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团的日子总是日复一日的进行着一个单调的重复。

训练、休息、训练、休息。

其区别只不过是训练的对象有所不同而已。

塞维尔倒是对能和更多的人交手这件事感到十分开心。

偶尔杰瑞德也会来找他的麻烦,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往往为了息事宁人,塞维尔会选择巧妙的“故意”输给他。

比如在剑与剑碰撞的时候“故意”撤力,让自己的剑被打飞。

比如说在体术战斗的时候“故意”露出破绽,让对方一拳把自己揍趴下。

一开始塞维尔掌握不到诀窍,总是实打实的挨揍,后来他竟然也学聪明了。

通过在拳头即将到自己脸上的时候顺着拳头的轨迹移动卸掉大部分力,避免次日鼻青脸肿的被哈伯特“关怀”。

能够用手臂的力量挥剑时绝不使用手腕的力量,避免在剑被击飞时受力过于集中而扭伤手腕。

偶尔,吉姆他们也会过来找自己比试,尽管多多少少有点来者不善的意味。

塞维尔来者不拒。

在闪开吉姆的斩击后,他用手中的剑敲在了对方的小臂上。

“多余的动作太多了,这里再收回去一点。”

吉姆没有给出回应,皱着眉头又一次摆好架势朝着塞维尔冲了出去。

举起剑来正面招架,冲击力震得塞维尔虎口有些发麻。

单论臂力,自己也许还不如这家伙。

“这招怎么样!”

“还不错,但是破绽太多。”

剑身与剑身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如果我没有格挡你的剑,而是选择闪开再从侧面攻击你,像这样——”

塞维尔一个转身,顺着对方的方向偏转剑身卸掉力道,再反过来一个上挑。

“你就会受伤。”

铁块确确实实的打在了腰上,很痛。

“并且很有可能会死。”

“切!”吉姆不甘的后退了几步,“城堡里长大的就是不一样。”

“我听说你也是北方来的。”

“对,不过我是守望镇的人。”

“守望镇?我小时候打猎的时候有去过那附近的森林……你会打猎吗?”

“当然会!我的弓术可比这劳什子剑厉害多了。”

“是这样吗?”

塞维尔放下手中的练习剑,转而从武器架上拿下来一把弓丢给吉姆。

“我们来试试?”

“试就试,箭!”

塞维尔抽出两支箭,接着才从武器架上拿了另一把弓后走到吉姆旁边。

“一局胜负怎么样。”

吉姆从他手中接过箭矢。

“没问题,大人。我甚至可以让你先射。”

塞维尔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拉开了弓。

箭靶在距离自己大约130米的地方,现在这个时间训练场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少年眯起眼睛——

瞄准,计算可能落差,调整位置,校准,估算风力——

射出。

离弦之箭划破长空,咻的一声飞了出去。

然后正中红心。

“该你了。”

在确认了自己的成果之后,塞维尔轻描淡写的说道。

“不错嘛,城堡里连箭术都教?算了,和你说这些你也不会回答,问了等于白问。”

吉姆活动了一下筋骨,站在了塞维尔本来的位置上。

拉弓——

做出平凡无奇、谁都会做的动作。

然后射出——

(没有瞄准?!)

塞维尔确信自己没有看漏什么,吉姆完完全全根本就没有“瞄准”这个动作。

他只是十分自然的弯弓搭箭,然后射出。

就好像呼吸一样轻松。

第二支箭划破长空,咻的一声飞了出去。

然后,塞维尔听见了木材破碎的声音。

他睁大了双眼,急于确认远处的情况,但这个距离最多只能知道对方的箭也同样射中了靶心罢了。

“要过去看看吗?”

吉姆这样邀请到。

一百来米的距离,十几秒就跑到了。

塞维尔瞥了他一眼后迈开了步伐。

“不可能……”

呈现在少年眼前的,是一支被劈开的箭矢。

吉姆的箭不仅正中了靶心,还将自己的箭射成了两半。

“怎么样,塞维尔。我的箭术还不赖吧?只可惜骑士团没法用弓就是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哪有那么多技巧上的东西。弯弓、搭箭,射中猎物。射不中就没饭吃,这就是常识。”

“是你赢了。”

塞维尔承认的很干脆。

“如果5天后的考核可以用弓的话就好了啊——”

吉姆收起弓,发出抱怨的声音。

“剑,还练吗?”

