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枋姐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我原本是准备宅在酒店里看电视消磨时间啦……不过今天天气看起来挺不错，也许可以考虑在城市里随便逛逛？”
绘枋和湘云所住的酒店相距不远，所以回程的路上两人两幻灵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结伴同行。
虽然在这种时候如果遇到妖怪出现会导致分数的记录出现麻烦，但绘枋和湘云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倒不如说找到能一同聊天的朋友对她们而言要比分数的得失更为重要。
“啊，那不如一起去管辖区以外稍微逛逛？这几天总是在同一片街区逛来逛去感觉有点腻了……绘枋姐那边的街区有没有什么商场之类的地方？我这边基本上全都是烧烤店嘛，一到晚上外面就全是孜然味，酒店里也偶尔会有那种醉醺醺的家伙从走廊经过。上次居然还有个火居道人喝醉了想要用符篆打开我屋的房门，不过还好当时有谷雨帮忙。”
“虽然因为把那个道士痛揍了一顿所以被酒店那边罚了钱，但之后就再也没人敢独自一人经过房间前的走廊了。”
谷雨咽下了口中的油酥烧饼，颇为认真地补充了湘云遗漏下的部分。
“那还真是……会不会有点过激了，弄错房间号也不至于要把对方打一顿吧？”
绘枋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并没有指责湘云的意思。
住在酒店里的人基本上都是来自各个地方的修行者，虽然能够正大光明的住进“五门”开设的酒店就足以说明他们表面上的身份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但也难保这其中没有伪造身份混入其中的别有用心之人——被人闯入房间自然要及时予以反击，但也没有必要非得把对方揍一顿，只需要联系酒店内的工作人员就可以解决掉所有后续的麻烦事。
“毕竟这个状态下想要手下留情实在是有点困难，稍微推了他一下就能导致骨折了……如果没有谷雨帮忙，大概那个道士身上的骨头至少要多折断好几根吧。”
比起湘云亲自动手将对方赶出房间，还是谷雨出手才更为稳妥——至少能够保证对方没有生命危险。
“唉，好羡慕绘枋姐还有林阙啊，毕竟你们擅长的术法都不是专门的攻伐之术，这种烦恼应该没有经历过吧？”
“有的哦，虽然不像你那么严重，但我这边也是有很多令人头疼的……比如这个。”
绘枋将手中仅剩一小块的面包塞入口中，将包装纸团成一团丢向垃圾桶——虽说纸团飞行的轨迹很明显距离垃圾桶的入口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纸团跌落在地面的场景却也并没有发生。
“咕咕咕~”
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由纸团变成的白鸽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只留几根羽毛在空中摇摆着坠向地面。
虽然从表面上来看刚刚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魔术师进行了一次小小的街头魔术表演，但在同样身为修行者且能够感受到灵力流动的湘云眼中，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以前对于所学术法的理解。
化形之术并不是什么稀罕的术法，哪怕仅仅只是凭借日月精气修行得道的妖兽，其多半也都能够凭借本能变幻身姿迷惑人类，古时也有修行者凭借变幻之法点石成金以此教化世人。
对于修行者而言事物的表象并非一成不变，只要掌握了万物之间的联系，想要将它们的外表彼此互换也并非难事——但刚刚发生的事情并不是这种湘云小时候就听父亲讲过无数次的幻术，而是从无化有、将原本无生命的物体赋予生机的术法。
对于仙人而言万事万物已经毫无差异可言，随手施为便可使朽木再生亡者复苏，但对于湘云她们这群仅在灵力方面触及那一境界的半吊子们而言，至少还要再潜心苦修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有可能做到那种神乎其技的事情。
没错，绘枋本应该不可能做到这种事，但湘云却亲眼看见那团包装纸变成了能够在空中飞翔的鸽子，甚至还看到了从它身上脱落的羽毛。
那无疑是活生生的动物，而非变幻之术所制造出的假象。
“只要经过我手的纸张，无论我究竟有没有在上面描绘花纹，全都会随即变成各种各样的生物……虽说它们大多数都会在几个小时之后重新变回原本的样子，但很难保证在这几个小时内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比如变出毒蛇之类的？”
“那还算是容易处理的情况呢……”
