魔法議會,禁止了所有的魔法研究。

就算達到了他人不可企及的巔峰,皇帝周身始終縈繞着對於魔法使的憎恨。

那股恨意已經變成了一隻碩大無朋的的巨獸,吞噬了有關於魔法的一切。

他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女兒設下圈套,只為將魔法使消滅乾淨。

哪怕他們曾經是自己的好友。

“可惜你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萊耶爾無精打采地冷笑着,毒素漸漸侵入血管,向全身擴散。

“難道你就不想想,為什麼蠢如肥豬的帝都警備隊可以輕易抓到我嗎?”

皇帝恍然大悟。

萊耶爾的被捕,西爾維婭的遭襲,哈特爾的被擒,甚至妮娜的暴露,從一開始都是計劃好的。

一切都是為了今天。

被騙的只有自己。

“其實,妮娜是找了我,但我否定了哈特爾原本的計劃。”

萊耶爾繼續說道。

“傷害西爾維婭,並不符合魔法使的守則。所以我和妮娜一起制定了全新的計劃。”

“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活着離開帝都,你究竟在痴心妄想這什麼?”

皇帝雖然身體強壯,但也經不住毒素的侵蝕,說起話來顯得力不從心。

萊耶爾笑了,他無比懷念着過去,陽光之下,妮娜的亞麻色頭髮閃耀的金色的光輝,哈特爾也失去作為魔劍士的威風凜凜,戰戰兢兢地遞上熬了一整夜才寫成的情書,其中的語法和拼寫錯誤慘不忍睹,但並沒有妨礙他們成為情侶。失落的萊昂,為自己朋友由衷祝福的萊耶爾,躲在灌木叢內,互相推搡,那一刻,彷彿永遠不會結束。

“在卡丘克的時候,我就決心,為了貫徹魔法師的守則,要去做一點什麼,所以妮娜來找我的時候,我沒有拒絕。”

萊耶爾不禁暗暗感慨,妮娜的占星術實在高超,她準確預測出了皇帝的每一步行動,也甚至預見了她和哈特爾的死亡。

但是如果他們不死,皇帝不可能得意張揚地放鬆警惕,喝下萊耶爾為自己傾倒的酒。

“魔法使的守則是拯救不了腐壞的帝國,也拯救不了任何死去的人,但它可以拯救……未來啊。”

萊耶爾斜睨一旁哭喊着撲來的西爾維婭,語氣堅定,充滿希望。

皇帝無力反駁他,藥效發作了,兩人的頭紛紛無力垂下,西爾維婭痛哭着抱住了他們。

“老師,你究竟說了多少假話,說了多少真話,我究竟算不算你的學生!難道你這些年為我做的那些事都是為了這個計劃?我不明白啊!”

“怎麼不算我的學生,你可是我教過的最好的學生。今天這一切,就是我為你上的最後一課。”

萊耶爾頭枕着西爾維婭的臂膀,微笑着好似無事之人。

“我從來沒騙過你,我能教的,全部都教給了你,今天也是,通過這堂課,我就想告訴你,我救你,是為了不讓無辜的你捲入陰謀之中,受到傷害,這是魔法使的守則。我毒殺你的父親,則是為千千萬萬枉死的魔法使復仇,伸張我生而為人的正義,這也是魔法使的守則。”

此時,專屬教師說話已經非常費力,他兩眼朦朧,根本看不清淚眼婆娑的西爾維婭。

“那授課的最後,你背一遍魔法使的守則,就當是結課紀念吧。”

皇女漂亮的嘴唇翕翕合合,但萊耶爾已經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了。

他閉上了眼睛,看到遠處一片模糊不清的白色中,依稀有兩道人影,一步步走近,人形的輪廓漸漸清晰。

火紅色和亞麻色交相輝映,是哈特爾和妮娜。

本以為他們已經先走一步了,原來一直在等着他。

欣喜不已的萊耶爾正準備快步追上時,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萊昂,他沒有穿着矚目的盔甲,配着巨大的十字劍,他還是那副破落貴族的窮酸打扮,拿着把銹跡斑斑的破劍。

兩人相視一笑,泯去了所有的恩仇,大步流星,追上了哈特爾和妮娜。

重整帝國的霸主、屠戮無辜的暴君萊昂•卡利斯五世,和曾經是天才,如今是個名不經傳魔法使的萊耶爾•阿斯塔特,在同一天死去。

只有那句發自肺腑的陳詞濫調,還回蕩在帝都的風中:

“魔道即為人道,堅持不了自己生而為人的正義,也就無法堅守偉大的魔道。這就是作為魔法使,必須遵循的第一守則。”

因守則而生,為守則而死。

是所有魔法使不可逃避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