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距现在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

周围有着什么在移动。

那些能发出声音,能够移动的色块……

和自己并不相同。

那些是最近才出现在周围的色块,和周围那些慢慢分散而后沉积的色块不同,它们分散的速度非常快。

能够感受到它们与自己有着类似的意识,但那些零零散散的光芒很快就消散了。

能够认知到自我是个颇为困难的过程,至少对于“它”而言是这样的,所以这周围很快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过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景象了,毕竟“它”在这无边的流动之物中待了不知多久。

天地初开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一直是这样。

如果度过了名为“现在”的这段时间,在那之后会变得怎样呢?

这对于“它”而言难以理解,毕竟思考尚未发生的事情似乎毫无疑义。但不知为何,“它”忍不住去想象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最终没能得出任何结论,“它”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之中陷入了沉眠。

当“它”再次开始感知外界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变了。

那种被包裹的感觉不见了,能够感受到某种更柔和的力量在身旁经过。

最重要的是,“它”能够感受到附近有什么与自己相似的存在。

虽然说是相似,但两者的层次完全不同。

“哦呀,这可真是……能够在这片荒海孤岛之上相遇也是缘分,不如就由我来点化你吧。”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那些原本笼罩在自己周围的混沌随着那声音渐渐褪去,所能感知到的事物也变得更加清晰。

不再是单纯的色块,而是以具体的形象显现出来。

刺眼的光团,白色的颗粒,不停吵闹着的流动之物。

还有那个从刚才起就在说着什么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从刚才起“它”就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温暖的感觉。

常年附着在表层的藤壶慢慢脱落,素白的石质第一次完整的显露在外界。

“不错不错,虽然不像九州之祖脉那里孕育而出的石胎那么强大,但也是个天生的灵物。修行不易,我且与你结下一段善缘罢!”

“它”只觉得自身凭空摇了三摇,一种奇异的力量托着自己离开了那片白色颗粒组成的平面,转眼之间便已经到了一处由自己同类组成的高处。

“你且在这幽山等上一年,我自会再来……”

光团渐渐在远处消失的时候,那身影如此说道,随后便失去了踪迹。

再之后的等待相当漫长,觉醒了灵智的“它”终于开始感受到所谓“时间”的流逝。

那身影临走之前留下了一缕气息,也正是凭着那气息“它”渐渐学到了更多的知识。

白色的颗粒是沙,循环往复不停流动的是水,远处那明亮的光团时而是日轮,时而却又是月轮。

就这样,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树叶泛黄的时候,山崖边的空地上又出现了那身影。

“看样子学得差不多了,不知道能不能走上修行之路?”

这次留下的不再是气息,而是一车竹简。

没有实体的“它”相当为难,因为没有办法翻动竹简去看其中究竟有何内容。

那身影似乎非常了解“它”在想什么,于是席地而坐,摊开竹简为“它”讲解起其中的内容。

说实话,那些虚无缥缈的话语就像是夜空中的那些星光一样,“它”仅仅只是能够感受到而已。

不知不觉,“它”开始变得能够听到那身影的话语声。

不再需要运用体内的灵力去感知外物,“它”变得能够直接听到外界的声音。

然后,它闻到了那身影上传来的阵阵香气。

那是和山下偶尔飘来的香气类似的味道,是那些植物生长出果实引诱动物来吃的信号。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

“它”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发生什么转变,只不过自己所接触的万事万物似乎都与之前不同了。

日月交替,潮涨潮落,斗转星移,草木枯荣,这些原本只是用来印证时间流动的情景已经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原本的“它”所无法感受的那些事物也开始影响到“它”。

“时辰已到,大概再会之时又是一年之后了吧?”