绘枋将手中剩了大半杯的珍珠奶茶交给了自己的幻灵，自己则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嘴角：“会因为这种情况诞生的生物并不仅限于普通的生物，就连妖怪也有可能因此诞生哦？”
湘云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绘枋。
刚刚这句话中蕴藏的含义十分值得仔细品味，再结合最近这几天频繁袭击她们的妖怪背后似乎有人刻意操控这一重要情报，绘枋刚刚的发言几乎就和声明自己就是幕后黑手没有多大区别。
“只要使用提前浸过白磷的纸，就可以在它们变回原形的瞬间使其自燃……与此类似的手法多到难以想象，如果是常年和纸打交道的人自然也能知道不少能够满足这种需求的纸张。”
湘云虽然说着这种似乎是在加深绘枋作为叛徒嫌疑的话，但她既没有摆出战斗的架势也没有使用术法求援的打算，只是一步一步的拉近了她与绘枋之间的距离：“但是绘枋姐不可能做那种事情吧？毕竟你根本不擅长说谎，如果真的做了这种事应该在例行会议的时候就直接告诉我们了吧？”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戒心，难道以前没人说过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吗？”
“我只相信绘枋姐和谷雨哦？”
“好啦好啦我认输，刚刚是骗你的……你这孩子，该说你没有自觉呢还是天性如此，实在是担心被你无意间撩拨到的人……”
绘枋仿佛脱力一般用手撑着额头，无奈的笑着用发丝遮掩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坦然承认了自己刚才的谎言。
刚刚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玩笑，或者说是对某种可能性的一次试探——无论用再怎么复杂或冠冕堂皇的辞藻进行掩饰，最终得出的结论终究是两人之间对彼此的信任程度有所差异，但这条横跨在两人之间的沟壑已经消弭于无形。
“这么说来，如果绘枋姐你用纸钞结账的话……”
“上次刚从钱包里掏出来就变成青蛙跑掉了，从那以后我就全靠幻灵帮我保管钱包了。”
湘云想象了一下绘枋所说的那种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小姑娘，小心碰到头。”
六位只穿着背心的壮汉扛着黑色的实木衣柜从湘云的身旁经过，从木柜的边沿还能看到尚未完全凝固的水泥从衣柜的缝隙中缓缓渗出。
“快快快，那边还急着要呢，今天晚上雇主那边可是免费提供自助餐代金券的，赶快解决！”
六个人以平常人慢跑时的速度扛着巨大的衣柜快速穿过行人稀少的街道，逐渐消失在湘云和绘枋的视野之中。
“是搬家吗，感觉不是很像，一般不都是用无人机搬运吗？”
“也许是容易损坏的那种家具吧，毕竟无人机有的时候会从空中就把货物丢下去呢。”
湘云和绘枋回头多看了沿河道方向跑去的那几人几眼，随后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今天就先从绘枋姐的街区开始逛？还是说先去林阙姐那边看一看？感觉那边更偏向市中心，或许会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吧。”
“可以是可以，毕竟昨天也没发现有妖怪的行踪，随便逛逛正好还能一起把晚饭解决掉……”
绘枋稍微思索了一下昨天趁着夜色昏暗而在空中俯瞰自己负责街区时观察到的灵力流向，微微点了点头。
就算真的发生什么情况，只要自己的幻灵还在身旁，想要抵达这座城市之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过只是转眼之间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什么无法处理的事件。
“那就先去新商都那边逛一逛？听说那边是海外商品集散地，也许能看到不少奇怪的东西哦？”
湘云握着手中的宣传册，一脸兴奋的望着绘枋——至于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谷雨和另一位幻灵，则已经开始忙着品尝起从路边摊买到的烤肉串和鲜榨梨汁。
提前就为了参观这座城市而做足了准备的湘云虽然在“以文入圣”祭典结束之后稍微参观过一些比较感兴趣的地点，但那终归只能算是事先预习，其中也有着如果不能多次游览就无法完全体验到全部景色的地方——比如说降霜的天气下才会出现的江边雾凇，又或者是在雾霾严重的日子里才会开始启动的高温喷泉表演，还有其他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能看到的景观，可以说湘云至今为止所游览的不过是整座城市的一小部分而已。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毕竟这方面还是你懂得比较多，今天我就难得当一次护花使者好了。”