塞维尔朝着训练场边走去——之前的剑还在那边的武器架上。

“练!对了——”吉姆跟着自己走了过来,“你腰上那把剑是你自己的吧?为什么我从来没见你用过?”

“练习的时候不能用真家伙,会伤到人。”

“我的意思是——就算不是练习的时候也没见你用过。”

“是吗……如果你成为了自由骑士,会有机会见到的。”

“切,摆什么架子……”

*

考核到来的这一天,训练场上排起了一条长龙,所有的见习骑士今天都必须去莱特大人的面前的小木箱里抽一张象征着自己编号的纸条。

塞维尔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他在队伍的中间远远的看去,估算自己离总长大人还有多远的距离。

塞维尔第一次见到总长时,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根本担当不起“剑神”这一称号在他心中的形象。

那张年轻时应当相当帅气的脸上,如今已经染上的岁月的风霜。

皱纹蔓延在他的脸上,连下巴的胡须都已经带上了些许白色。

但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不堪一击的男人,当年一个反击就削下了妖鸟·恩底弥翁的一片翅膀。

据说就像在自家的厨房里切肉那样简单。

(如果是现在的他,还能有当年那股神勇吗?)

塞维尔看着那丝蔓延到鬓角的白色,把手伸进了木箱里随手转了一张纸条。

(谁都好,千万不要让我和杰瑞德打)

并不是担心自己打不过杰瑞德,也不是什么保存实力之类的策略,塞维尔只是单纯地不想惹麻烦上身。

他想要对一切麻烦敬而远之。

“你抽到了什么,小子。”

总长大人发问了。

“27号,大人。”

一旁的书记官听到之后,立刻用羽毛笔在一本厚厚的记录本上写下了些什么,然后用毕恭毕敬的语气对总长说道,

“27号是哈伯特,大人。”

总长点了点头,威严的目光扫过塞维尔。

“记住你的对手了吗,小子。”

“记住了,大人。”

说这句话时,塞维尔感觉自己生吞了一只苍蝇。

(这都啥和啥啊!)

自己当初许愿的时候,就应该把哈伯特的名字也加上去的!

这两个人简直是一样的麻烦!!

一个自来熟从诺斯尾行自己直到森特,一个到处找这机会看自己的笑话,你们究竟要闹哪样嘛!

看着手上这张纸条,塞维尔恨不得赶紧把它丢进火堆里烧掉然后跑去总长那里请求他给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

但这是不可能的。

塞维尔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丧气的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场次。

第4场。

(还算靠前)

说到这个所谓的见习骑士考核,其实并非是什么淘汰赛一类的东西。

这更多的是将入团一个月以来所学到的战斗技巧和知识运用到实战上的一场演习战。骑士总长与两名副团长将会亲自观战,以此来判断每位见习骑士的实力,并为他们分配最为合适的位置。

换句话说,输赢并不重要。

如果对手十分强大输了的话也理所当然,某些情况下还会身负重伤。不过骑士团内不允许私斗,所以也更不会让这种官方的考核沦为私仇公报的角斗场,所以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不用尽全力去战斗,骑士团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被评判不合格的例子出现。

相反的来说,还很多。

(与其让这些人在战场上白白送死,还不如趁早让他们认清现实)

塞维尔觉得这种做法无可厚非。

在观战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靠墙站好,塞维尔双手抱胸的等待着自己的场次。

“嘿!塞维尔你在那一场?”

吉姆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了。

这个半个月前还对自己冷眼相对的家伙,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和自己关系好起来了?

(搞不懂)

“第四场,你呢?”

“第七场,你猜我和谁打?”

“不知道,可别死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吉姆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我的对手是杰瑞德·拉蒙。”

“……”

塞维尔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打不过的,好好的防御别被打的满地找牙。”

最终选择了说实话。

“我其实……挺怕他的。”

吉姆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喜欢跟随自己的心。

“……”

塞维尔在心里祈祷他至少能保住自己的门牙。

训练场上的两个人此时已经完成了比试,互相弯腰敬礼。

总长大人那严肃的声音再度响起,

“塞维尔·斯诺,哈伯特·哈里斯。”

肩膀被人推了一下。

“到你了,加油啊!”

吉姆在身后说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要怎么做)

塞维尔解下腰间的剑递给吉姆。

“帮我拿一下。”

“啊?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好吗?这可是你的剑吧?”

“我可不想带着多余的累赘去和哈伯特比剑,总之比完之后我会取回来的,在那之前给我好好的拿着。”

“交给我吧!”

