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怎么眼泪还下来了,”洛雨摇了摇头,“我听说王悦诗有个女朋友怀孕了。”

“你说什么!”

洛如松一下睁开了眼睛。看得出他眼眶发红,刚刚的确是沉浸在同情与难过之中,但现在的眼神全然一变。瞪圆了眼睛满是惊呆的情绪,刚躺下的身子一下弹了起来,却没有坐直,而是悬在半空,两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膝盖上。

“这这这……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说的。”洛雨把手也放到膝盖上,把玩水杯,“消息可靠。”

“你都说可靠了,那就八九不离十 。”

洛如松长长地出了口气,脸上肌肉一下松了。

“这就好了,老王没绝后啊。”

洛如松呵呵笑了两声,高兴地说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他转过头看着儿子,眼睛里露出大事不好的神色,问道。

“我说……老王他家孩子,还没上高中吧?”

“您刚刚不是自己还说,王悦诗下学期才上么?”

“对对对……”洛如松的嘴角垮了下去,捂住脑袋,“他是十五岁……对方多大?”

“听说是他同学,搞不好比他小。”

“这——”

洛雨看着自己的父亲干张着嘴,说不出话了,就接着往下说了。

“这件事暂时还只有我知道。告诉我的人是不会再说出去了,接下来就看王老板和对方家里的意思。老爸,你有王老板的联系方式没有?还有,城南中学有认识的人吗?”

“你妹妹就在城南上学,就是洛心悦啊,你不记得了?”洛如松挠了挠头,皱着眉头,“去年你不是劝她复读一年再考,今年她就考上了,下个学期读高中,也是跟王悦诗一个年级的。你明天也要去看奶奶,去找她吧。对了,洛心纷也早回来了。”

“我明白了。”洛雨点点头,“那王老板那边就麻烦老爸了。”

“行,那边我去联系。”洛如松面色严肃,点了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这事牵扯的还不小。王老板没什么亲戚,但总是有那么几个,而且这么小就有孩子……法律法规,双方家长这些你都要好好考虑。尽量做好。”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千万不要低估事情。”

洛如松抬起手,落在儿子的肩膀上。

“两年前我跟你也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洛雨的肩头一沉,好像是泰山压在上面。

他知道这是幻觉,只是自己父亲的手,随时间越发粗糙的手。记得小时候他在钢铁厂上班,抢险检修,上过一本记录劳动模范的书,那时候的手硬得就像钢铁。后来从一线退了下来,辗转数个部门,当了十二年科长,摸了无数的文件之后,这只手渐渐有了肉,变得圆。三年前跳槽去了现在的公司,当了门卫,这只手慢慢地变得沉重,黝黑。

但是重如泰山般落在自己肩上,只有两次。

两次都是自己有求于他。而他都比自己儿子更清楚事情的结局,所以会这样轻轻放下,站在一边,等儿子回答。

洛雨叹了口气,手微微抖了起来。

身体已经被言数美治愈,不是因为心脏而导致的手抖。他开始有些害怕了。鬼魂再怎么凶狠,也不过遗憾的于事无补,但生者的纠葛与人情是他不得不顾虑的。他没有死在大雪之中,不需事鬼,就得事人。

“对。我差点忘了。”

洛雨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过去的记忆在心头汹涌,抬头看着父亲,问道:“那……你怎么看这事,老爸?”

“怎么说呢,”洛如松想了一下,“末娜的事,如果你早点问我,可能我们还能好好商量,有挽回的机会。那个时候我也是被人骗了,焦头烂额,末娜就这么错过了。但两年过来,你也和当初不一样。我希望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完再来问我。看我们两个想的,有什么区别。”

“好。”洛雨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看了一眼客房的门,“那我明天联系洛心悦和洛心纷。王老板那边就拜托老爸了。”

“毕竟你是我儿子。”洛如松笑了起来,抬起手,在儿子的肩膀轻拍两下,“我们家都是劳苦命,我就等着你能走出来,好早点退休了。”

“哈哈,”洛雨低下了头,“哪有这么劝自己儿子的。”

“那就说,你尽管去做,剩下的老爸给你兜着,”洛如松收回了手,也跟着儿子,看向客房,“末奈带孩子还是挺厉害的,大概是跟你学的吧。幼儿园那些小孩子都挺喜欢她,她干的也不错,你不用担心。”

“反正是一辈子的事,不急这一二十年。”

洛雨从沙发上站起身,把杯中水一饮而尽,放到茶几上,“那我先去洗脸刷牙,今晚就到这。”

“再说下去你爸我也受不了啊,”洛如松伸了个懒腰,伸手关掉风扇,从另一边走出去,“我明天还得上班呢。几点了?都四点多了,我七点就要起来,先去睡觉了。”

“今晚辛苦老爸了。”

“没办法,你是我儿子嘛。”洛如松拍了拍洛雨的后背,走了过去,“好好睡。真没办法就别勉强自己,你的路还长着呢。”

“我知道。”

和父亲在走廊上交错而过,洛雨走进了盥洗室,渐渐的脚步声远了。他在杯子里接满水,拿起久违的软毛牙刷,蘸上牙膏,就传来了房门关闭,门锁扣合的啪嗒声。

晚安了,老爸。

洛雨刷完了牙齿,打湿毛巾洗了脸,就离开了。

走出门后,门廊的灯还亮着,是昏暗的黄。深深吸了口气,夜晚的朦胧与沉重进入肺部,吐出故作的轻松。他挺直了背,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不开灯,摸索着门把手,墙壁,床头柜,最后到了床上。也不脱衣服,跌跌撞撞,倒在了松软的枕头与凉席上。

我回来了。

仿佛是不相信自己已经身处安全的地方,他紧紧抱住枕头,把头埋在里面,像是妊娠中的婴儿一般蜷曲身体,躺在久违的家中。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渐渐亮了,身体渐渐沉了。身下的冰冷与枕头还是没有消失,言数美也没有出现。他是真的回来了。

一颗心渐渐放下。洛雨的肌肉放松,进入了久违的沉眠之中。一束枝条的影子投射在窗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