在经过十几次日月交替之后,那身影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无喜无悲的说道。

一阵寒风刮过,山崖上只剩下了“它”与那已经码放整齐的一车竹简。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就像是“它”仅仅只是做了场梦。

自那之后,“它”开始能够看到周围空气中飘荡的灵体,并且也学会了如何与它们交流。

请它们帮忙拿着竹简,“它”勉强能够开始阅读竹简中的内容。

虽然上面写的尽是些没见过的图形,但“它”能够理解那些图形的含义,也能够认出那些就是所谓的“文字”。

道家的典籍,佛教的经书,还有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经书。

接下来的一千年,每年秋天那个身影都会突然出现,而后在十几天之后突然离去。

那身影只在初秋才会出现,而且他似乎已经在所谓的修行之路上近乎走到了极点。

“没错,我已经超越人间,成为神灵了……不过那是在遇到你之前的事情,而且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就不讲那么多了。”

神灵。

这原本只是在书籍中才能见到的字眼迅速引起了“它”的注意,对于知识的渴求促使“它”想要了解更多。

架不住那股强烈意志的反复请求,那身影无可奈何地敲了敲烟杆,讲起了那更早以前的故事。

如何在灵界诞生,人间的肉身如何踏足修行之路,最终又是如何超凡入圣——这些故事讲了很久,但“它”听得相当认真。

实际上,类似的故事“它”也曾在书上读到过,这次的故事和书上所讲的大体上也没啥区别。

但这和书上所记载的并不一样,这是眼前这个身影所亲自经历过的事情。

还想要了解更多……

这种奇特的心境并没有显露在外,而是被“它”刻意藏了起来。

直到“它”也成为神灵的一员,也许才会将那时想说的说出来。

之后又是两千年,修炼并没有什么进展。

那身影依旧是每年都会来到这里,依旧会为“它”讲解各种各样的经书典籍。

“修行之途乃是漫漫长道,纵是天纵奇才也难一蹴而就,更何况你也不似人一般有着九窍,修道自然要慢上不少……”

那身影并没有失望,“它”也并未急躁。

神明的寿元接近无限,“它”还有的是时间,根本不用着急。

“不如把你安放于俗世之中,这样也有助于磨砺心性,或许对你的成长也有所帮助?”

这个提议非常突然,但“它”并未多想,当即答应了下来。

经过三天三夜的海上飞行,之后又在人类制造的铁壳子里颠簸了半个月,“它”与那身影一并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之前就已经被提起过的城市,是所谓的“现代化城镇”。

同时也是个灵力充裕的的好地方。

那身影交给了“它”一项任务——镇守此地的灵脉。

对于“它”这样凭物修道而成的精怪而言,这差事有着天大的好处,只不过“它”当时并不知道而已。

毕竟那身影给“它”讲解的都是人类修道的法门,似这种旁门左道却是从未提及。

不知道那身影是如何与人类协商的,总之在那几天“它”的周围总会有一波又一波的人前来参观。

能够感受到人群中有人投来了贪婪地目光,也有单纯为“它”的到来而感到喜悦的人。

人类心理的复杂与多变,在“它”眼中显露的淋漓尽致。

工程进行的很快,听说是请来了五湖四海的能工巧匠,但在“它”看来不过就是几十个舞动着锤子的人类而已。

“它”被人间的工匠雕琢出了形貌,有了所谓的“九窍”。

“这样就可以了吗?这块先天灵石可是万载难遇的珍宝,就这样送给我们了?”

站在“它”身前的是个有些瘦削的汉子,脸上满是泥污,身上的衣物缝隙之间能够看到白色的布条。

空气中有着浓烈的药味。

那人受伤了?

没有多想,“它”的灵力在转念之间交织成网,轻轻地缠在那伤痕累累的身躯之上。

之前的“它”在荒岛上曾救治过受伤的动物,治疗人体的伤势自然也不在话下。

虽说不能像曾经读过的那些经书之中所说的那样起死回生,但治疗一般的伤势也是没什么问题。

“啊,这样啊……互利互惠,没想到你一介神明也有私心?”

“缘起缘灭,这一切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那人和那身影交谈的时间不长,但每一句话都无比清晰。

不是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变了,而是自己的感知变得更敏锐了。

“它”很快就了解到了这一点,而也正是在“它”领悟到这一点的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翻涌上来。

“它”并没有想过此时使用灵力会产生的后果,毕竟“它”曾经在那荒岛上尝试过许多次,无论哪次都没有像此次这样疲惫。

身体中的所有力量仿佛被抽空,意识的火焰即将熄灭,“它”甚至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啊对,差点忘了,这孩子还没有和灵脉连接,这样直接用灵力会出问题的……”

那身影在“它”的感知之中终于不再像以往那样隔着一层薄纱,而是显露出了一个具体的形态。

那是普通人类所无法直接看到的样子,但凭借着特殊的五感观察万物的“它”能够看到,那是非常绚烂非常美丽的样子。

灿烂而又辉煌,就像是漫天飞舞的金色秋叶那样。

 