绘枋轻轻拍了拍湘云的头，后者则是因为被这样轻轻抚摸而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哼哼哼，和绘枋姐约会吗，感觉也挺有趣的呢。”
湘云因为得偿所愿而忍不住哼着调子在街道上以极为轻快的步伐向前迈进，而绘枋也因之后即将开始优哉游哉的参观之旅而稍微放松了些警惕——召唤者的心理状态虽然不会永久改变各自幻灵的实力，但暂时性的影响却仍然不可避免。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松懈，这才导致她们两人两幻灵的组合完全没能注意到那本应该无比明显的异象。
那就是整条街道上的行人，其身影完全没有投映在道旁商铺玻璃上的异象。
“为什么我非要和你这家伙同乘一辆车。”
“不满意可以下车哦，毕竟让你坐在这辆车上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折磨，赶快从我眼前消失吧。”
“大小姐，之前林华长老不是说过了嘛，抛下客人令其步行离开会场会让林家的名誉受到损害，必须要把客人送回住处……”
“但她根本就没打算回去，明明就是要搭顺风车去‘五门’分部捣乱啊！”
“我那是正常的参观，不像你这家伙天天窝在大学里上课玩手机，研究课题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交了，到时候如果交不了作业我这学期的学分就又飞了！”
“两位淑女，稍微休息一下吧，毕竟从刚才起二位的饮料就一口也没动过，难道不觉得有些口渴吗？”
即使是之前一直沉迷于师父借给自己的全绣像版《释厄救难证道传》，Smorge先生此刻也忍不住插话打断了两位大小姐之间例行的斗嘴吵架环节，试图用车上品种繁多的饮料转移她们二位的注意力。
“不喝！”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拒绝了Smorge先生的提议，随后又开始互相瞪着对方。
“放弃吧，大小姐一向如此，您作为雪家大小姐的……塾师，应该也很清楚自己的学生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吧？”
虽说整辆车完全可以依靠自动导航系统驾驶，但由于这本来就不是青平时驾驶的那辆车，而且这辆车的原主人平时又喜欢给自己的座驾进行一些稀奇古怪的改装，青甚至根本不想去触碰驾驶面板上那一大堆本不应该存在的奇怪按钮与拉杆。
更何况像这样坐在驾驶位就不需要担心自己被那两人的争吵所波及，视野之外发生的纠纷给青所带来的精神压力反倒更小一点。
“雪婉小姐平时待人温和，很少看见她和别人会发生争执……虽说这二位现在的样子还算不上是在吵架，但也确实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Smorge先生摘下眼镜轻轻按压着眼角，长时间阅读施加了特定魔法术式的书籍会对眼睛产生无法避免的影响，为了避免自己刚刚中年就不得不戴上魔术师协会那群老学究所使用的玻璃瓶底一样的特质魔术水晶眼镜，适当的休息放松便显得尤为重要。
这自然是事实，雪婉虽然常年在各地游学，但无论身处何地都能与周围的人打好关系——无论是同龄的学生还是比她或年长或年幼的道门师兄师姐，乃至于到了国外那些出了名的因性格乖僻而鲜少有学生敢与之攀谈的大学教授，雪婉总能将这些处理起来难度远高于求证高阶函数曲线积分以及证明数列乘积是否存在多解的人际交往难题迎刃而解。
这似乎并非是什么与生俱来的天赋，但Smorge先生在大学任教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过不少性格各异的学生，也知道这种能力不是什么仅凭后天训练就能得到的技能。
家族中的氛围会对人的成长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虽然Smorge自己并没有受到过那种熏陶，但魔术师协会中的大多数人都来自传承久远的世家，即使是平常喝个茶也能看得出举手投足之间充斥着以往贵族的那股气息，和一向把红茶当做解渴之物的Smorge先生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雪婉当然也是这种受到家族影响的人，只不过和Smorge先生曾经见过的那些其他出身于贵族的大部分学生不同，她身上并没有那种因为平日身居高位而俯瞰他人的傲气，而是与其他人以相对平等的态度相处。
“不过我也差不多习惯了，这可能就是你们所谓的‘八字不合’吧。彼此之间互斥的魔术基盘会导致两位魔术师成为纠缠一生的宿敌，如果只是吵上几架就能平安无事倒也算是非常幸福了……”
Smorge先生用手轻轻抚摸着边沿已经有些翘起的古籍，视线穿过街边的高楼大厦直至远方。
