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摆着三个饭盒，两个装的是饺子。隔着乳白色薄薄的皮，能看到肉馅包裹淡褐色的香菇，以及浅黄色的玉米粒，另一个饭盒装的是大片牛肉与毛肚拌在一起。一口一个饺子，几个温的饺子下去，牛肉跟着毛肚把口中一凉，嚼劲、肉香、汁水，连同葱和辣椒，像是在嘴里开了个道场，发出顶香的味儿。洛雨都不能多动舌头牙齿，嚼不了两下就得咽进肚子，不然口中的味道要勾住舌头一同嚼烂，自己都不知道。

几个半凉不凉的菜式，还有风扇吹着，饶是八月的湘泽省已不大热，洛雨仍吃的满头是汗。已经有大半年没吃辣的，这几个菜让他感到格外亲切。之前的种种不快，鬼怪，恩仇在这一刻都没事了。只剩下轻飘在云中，忽而是玉米和猪肉切成碎块，忽而是香菇与肉糜酿出汁来，忽而是毛肚韧劲与辣味纠缠，忽而是小葱的刺激与水煮牛肉的醇厚，在一片云雾中迎面撞上。

他只顾着埋头吃，吃到两手哆嗦，筷子往饭盒再探已是空空如也。洛雨抬起头，茫然四顾，颇有些《将进酒》中，“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意思。

“看你吃的跟头猪似的，”洛如松往儿子腿上一拍，“怎么样，吃够了吗？”

当然意犹未尽，但洛雨还是说：“够了够了。”

洛如松哪能不明白儿子的意思，笑道：“不够明天再吃，今晚就这样了。明天带末奈出去转转，再吃点好的，她是只想着你回来带她玩。你说你也是，出去半年也没打几个电话回来……先别说你周末都会打，那几个电话哪里够？我和你妈都要上班，平时和同事朋友喝喝茶，打打麻将还能打发时间，末奈你要她怎么办？是不是？”

洛雨没说话，只是收拾饭盒装进袋子，扔进垃圾桶。一边的连若梅又抓着他的胳膊，瞪了一眼自己丈夫，说：“哪有孩子一回来就提这些事。先说说你在学校里过得习惯吗？期末考试成绩怎么样，挂科没有？”

“我估摸着英语挂了，”洛雨不好意思的笑了，“要我说两句还行，看书就是抓瞎，英语跟天书似的。其他都没事。”

“那怎么办？”连若梅急了，“要不要扣学分？你学分够不够，到时候毕不了业怎么办？”

洛雨挠了挠头，“怎么会，还有补考，到时候补上就行。”

连若梅还要再说，洛如松先开口打断了老婆，呵呵笑道：“儿子心里有数就行。你明天还记得要去看看奶奶，早上去吧，你妹妹他们也跟我念叨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在那边多呆了一个月，她们早放暑假，天天想你带她们出去玩。对了，楼上那个也在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本来还说要去岭西那边找你，后来没动身，就从你小叔叔那里回来了。”

“行。”洛雨点点头，反过来握着连若梅的手，“妈，没事。不是说一场考试不过学分就不够。上课我还是好好上的。”

“那你在那边多呆了一个月在干嘛？”连若梅问，“先把这事说说。是不是天天躺床上打游戏？我说你怎么要搬出去住，就等着这一天吧？也不看看你身体什么样子，明早先跟我去做个体检看看。”

“您想哪儿去了。”

一说到这个洛雨就头疼。比火车上碰到女鬼，雪地里追车，被鬼魂接地追赶，以及警察局面对王悦诗和李楠更加头疼。

“我用电脑真不是玩游戏，我是有大半年没玩网游了，我是上课学的这个，不做电脑前面，我上街去啊？”

“上街去发个传单，去饭店里洗个碗还能赚点钱，不比一天到晚玩电脑好？”

“妈，我真不是玩游戏，真不是。”洛雨叹了口气，“说了我在那边是有个漫展要参加，回来得写报告。我哪有空去打游戏擦盘子……我也不是没赚钱啊。去年不是打零工赚了一万多么，手机也换了俩，对了，之前那个给了洛心仪没有？”

“你妹妹已经到手了，我拿人头担保，”连若梅撇撇嘴，“你妈都不肯给，给你妹妹。你对你妹妹也太好了吧。”

“诶，话不能这么说嘛。”

洛雨脸上一下换上了谄媚的笑容，“您的手机不是小米的么，比那几个不是好多了。再说，千元机我是舍不得给您换，小米不是出了mix，要换就换那个，给老爸也换一个，那才叫面子。等儿子把钱赚够了，mix量产了，买它三五十个，给奶奶外公外婆姑姑姑爷小叔叔婶婶一人一个换了。到时候您想不要也不行。”

“你就吹牛吧你，”洛如松笑了，“那得等到哪年哪月。你也别说千元机不行。你看，你爸我没用水果五了，不也是换了个小米的千元机，用的好好的？你要知道，你爸妈在家里那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给你打的钱都是从这里面出来的。咱也不是富贵人家，你得省着用。”

“当然，当然。”洛雨连连点头，转眼又对着母亲笑道，“但是也不能亏待了爸妈不是。您放一百个心，儿子以后绝对不啃老，也别担心饿死在街上。您的儿子那是到哪里都饿不死的。”

“屁！”连若梅哼了一声，“你就可劲夸自己。反正你以后的路自己走就是了。”

“成成成，反正我妈肯定是心疼我——”

“行了行了，”洛如松打断了儿子给孩子他妈拍马屁，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掏出两百放桌上，“我知道你那里剩了钱，不过这两百你先拿着，这两天用。带着弟弟妹妹多出去转转，看看奶奶，看看老师朋友。要是缺钱再说。时候不早了，我跟你妈明天还要上班，先去睡觉吧。”

时候是不早了。抬眼一看，搬家时候母亲绣的十字绣挂钟已经指向了四点。时间的流逝就像母亲眼角的皱纹，父亲头上的白发一样，来得不知不觉。

“行。”洛雨把钱塞进口袋，搀扶着母亲站起身，想起了一件事，又多问了一句。

“老爸，你知道王哥世家的事么？”

洛如松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迈开的步子停在原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瞳孔缩了进去，一时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