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似银铸,五颜六色的镶嵌窗层层叠叠,犹如万花筒。巨大的圆盘吊灯,仿佛日轮。
日轮之下、一对琉璃巨翅向天而展,遥遥抱拥着神圣之物的降临。四面十方的光芒交结于此,驱散了恢弘雕像的一切阴影。
一条红毯。背负羽翅的白衣士兵分列两旁,成为道路。
这里是神恩城教廷圣堂。
“你放心,刚才的犯人已经被送去裁决处了。如果他们愿意忏悔,也可以得到宽恕。”
维汀对希娅莉塔说。
“我明白了。谢谢您。”
希娅莉塔带着得体的微笑。
“我见过的每个人初次来到圣堂,都会被这里的恢宏所震撼。可你看来不太一样。”
维汀饶有兴致。
“并没有这回事。我是真的非常敬佩这里。”
希娅莉塔连忙摇头。
的确如此。圣堂作为建筑,相比艾布里德王宫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她心中始终无法忘怀的,是老修女那狭小而简陋的法忒阿米缇教堂。
“这样就好。因为看到神殿才产生的信仰可不虔诚。”
维汀非但没有异议,反而笑了。
“跟我来。你想知道自己能否作为神职者被认同吧。”
他带路在前方走。
“我具体要怎么做呢?”
“祈祷,然后看神明会如何回应你。很简单。”
“但是,我并没有信仰过你们的神明。……这样也可以吗?”
希娅莉塔将双手左左右右的握着;忐忑不已。
“不知道。”
维汀脸上带着莫测的表情。
“一切由神明评定。无论我还是你,说了都不算。”
说着,两人来到一扇大门前。推开,是个相当宽阔的房间。高台上立着与神殿中相同的羽翼雕塑。
希娅莉塔先注意到的并不是雕塑,而是高台下的人们。
孩子。许多许多孩子。
最大的或许是七八岁。而更多的是刚出襁褓、将将能站立的幼童。有些能说出几个词句,有些便只会牙牙而语了。
“这些孩子……”
希娅莉塔捂住嘴。
“和你一样,是来向神明祈祷的。”
维汀和台上的神职人员打了招呼,转身对她说。
“可是,他们还这么小。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当牧师呢?”
“未必要作牧师。只要能释放出一个小小的神术,他们的父母就足以心满意足了。不然,就只能被当做【弃民】对待。”
“弃民?”
“能得到神明回应的人,和得不到神明回应的人。神恩城里,只有这两种人。”
维汀眯起眼说。
“即便这样,用【弃民】这种词也……”
“所谓道德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连神明都不认可的人,生来就会作恶。”
他整了整自己的神父袍,拍打灰尘。
“……我不能接受。他们还这么小,怎么会理解信仰是什么?”
希娅莉塔环视着这些孩子,咬着嘴唇摇头否定。
“你迟早会懂。不过现在,你应该开始自己的祈祷。”
维汀拍拍她的肩膀,走开了。
“……嗯。”
虽然难以接受、希娅莉塔还是掀起及踝的红裙角,学着其他孩子的样子,跪到高高在上的羽翼雕像面前。
她感到迷茫的样子,也和身旁的幼童如出一辙。
“我应该……祈祷什么呢?”
“你心里一切想让神明达成的愿望,都可以。”
神职人员说。
希娅莉塔闭上双眼。
[我希望,自己——]
“我想要面包,让哥哥吃饱。”
刚要思考,耳边却听到了稚嫩的声音。
睁开眼,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孩跪在旁边。这样的孩子,她身后还有许多。
他们瘦骨嶙峋,却被壮实的士兵看管着。
[希望自己,能保护我所见到的每一个人。]
希娅莉塔双手合十,继续了祈祷。
[希望懦弱无力的我,也能像母亲和西萝拉那样、为何处的某人分担自己所未曾经历的苦难。]
她在心中说。
“神明没有回应他。让他走。”
“不、不要!让我再试一次,一次……!”
身旁的孩子被强行带离教堂的喊声、越来越远。
[我的剑没能保护过任何人。这世界上满是不合理的事。但是我其实觉得……自己不应该向神明祈求回应。]]
光。
光出现在她合十的掌心里。
“等一下。那个人——”
神职人员的声音。
“不要打断她!让她继续。”
维汀激动得大叫。
[我明白,自己并不信仰您。我只能挥舞自己的剑;让人们不必再向神明祈祷,也有权露出笑脸。]]
渐渐地。
希娅莉塔的肩头变得沉重了。
她睁开眼。
是羽毛。银质的羽毛。高台上的雕塑不知为何分崩离析,将碎羽洒落在她全身。
“圣徒。”
神职人员惊得瞪直了眼,口中喃喃道。
“是圣徒。神明在人世的代行者,降临了。”
“——竟然。竟然……不。怎么可能!”
