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后的对手是我。”

皇帝肩扛十字大剑出现在莱耶尔面前时,专属教师出奇地平静,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们都说你是今天角斗场上的王者,可是我不觉得。”

时值晌午,灼烈的阳光将皇帝永不脱身的那件铠甲映照得金光四溢,一如四年前他任命自己为皇女专属教师时那样。

“我也这么觉得,毕竟帝都之内,容不下两位王者。”

法杖上若隐若现的奥术矛头消失了,莱耶尔撩起血迹斑斑的长袍,前跨一步。

皇帝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作为魔法使,和自己来场堂堂正正的对决。

“你我之间的恩怨,今天了断。”

“正合我意!”

尘土飞扬,皇帝高举十字剑,一跃而起,向莱耶尔所在的位置奋力砸下。

莱耶尔毫无惧色,他没有躲,径直举起法杖,硬生生地接下了皇帝的磅礴攻击。

砂石四溅,莱耶尔双脚陷入沙土之中,彳亍难行。

但皇帝没有停,他手中的剑势自由变化,沉重的十字大剑轻如鸿毛,在空中刻画着杀人的轨迹。

剑锋所指,是莱耶尔的腰部。

眼看胜负分明之际,专属教师的手心中,迸发出数枚奥术飞弹,狠狠地击中了剑身。

十字剑势不可挡的力量稍有减弱,他迅速使出冰甲术,让自己笼罩在一片寒气之内,大剑触及寒气,剑刃上借了一层薄薄的冰,攻势戛然而止。

莱耶尔也没有停,他顺着如人身高一般长的十字大剑锋刃,像皇帝奋力扑来,那副势不可挡的模样,简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手中骤然出现的白色光球,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在一决生死的瞬间,毅然决定放弃使用奥术编制的长矛,而是用一个魔法使应有的战斗方式,向皇帝宣示着不屈的抗争。

皇帝也绝非等闲之辈,成就霸业的身体早已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伴着如雷吼声,大剑在冰雾缭绕之中,嗡鸣着搅动一切,顿时烈焰燃起,任何企图阻碍它的冰砾水汽,全部焚烧殆尽。

他大力甩动着手中可怖的杀人利器,强势的惯性作用下,披坚执锐的君主依然不动如山,十字大剑冒着滚滚的白烟,穿透了魔法使苦心营造的阻碍,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利刃割过血肉的声音呜咽着传递到观众席上,却换来了鸦雀无声。

座位上的看客们不敢欢呼,倒不是惧怕皇帝的威势,而是被这场精彩绝伦的厮杀震慑得无言以对。

自己的君主会屈尊向一个微不足道的魔法使刀剑相向,他们无法想象。

魔法使的白色光球递到了皇帝的胸前,极高的热量灼烧着胸甲上的皇家徽记,最后只剩一片焦黑,铁水汨汨流出,旋又凝结如泪,眼看就能打破精钢的防护,穿透血肉的胸口。

但皇帝的剑更快,那柄跟随他逼迫帝国降服的利器,再一次为他带来了毫无悬念的胜利。

虽然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但大剑令人恐怖的杀伤力实在不容小觑。莱耶尔喘着粗气,捂住腰间伤口的鲜血有如泉涌,他用力捂上,但无济于事。

“结束了”

皇帝双手拄剑,睥睨着半蹲于地的魔法使,王者的傲慢跃然于古铜色的脸庞。

一道白影闪过,挡在了皇帝和魔法使中间。

西尔维娅不顾宫廷女官的劝阻,提裙向两人狂奔而去——她没有敢公然使用魔法,毕竟冰雪聪明的皇女也很清楚,一旦暴露自己作为魔法使的代价会是什么。

“请不要杀他,父亲。”

皇女临危不乱,俏丽的脸庞上洋溢这凛然不可摧折的威势。

但是面对至高无上的皇帝,不啻于白兔对阵雄鹰。

“赶紧离开这里,西尔维娅。”