塞维尔走向训练场的中央时,哈伯特已经拿好剑等在那里了。

他从武器架上随手拿了一把铁剑后,站在了哈伯特的对面。

按照骑士团的规定,双方开战前必须将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并鞠躬——这是礼仪之一。

“请多指教。”

哈伯特用左手提剑,弯下上半身。

“彼此彼此。”

塞维尔实在搞不懂这些繁琐的礼仪有什么用,但是在总长大人面前不得不照做。

“敬礼完毕,双方准备——”

在总长将“开始”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钢铁与钢铁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一个二个……都那么麻烦。”

塞维尔抬脚踢向哈伯特的腹部,可对方却立刻撤力并向后退了一步,让塞维尔踢了个空。同时借助这个拉开的间隙,他剑锋一转横向一个顺劈。

当然这一剑也被挡下来了。

塞维尔将那柄长剑灵巧的倒转、反握,从侧面挡下这一攻击。接着借助这一反转的趋势向上一挑,反而将哈伯特的剑压在了自己的剑身之下。

然后他便保持着这一姿态,倾身向前。

钢铁与灵银擦出火花。

哈伯特只好选择架住他的剑后退。

而他每后退一步,塞维尔便逼近一步。直至——

哈伯特猛一发力,把他的剑压向一边。而自己由于前进的惯性,在剑刃位置改变的同时身体已经率先迈出,于是现在形成了自己手中的剑被压至身位之后的窘境。

这是一个十分不妙的角度,如果继续向前,哈伯特轻松的就可以一脚踢向他柔软的腹部。

塞维尔干脆将计就计,由右下往左上一个上挑,把哈伯特的剑给顶开,自己也趁机向后退了一步。

距离重新被拉开。

“漂亮。”

“啧。”

虽然受到了称赞,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重新摆好架势,剑刃以一道刁钻的轨迹砍了出去。

“你的动作很干脆,像你这个人一样耿直。”

“可你就不同了,圆滑的家伙。”

塞维尔不得不承认哈伯特的动作很漂亮——

不,是优雅,简直如同艺术一般的身法。

与自己“尽量避免任何多余动作”的理念不同,哈伯特更偏向于点到即止的假动作

(那人就像是水一样)

柔软、灵活、却又充满力量。

塞维尔以毫厘之差偏开了那直逼自己咽喉的剑锋。

寻找时机,然后反击。

塞维尔一剑挥出,那本应该是哈伯特左肩的地方,现在却劈了个空。

相反的,对方的剑向着自己腰间刺来。

闪不掉了。

铁剑打在了腰部的护甲上,但塞维尔却没有感到有多疼痛。

(特地把力道撤回去了?)

也就是这个瞬间,塞维尔反而倾身向前。

距离被迅速的缩短,哈伯特完全没有了闪避的空间。

铁剑被架上脖子。

“如果是实战,我的下场是重伤,而你的下场是死。”

“你是故意的。”

“无法闪避的攻击就接下来,然后反过来利用,这是常识。”

拍手的声音传入耳廓,两人不由的看向了总长所在的位置。

“该下一组了,小子们。”

“是的,大人。”

两人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

塞维尔刚刚回到观战区,吉姆就自己凑了上来,

“干得漂亮!你果然和那些只会摆架子的贵族不一样!”

“剑还给我。”

从吉姆的手中拿过自己的佩剑时,塞维尔感觉到吉姆的手在抖。

“还有2场就是你了,在害怕吗?”

他从新把它系回腰间。

“害怕。”吉姆诚实的说道,“但是男子汉怎么能因为害怕就退缩呢!勇气……勇气啊!”

这个比自己矮了一点的小个子说这句话时,显然底气不足。

“勇气与愚蠢只是一线之隔。”

“真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来。”

跟着他走过来的哈伯特在一旁这样评价到。

“我会说出什么怎样都无所谓。”

塞维尔摆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吉姆,你在害怕什么?”

“杰瑞德……有权力,剑术和很厉害,打起人来完全不会手下留情……”

吉姆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不自觉的低了下去。

“如果是杰瑞德赢,那我很可能被打得半死;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赢了,那我的下场可能比死还惨。”

这位王子殿下的某些暴行是出了名的。

毕竟一句话不顺他的耳就是一顿毒打,整个骑士团除了总长和那些高位的骑士,没人不对他退避三分。

“你怕死。”

“干嘛用那种看懦夫的眼神看我,难道你不怕死吗!”