现如今的气氛与Smorge先生以往的生活相差甚远，在这种情况下回忆起以往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琐事倒也不足为奇，但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却硬是打消了Smorge先生即将趁着夕照阖上双眼休息片刻的想法，他也只好轻轻叹气掏出了自己之前一直忍着没拿出来的雪茄烟。
“哪位……是，我正在护送她们……直接去？不需要提前申请吗？”
青回头扫视了车厢内的三人一圈，视线在林阙身上停留的时间要比另外两人更长一些。
“好，我明白了……大概十分钟，你在……四点四十二分的时候解除术法，我直接开进去。”
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的通话中并不能推测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如果是顾虑到身为雪家下任家主候选的雪婉所拥有的身份，或许就算直接询问也不可能得到正面回答。
Smorge先生虽然一直被同僚说是“办公室里最不会看气氛”的那个人，但来到这里之后的一个月里他便已经做足了调查工作，想要根据他手中的情报推测出这种小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那个人打来的……让我们从地下车库直接进入‘五门’分部，那边暂时没法派人过来。”
思索了一小会之后的青以类似于公务汇报的语气陈述着这句明显隐去了大多数重要情报的消息，而雪婉对于这种情况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如果立场调换一下她也会采取与之相同的手段。
“不是说好了今天要来亲自处理公务的……算了，只有我一个人也能解决。印章带了吗？”
“已经放在台案上了，您到那就能直接用。”
“还有财务、情报、物资、灵脉监控所、边界阵法维护局还有警戒部的所有负责人，今天的报告必须要在晚上七点之前上交，他们交了几份了？”
自从听到了青的第一句汇报之后，原本还似乎准备继续和雪婉一路斗嘴直到对方下车的林阙突然一改之前的气场，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从吱吱喳喳的女大学生变成了成熟干练的公司高管。
雪婉还在惊诧于林阙如同变脸表演一般的变化速度，但Smorge先生却根据刚刚林阙所说的那几个名词推测出了“五门”分部的大致结构。
虽说在这座城市待了近一个月收集到了不少或有用或无用的情报，但这其中绝大多数又是依靠雪家的力量才得以掌握的情报，而即使五大家族再怎么不和睦，终究也不可能将涉及到“五门”内部情况的情报泄露给Smorge先生这个外国人。
能够在此时此刻听到如此重要的情报，或许应该感谢自己几乎未曾信奉过的神明保佑也说不定——Smorge先生眯着眼睛望向坐在驾驶位的青，在心中思考着回国以后究竟要不要在礼拜日将口袋里的零钱交给每周都募捐不到多少钱的秃头牧师。
“大小姐，您说的太多了……总之那边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不会让您错过大学晚课的。”
“居然会像这样认真工作，感觉完全不像是你的风格啊，上午的茶会也是，你这家伙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说鬼上身……”
雪婉像是看见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一般盯着林阙的一举一动，而本应该如同惯例一般立刻开口还击的林阙却不紧不慢的微微耸了耸肩膀，端起桌板上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
“我可是很忙的，比起某位只需要到处参观就能完成课业的大小姐，这边可是需要同时兼顾‘五门’分部的运行情况以及考试周复习才能活下去呢。”
“毕竟这里的考核认证方式和我们并不一样，考试成绩占最终成绩的比例应该超过七成了吧？”
Smorge先生在考试期间也曾经做过几次出卷人，对任职学校的考核系统也了解颇多，自然很清楚林阙就读的那所学校和自己任职学校之间有着多大的差别：“不过仅靠考试真的能反映出真实成绩吗？我觉得还是平时多做几次课堂考核才能得到准确数据，不过对于你们这群学生来说可能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说到底教育理念的……”
一旦谈及到教学和神秘学就会变得滔滔不绝的Smorge先生这一次并没能如愿以偿的在这趟乘车旅程中举办自己的补习课堂，打断他话头的是青的那一句略带调侃的劝告：
“雪家的外国塾师，再不赶快闭嘴，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哦？”
以及汽车驶入由术法遮掩的坑道所带来的剧烈颠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