一只满是血污按住了西尔维娅颤抖的肩膀。

莱耶尔挣扎着站起身来,平视至尊的皇帝,企图与他分庭抗礼。

那个慵懒又有点怯懦的教师形象,荡然无存,黑色的瞳孔灿若朝阳。

皇帝却不为所动,他朝后方忠诚的军人们扬了扬手。

手执方阵长枪的近卫军包围了牢笼,那里面囚禁着莱耶尔的伙伴、一对苦命的恋人。

面对冷若冰霜的刽子手,他们面色平静,坦然面对死期将近。

长枪穿过牢笼,枪尖浸透鲜血、淋漓可怖。

哈特尔本可以成为帝国魔剑士的翘楚,妮娜也可以成为帝国史上第一位女性占星师。

但现在他们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直到死亡的尽头,他们也是紧紧相拥,不愿舍弃彼此。

“如果不想和他们一个下场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

皇帝神色淡然,场上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也不敢拔足逃奔。

“你只要承认,魔法不过是迷惑愚者的幻觉、蛊惑臣民的妖术。而那个所谓的魔法使的守则,更荒诞不经的臆想。”

说到“魔法使的守则”时。皇帝竟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黑色的瞳孔了渐渐失去光辉,只剩下无尽颓唐。

莱耶尔盘腿而坐,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目睹一切的皇女,除了心痛,也是无可奈何。

“那个,我能喝杯酒吗?”

“正巧,我也有点口渴了。”

居高临下的皇帝得意地微笑着,他又凭空做了一个手势,体察入微的女官赶紧送来了酒和杯子,准备为两人斟酒。

“战斗归来的第一杯酒,不能让女人倒,否则不够香醇。”

女官逃也似地离开了伤痕累累的两人,尽管只有莱耶尔受到了致命的伤害。

皇帝把酒壶递给了他。

“只有败者怀着无比屈辱倾倒的酒,才能让我开怀畅饮。”

莱耶尔讪讪地笑着,接过酒壶,不一会儿,葡萄的香气充斥角斗场。

皇帝贪婪地吸取陈酿的味道,举起了满溢着美酒的杯子。

“向胜利致敬!”

“向胜利致敬。”

魔法使也举杯一饮而尽,之后皇帝才饮下美酒。

“可惜胜利并不属于你。”

卡利斯五世拭去嘴边的残液,张狂地笑着。

“的确,从我的老师、同伴还有议会的人们倒下那时起,我就一直是个失败者。”

莱耶尔嘴角流出了鲜血。

“但是,你也没有赢得这场战争。”

皇帝口中流出的血染红了灰白的胡须。近卫军包围了他们,但束手无策。

“这不可能,近卫军都会定期搜查你的住处,没有发现过任何毒药!”

皇帝怒吼着。

“因为你的近卫军虽然能力出众,但也刚愎自用,我只是照着蛮族人写的书,不小心弄了一个杂交品种,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莱耶尔叹着气。

西尔维娅想起了老师屋子里,窗边怒放的大丽花,红艳的触目惊心。

“不用找医生了,这是种新型毒药,连我自己都没能找出解毒方法。不过这药效很慢,在我们死之前,还可以有很多话可说。”

“下毒害人,完全就是巫妖行径!”

皇帝顿失城府,恼羞成怒。

“滥杀无辜的你也敢这么说?”

莱耶尔冷笑着。

“说到底,你毁掉魔法议会,根本就是不是为了独揽大权,不然你怎么不把元老院解散了?如果是锄奸惩恶,教会比议会更有理由完蛋吧。”

魔法使黑眸中凛冽着寒光,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深不可测。

“你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私怨而已。”

皇帝愣住了。

“这种毒药,其实你应该有印象,但可惜你一心想报复我们这些魔法使,完全忘了。”

莱耶尔笑着对皇帝说道:“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上的那堂课主题是什么吗。”

皇帝此刻失去了王者威风,六神无主地摇着头。

“就是《炼金术与植物药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