“我也怕死,只不过我会面对死亡。”塞维尔敛起眸子,“然后告诉它,我不能死。”

接着,总长叫出了“吉姆·贝克”这一名字。

“轮到我了!”

吉姆的声音在颤抖,塞维尔分不出那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总之不是愤怒。

(他要吃苦头了)

塞维尔嘴上并没说什么,只是昂起下巴示意道:“快去”。

吉姆的对手是杰瑞德。

这名王子殿下自小在皇宫中长大,所接受剑术指导无一不是来自名师大家,甚至连冠以“剑神”之名的骑士总长都亲自为他指导。

其剑术功底可见一斑,根本就不是吉姆这种人能挑战的。

胜负在一开始就已经揭晓。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比试”,而是“虐杀”。

是杰瑞德一个人的独角戏。

如果杰瑞德手下留情的话,吉姆可能还有一丝反击的可能;可惜脚趾头都想得到,这位心高气傲的王子殿下,怎么可能对一个“低下的平民”手下留情?

面门,肩膀,腰部,腹部。

所有软肋他都逐一攻击,丝毫没有什么“放水”的想法。

实打实的斩击,实打实的力道。

1分34秒,这是吉姆被打得满脸是血的时间。

1分52秒,这是吉姆被打得在地上打滚的时间。

塞维尔看的很清楚,但却无法介入。

“你想去帮他。”

哈伯特在一旁这样说道。

“你怎么知道。”

“脸。你的脸上写的很清楚。”

“再这样打下去,他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但是总长大人没有叫停,就证明没有生命威胁。”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武斗,那个杰瑞德只不过是得理不饶人,为了一些无聊透顶的理由。”

“彰显自己的实力也是王族的必修课。”

“啧,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彰显实力!”

“恐惧。”

“什么?”

“杰瑞德需要做的只不过是散播恐惧罢了,而且他做的很成功。”

“什么意思?”

“你和他们不一样,塞维尔大人。应该说,我们和大部分人不一样。”

哈伯特似乎已经习惯了塞维尔不会给出回答,注视着训练场的中央滔滔不绝的说着。

“虽然你可能不想承认自己是贵族们中的一员,可事实上自小你就和我们接受了同等程度的教育——虽然成长氛围可能不同。但绝大部分人,甚至连这种教育都无法得到。”

塞维尔看着杰瑞德的剑打向吉姆的手腕,那个可怜的人手中的剑就这样飞了出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种胆识,勇夫只在少数,而统治者面临的是所有人。恐惧让人丢盔弃甲,恐惧让人学会服从。而这之后杰瑞德只要稍稍施以恩惠——如果他忘了,我会提醒他——这样就……”

吉姆已经被打得倒在了地上。

“少在这里扯什么狗屁帝王学,杰瑞德不是那种会轻易听人说话的家伙。”

塞维尔从墙上直起身来。

“你要做什么?”

“在他成为王之前,我去提醒提醒他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等等——现在可是考核时间,而且总长并没有叫停!”

“谁知道总长那个老糊涂心里想的是什么,再这样下去吉姆会被他打死!”

王子手中的剑又一次举起来了。

杰瑞德沉迷于这种单方面压制的快感,这让他充满征服的感觉。

“怎么了?起来啊,懦夫。拿起你的剑来!”

吉姆只是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然后捂住口鼻吐出一口混杂着口水的血来。

“我……”

他已经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了。

而杰瑞德根本不打算给他讲话的机会,自顾自的又开始用那柄未开刃的剑鞭打他。

没错,是鞭打,真正意义上的鞭打。

所有人都在看总长的眼色,可那位大人现在却不动如山的坐着。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没有人敢前去阻止。

然后——

一个黑色的身影忽然从不起眼的角落里冒了出来,挡在了杰瑞德和吉姆之间。

“你——!”

“你……”

塞维尔空手接下了杰瑞德的剑。

(幸亏是练习剑)

不然这种直接用手握住剑刃的粗暴的迎击方式,手早就没了吧。

“你做什么!你这是妨碍考核!”

“住手。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没有意义,你赢了。”

“哈?!你在说些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指挥我?”

“我……我……认输……总长大人……”吉姆这时才有时间结结巴巴地把这句话说出来,“是……是殿下赢了……”

现在的场面非常奇特。

吉姆瑟缩成一团看向总长,杰瑞德一脸鄙夷的盯着吉姆,塞维尔则面无表情的看着杰瑞德。

三个人都在等一个信号,等一句可以打破这个僵局的话。

“下一组。”

总长大人开口结束了这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