 

再醒过来的时候大概是半年之后,“它”被雕成了塑像,本体与这座城市的地下灵脉彻底连在了一起。

本来那身影离开之前是想给“它”起个名字,但因为“它”虚弱过度,此事也就暂时搁置了。

那个曾经被自己治好伤口的人后来又曾经来过几次,只不过很少会和“它”说话。

每次都是默默的抱着那柄泛起铜绿的铜钱剑,蜷缩着身子坐在雕像基座旁的椅子上,就这样静静的待上一整天。

“它”不知道这个人类究竟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正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才会开始观察。

借助遍布整座城市的地下灵脉,它能够听到很多消息。

比如说这个人类是修仙世家“林家”的长老候选人林华,又比如说“林家”当年因为百鬼之乱死伤惨重,又比如说“五门”之中的其他家族正在谋划着重新进行各家族势力的平衡。

但这些事情“它”都没有说,毕竟这些都是人类的事情,“它”只是个雕像而已。

自从有了“九窍”之后,“它”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天地之中灵力的流转,修行的速度比以前不知快了多少。

只是……

还不够,“它”的灵力正在逐渐受到这躯体的限制,修行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

而且,直到现在“它”都没能明白那身影所说的“磨炼心性”究竟是什么意思。

“倒是感受到了不少人类的心性,磨炼自己的心性倒还完全没做过,话说回来我真的有心吗?”

像这样发出声音也是之后渐渐能做到的事情,这大概也要归功于当时的工匠为“它”雕琢出了嘴。

和人类依靠具体存在的器官才能发出声音不同,“它”只需要被人雕琢出五官,就能拥有对应的感觉。

“为了成为人类而向人类靠拢,虽然努力的方向没错,但具体的实施过程还是有些问题啊。”

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突然响起了林华的声音,在“它”所不知道的时候林华已经站在了雕像的身后。

“怎么今天有空来这里,你不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吗?”

“它”并不能像其他妖怪那样显化出人形,就连意识也不能逃脱本体的拘束,只能静静的站在这里。但这不代表它不了解这座城市的暗处正在发生什么,正相反,它对于这座城市之中发生的大多数事情都了如指掌。

“按照如丰的说法,你现在的心性也就相当于十五六岁的孩子,我怎么没感觉出来?”

林华摇着头叹了口气,拍了拍长袍上的土,直接坐在了雕像基座上。

太阳在慢慢从天际隐匿其行踪,林华和“它”就这样望着这再寻常不过的景象,陷入了沉默。

烟灰弹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红色的火星在地面上弹了几下就熄灭了。

林华每次来这里都会抽支烟,但“它”知道这个人类根本就不喜欢烟草的味道,甚至经常会在自己家里对吸烟的下属进行一番批评教育。

“抽烟有趣吗?”

“呛得很,没什么意思。”

“自虐狂?”

“噗咳咳咳……这些词你和谁学的?”

林华被烟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手忙脚乱之中还被烟蒂烫到了手指。

大概过了三两分钟,林华跺脚踩灭了烟蒂,呼吸也渐渐平稳了起来。

“你变得像人类了,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它”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当初如丰将你托付给我的时候,想必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吧……毕竟是位神灵,虽然现在也没多少人供奉他就是了。”

林华坐在冰凉的雕像基座上,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大衣。

毕竟已经是深秋,太阳落山之后还是相当冷的。

“别想太多,在这里你还是挺安全的,而且如丰应该也没忘记你……大概。”

“这片地明年就要改成学校了,多看看那些年轻人,也许能变得更像人类吧……”

之后入冬了,那身影再没来过。

四季少了一季,今年就这样过去。

周围原本荒芜的空地多了不少设备,不过“它”对那些并不感兴趣。

那些设备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工作,一栋又一栋建筑拔地而起,人也渐渐变得多了起来。

林华没有骗“它”,大约半年之后这里真的被改造成了大学,“它”平时能够见到的人类渐渐多了起来。

以前只有清洁工以及少部分“五门”成员会来这里,但现在不一样了,这里成为了校园内一处特殊的场所。

为了增加校园内的绿化面积,这附近新近种植了不少松树,形成了一处相对私密的场所。

年轻的男女,又或是已经互相陪伴走过人生大半的老夫老妻,还有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妇,来这里相会的人相当的多。

