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了鼓掌声。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来自何处。

啪、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似乎带着某种节奏,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响亮。洛雨的意识也随着每一次掌声响起而变得清晰。亲人的形象逐渐在脑海中褪去,只剩下朋友的话语还残留几分,身体的创痛又回来了,好像压路机从身上寸寸碾过,每块骨头都是尖锐的针在刺痛肌肉。双臂的烧灼,口腔的血肉溃烂,喉咙被熏得像是有针刺横亘,还有胸腔里心脏的绞痛。

非人的折磨不断涌入洛雨的感受之中,心情却变得雀跃:他又活过来了!痛楚不是让人疯狂的,是告诉人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洛雨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立刻就触摸到了一缕青草,他高兴得差点叫出来,但很快又愣住。

我不是在雪原之中么,他想,怎么会摸到草地?现在又是发生了什么?

啪。

最后的掌声落下,一阵清爽的风吹了过来,他闻到了青草的气味,还有些微湿润水汽。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但是炎热替代了冰冷重回人间,似乎一切回到了正轨。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

“思念不可断绝,命运不可算计,在时间的长河逆流而下。”

一束光亮了。就像一把剑裁断黑色的布帛,划破天际。

一只胳膊在光亮中出现,纤细而洁白,也可能是灯光效果,但皮肤有带着健康的桃红,应该不是鬼魂。但是看不到脸,单薄夏衣的吊带挂在肩上,白色的吊带与肌肤几乎融在一起。

刚刚的话语应该是她说的,但洛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紧接着光线灭了,那小巧的肩膀被黑暗吞噬,声音再次响起。

“世事无穷无尽,过去不敢回头,轮回的劫数仍未能停息。”

这样的话语让洛雨更糊涂了。难不成又是个文科生,古风圈的?不对。这段词里面也没有“墨染”、“流年”、“殇”、“红尘”、“彼岸”、“浮生”、“天涯”、“朱砂”、“烟”、“君”、“悲欢”、“繁华”、“忘川”这些他写报告的时候从古风文集里面提炼出来的常见词句,搞不懂是什么来头。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一只凉凉的手落在了他的手背。

“……疼……”

洛雨感到自己的皮肤掉了一块。来的又是个恶鬼吗?只是轻触就痛得让他浑身打颤,差点晕过去。

黑暗中的声音似乎也没有料到,抱歉地说:

“对不起,我好久没受过伤了。”

那你倒是把手松开。

这会儿真是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洛雨感觉得到眉弓上的汗水经过烧伤的眼睛,黏在伤口,痛得他直哆嗦,只有思绪因为疼痛越发清醒。想说话,但喉咙被烟熏过,舌头溃烂,发出一个音节都难如登天。一个疼字就让他后背一层黏汗。

“你伤得真重。”那个声音又说,“很痛吧。”

不废话么。

“这是我的责任。我会治好你。”

你的责任?

这个疑问刚从脑海浮现,那只手忽然握紧洛雨的手腕,剧痛刚蔓延至脑中,一股清凉又立刻代替了剧痛,从手腕蔓延至整条手臂。随后她松开了手,替代以五指尖,从手臂向上滑去,沿途只能感受到少女指尖的柔软与温润,痛楚神奇的全部消失了。

再接着,又有一只手伸了下来,十只手指拂过被烟熏火燎的喉咙,托住他下巴,像是情人一样一点点摸过脸上烫伤,在血肉模糊的眼睛上打了个圈。黏在一起的眼睑就轻松分离,鼻子也通气了。这样的手段要胜过一切药品与手术,不可思议。

但洛雨一点也不惊讶:今晚上鬼魂都在面前杀人,救活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身体还是一点力气没有,不然他是真想推开这双手,不想让手的主人察觉到自己的窘迫。这样的抚摸实在是让他把持不住:二十岁的血气方刚的青年,在学校里两年都没娱乐活动,过着如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就算是只母驴,在洛雨眼里都是双眼皮的。

接着到了口腔。手指停在唇边的肌肉上,似乎她也有些犹豫。

洛雨正打算劝劝这人深思熟虑,就感到嘴唇被柔软的事物触碰,先是小鸟轻啄,分离二分之一秒后又压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在牙齿上,发出“铿”的一声。洛雨紧绷的思绪一下断开,再接着是让他不敢细想的柔软与湿润扯住了舌头,一丝丝液体顺着腔壁滑入喉咙,甜如蜜糖,带着诱人的味道令他目眩神迷,就连舌头上的水泡与喉咙的烧灼消失也不自知。好不容易因为痛楚而醒过来的理智被洪流冲垮,全部崩塌,迷乱的心虚比鬼魂火焰的折磨更让他无法抵抗,脑海仿佛回归洪荒,万物不存,一片空白。

仿佛经历了人类全部的历史那样漫长。从一颗细胞进化成如今屹立于这颗水惑星的生命种族,那温暖的触碰终于分开了。他像是第一只猿猴仰望星空,智慧与理性渐渐地从原始生命的脑海中进化,意识到自己和人接吻;尽管不是第一次,但这是实实在在的接触到了一个异性。是他一直避免接触但又渴望靠近的异性。

尽管是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四周有着死魂灵围绕,充满危险与未知,但只是一个吻就足以让作为处男的洛雨失去理智。他庆幸是在黑暗之中,又痛恨这片夜幕,遮挡住自己失措惊慌的表情,但又无法看清是谁吻了自己,在这关口比让他脱离了生命危险更加重要!

一阵轻柔的风吹了过来,然满身黏汗的洛雨一个冷战,又醒了过来。他禁不住浑身战栗起来:只是和人接吻就让他失去理智了吗?自己是如此廉价的吗!

他恼怒又害怕现在的自己,却无能为力。身体的伤痛虽然消失,但力气没有一点回到了身体,他只能任人鱼肉。

那双柔软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脸颊,有那么一瞬间升起留恋之情,转眼洛雨的脑海中便开始唾骂自己,紧绷着脸,向着黑暗询问。

“你……你是谁……”

“我来自死后的世界,我是冥河的摆渡人。”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