维汀是无法接受现实的表情。
他跑过去按住希娅莉塔的肩膀,用尽全力地摇。
“祈祷了什么?说,你祈祷了什么!?”
希娅莉塔还是茫然的表情。
“我只是说……我并不信仰神明,只想自己亲手来——”
“对,对!你连教徒都不是。你只是个旅行来的贵族小姐——但为什么你是圣徒?哈哈,竟然你才是圣徒!”
维汀笑起来。
“住手!不要对圣徒无理!”
神职人员呵斥,圣卫队的人涌来,将狂喜的维汀拉到一旁。
“圣徒大人。请跟我们去见主教阁下。”
衣着华贵、显然地位崇高的神官,向希娅莉塔躬身指路。
“那、那其余的这些孩子……”
纵使参见过女王的希娅莉塔、对这阵仗也有些发怵。
“立刻遣散他们。圣徒降临的日子,哪里有必要继续开放神殿。”
“……请让他们留下来,继续尝试祈祷。可以吗?”
她弱声说。
“——这是您的意思吗?当然。”
神官毕恭毕敬。
“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
“我们立刻施粥,在神殿外举行圣餐。所有人都该知晓一下圣徒的降临。”
希娅莉塔犹豫了一下,踏上圣卫队赶来铺洒的红毯。
为庆祝圣徒降临而举办的仪式相当宏大。
是一个授剑仪式。举行在神殿的正中央。
台下拜服的神职人员如同潮水。希娅莉塔背对琉璃的羽翼神像,连教皇的位置都比她低了一个台阶。
“这是【正义】。神明的意志要我们将它交给您。”
教皇低下头,将用珠宝雕饰的盒子双手向希娅莉塔进献。
“教皇大人。”
台下的维汀见到这把剑,眼皮一跳。
“虽说是圣剑,也被那个两手鲜血的叛教者林波尔使用过。授予圣徒,是否有些不妥?”
他的表情相当复杂。
“区区一个叛教者,侮辱不了圣剑。”
教皇声音没有波动。
“但是……”
“或者说,你觉得除了立国的至宝,还有什么能配得上千年不遇的圣徒?”
“——再没有了。圣徒大人一定会满意吧。请责罚我的失言。”
维汀躬身退后。
教皇却挥手,安抚了维汀。
“我知道你对圣剑有成见。所有人都知道,那丧心病狂的叛教者曾经诬陷你偷窃了它,想用它置你于死地。有这样的顾虑也在所难免。”
他的声音温和下来。
“你将圣徒引领到了大神殿。今后就作为圣徒的仆从吧。这是你的光荣。”
“是。”
从教皇手中接过被奉为至宝的圣剑。
希娅莉塔才终于明白,圣徒的降临是千年不遇的奇迹。
这时,她手中的光尚未消散。
作为希娅莉塔的引荐人,维汀被教廷赋予了引领圣徒熟悉教廷的任务。
神殿的一端。
“维汀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在各种人的恭维中挣扎着的希娅莉塔见到维汀,如同见到救星一般。
“没有人没对你解释什么吗?”
维汀的语气变得尊敬了。但他的眼神一如此前,平视着希娅莉塔。
希娅莉塔摇头。
“……他们好像觉得我应该什么都理解过了,说圣徒是全知全能的。但我除了知道自己是圣徒以外,其他的就……”
她将满心的疑惑吐露出来。
“而且,圣徒到底是什么呢?”
“——是真正的圣职者。换句话说,你在人世间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当做神明的旨意。”
维汀握住胸口的神像吊坠。
“传说中,人类是没有资格担当这个职位的。您可要好好考虑自己的言行。”
“我、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希娅莉塔的双手无处安放。好在出于尊重圣徒的选择,圣职者们没有强行为她套上神袍。
“那么您本来想要学会的神术,现在能施放了吗?”
维汀忽然问。
希娅莉塔咬起嘴唇。
“……已经完全做不到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真的释放过神术吗?虽然没有人怀疑,可连神术都用不了的我……真的是圣徒吗?”
“神明既然已经赐予了身份,自然也会赐予神术,不要焦急。”
维汀的笑容一如既往得坦诚。
“总之,我已经是您的引路人。作为圣徒,您想不想去神恩城中看看?正巧,眼下也有一些工作要做。”
“当然!我想帮忙。受到这样的推崇,却什么都不做的话……心里会过意不去。”
“那么事不宜迟。”
维汀摆手将身旁的圣卫队士兵驱散了去。只剩下他与希娅莉塔两人。
“我们就动身吧。
——去弃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