与灵脉融合的“它”虽然能够掌控整座城市中发生的大部分事件,但那并不足以让“它”切实的感受到所谓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通过灵脉得到的种种消息对于“它”来说就仅仅只是毫无感情色彩的消息而已,和当年在书中读到的故事没什么区别。

没有真实感,而且很难引起共鸣。

比起仅仅只是凭借灵脉收集发生在城市之中的故事,还是发生在眼前的悲欢离合更方便“它”去体悟人类的心性。

有欢笑有悲伤,有相会有离别,有时是令人作呕的欺骗,有时则是本性不同致使的分别。

人类彼此之间并不相同,但却又想要构建起与其他人相连的纽带——“它”静静地站在雕像基座之上,就这样看了几十年。

“它”见过那些卑鄙无耻的小人,也见过那些怀抱崇高理想的勇士,但“它”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如何。

就算看的再多,“它”也无法成为人类——毕竟“它”只是座雕像。

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它”的修行也陷入了停滞状态。

“它”不过就是块石头,既无法成为人类,也无法成为神灵,更不可能有朝一日和那身影一并前行。

既然如此,这么久以来的努力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这几十年来,那身影未曾出现过,“它”度过的每一年里都没有秋天。

是放弃了吗,觉得“它”并没有资质踏入那个领域,所以去找新的候选者了?

还是说遇到了什么不测,再也没有办法来到这里了?

越是等待便越是着急,在这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它”渐渐发生了某些改变。

林华也经常会来到这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午夜。

调整灵脉,施加新的封印术法——这些工作都需要避开人群,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方便。

“多久没来了?”

“五十九年了。”

“是吗,明年也许会来吧。”

“当真?”

“我一个老头子了,骗你干什么……”

纯净的银色发丝在月光的照耀显得很刺眼,但“它”并没有在意那些细节。林华这么多年之后已经变成了老人,大概再过不久就再也来不了这里了。

周围的树丛阴影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林华身旁站着的那个戴面具的女佣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从表面上来看,这次不过就是一次简单的地下灵脉维护,但“它”能够感觉到这背后还藏着更深一层的含义。

“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对付我这么一个雕像?”

“你已经和地下灵脉融为一体,这么多年以来你也偷听了不少我们的情报……这样,很危险。”

林华满是褶皱的脸上挂着带有歉意的笑容。

“有人盯上你了,为了安全,我们不得不给你加上更进一步的限制——这也是为了能够保证你的安全。”

“我也没办法拒绝吧?而且就算拒绝了也没有意义,还会派更强的修行者来处理吧……”

“它”之前就已经隐隐约约听说了这项计划,所以也没有太过惊讶。

已经对继续观察人类失去了兴趣,就算被怎样处理都已经无所谓了。

“能不能保留眼睛?”

“可以。”

替林华做出回答的是从刚才起就垂手立在一旁的女佣。

“你又自作主张……也罢,留下一双眼睛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到时候如丰回来我也好给他有个交代……”

林华挥了挥手,原本就已经将“它”层层束缚起来的封印术法此刻连成一体,几乎要将“它”的意识封住。

“一剑斩灵台,六贼尽无踪。”

“它”并不知道那一剑究竟如何斩断了自己的身躯,因为在那之前“它”的大多数感知就已经被彻底封印。

但还能够勉强看到自己原先被雕成人像的手臂与双足被削落,头颅上的五官近乎被一剑斩平,只剩下浅浅的两处眼眸而已。

所有感官只剩下了视觉残留下来,那些人在经过确认之后纷纷离开,在场的只剩下林华和刚刚那位出手的女佣。

从那女佣身上能够感受到与“它”相同的气息,但“它”知道对方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帮助自己的。

和自己这种尚未结下任何契约的灵物不同,对方已经有了自己所应该效忠的主人,是有着自己归属的幸运儿。

“那么,后面的事情我会和其他几大家族讨论一下,保不住你的话我这个长老可就算是白当了……”

林华摇了摇头,最终无力的长叹一声,转过身去。

“它”知道林华根本不擅长与人谈判,但此刻的“它”除了寄希望于林华以外别无他法。

一切希望都已经断绝,只剩下那个身影是“它”唯一的救赎。

而且那一点点期待的火光就像这寒冬之中的烛火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林华再也没有来过,倒是那个女佣开始每隔一周过来清扫一番——主要就是帮“它”扫一扫身上的落叶与积雪,顺便为“它”讲一讲每周发生的一些事情。

对于其他感官均被封印的“它”而言,像这样每周看着那位戴着面具的女佣用纸与笔为“它”讲解每周发生的事情是仅剩的几项有意思的娱乐方式了。

在这期间来过几次,带着铁锤和电钻想要彻底毁掉“它”的普通人类,但都被女佣及时出现拦住了。

林华的交涉生效了,否则那些想要拆掉“它”的人也不会特地去派普通人来做这种事情。

派女佣来这里既是为了照料失去了大多数感官的“它”,同时也是为了防范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虽然并不能时时刻刻保住“它”,但林华还是尽全力兑现了自己当初许下的承诺,保证“它”能够安全的树立在这里。

唯一的缺憾就是那个身影还没来。

然后,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初夏。

女佣依旧维持着每周一次的打扫频率,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与往常一样。

只有那周,一切都改变了。

“刺啦!”

就像是纸张被划破那样,一道光滑的断口在女佣的身上显现出来。

虽说“它”的大多数感官都被封住,但将灵力放出体外救治他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慌乱之中的“它”甚至没来得及控制灵力的量,只顾得上将其胡乱编织成网覆盖在女佣身上。

断开的肢体,随风舞动的树叶,在树梢振翅欲飞的麻雀。

周围的一切都已经静止了,在这片空间中能够自由行动的就只有“它”而已。

不再受制于石质躯体的限制,而是以具体的形态出现在这世间。

然而“它”并没有心情为此感到喜悦,所有的灵力都用于修复女佣身上那几乎将其一分为二的伤口。

“别着急别着急,这怪物一时半会死不了,不过是让它在这片空间之中陷入了假死状态而已。”

“它”只能听到空洞的声音在周围响起,却又看不到说话的人究竟在哪里。

原本被封印的各种感官统统解开了限制,“它”感觉自己甚至能够超越自身躯体的限制,向下一个境界进发。

“怎么样,这份见面礼足够丰厚吧?别担心,我们不想惹麻烦,那怪物会以为自己只是稍微走神了片刻,你我之间的对话绝不会有第三者知晓。”

那声音就像是在引诱“它”做出某些抉择一般,话语就像是涂满了蜜一样。

“那种事情我才不在乎!”

“它”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在修行之路已经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它”仅仅只想再见到那身影而已。所以在当时林华代替“五门”向“它”宣告即将封印“它”所有感觉的时候,“它”会请求对方留下自己的视觉。

不想伤害任何人,仅仅只是想实现那个渺小到近乎卑微的愿望而已。

“这可就头痛了啊,没想到镇守这座城市灵脉的居然是这种纯净无暇的灵物……稍微用点手段吧,可别怪我呀。”

那黑色的火焰似乎是凭空产生的,“它”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经陷入火焰之中。

恶臭,污浊,那火焰之中蕴藏的感情比起“它”之前从人类那里观察到的不知道浓烈多少倍。简直就像是为了将“恶念”这一概念彻底浓缩到极致一般,那种感情灼烧着“它”显化于外界的躯体。

剧烈的疼痛。

就连被雕刻的时候都不曾体会到这种程度的疼痛,被斩去其他感官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疼痛。

“它”毫无疑问的晕了过去——准确的来讲,“它”及时的中断了思考,以防疼痛感带来的冲击彻底使“它”的意识消散。

之后的时间就是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有什么将要发生。

一片寂寥的空间中只有“它”一个而已。

就像是百万年前那样。

“它”不知道自己在这种状态下过了多长时间,外界可能仅仅过去了十分钟,也可能已经过去了数百年。

反正时间对于它而言毫无意义,晚一点醒过来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那声音说过没有杀掉女佣,也许并不需要自己去着急救人?

不过如果错过了今年的秋天,下一次再见到那身影可能就要再等六十年了吧?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和他结下契约,就像女佣和林华定下的契约那样。

想着这些事情,被强行中断的意识逐渐恢复过来。

“它”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