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师父突然冒出来一句十分耳熟的台词,但羽齐并没有接话的打算——小女仆也是。

其实也不需要解释,只要看到那团熟悉的火光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他们刚刚才 “诊治”过一位有着相同病症的老人。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现在难道流行缔结恶魔契约吗,这种火焰闻起来超级刺鼻的啊,他们究竟是怎么忍受得了那股臭鸡蛋味的。”

师父紧紧抓着小女仆的裙边不放,保持着如同被提起的行李箱一样的状态被小女仆“携带”着,以极高的速度冲向火焰燃起的地方。

想要将已经濒死的林华长老重新救活并不容易,如果不是因为师父成功将林华长老身上的伤势全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这一次的委托恐怕将会就此告终。

“不过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啦,虽然其中也有不少运气的成分,但结果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问题,除了有点痛以外都很ok!”

师父向羽齐伸出手掌,手心处那片焦黑的区域正在缓缓脱落,而露出的部分则和正常的皮肤没什么两样:“都说了可以自行治愈啦,你会那么严肃的表示反对还真是吓了我一跳,难不成是在担心我?”

羽齐稍微抬了抬眼角,伸手用力握住了师父的那只手。

“我错了我错了,它还没完全恢复所以不要那么用力呜呜呜呜呜,伤口要裂开了……”

哭得梨花带雨的师父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装蒜,羽齐便就此收手,顺便用灵力激活了放在手心之中的符篆——虽然和师父原本就有的自愈能力比起来,符篆所带来的治疗效果几乎为零,但在缓解疼痛方面符篆的力量还是略胜一筹。

“店主,确实有些,迟钝。十分肤浅的,演技而已。”

“啊呀,你那样可是犯规哦,直接看到灵力流向也太犯规了,我可是凭借眼镜才能看到的……”

前一秒还趴在小女仆身上哭个不停的师父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珠如梦境一般消散,羽齐到这时才注意到那是使用魔法术式所编制的幻象。

羽齐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已经不仅局限于使用肉体凡胎感受世间万物,如果有那个意念的话,直接绕开物质构成的障壁直接看穿本质也是十分容易的。这样的他并不容易被这种级别的幻术所迷惑,被这么轻而易举的骗过去自然有着其他原因。

是境界的差距,还是说黄道星辰缺位导致的雷法部众失去了权柄,又或者说是自己的心境在那一瞬间确实出现了波动——羽齐撤回自己的手,但那张用以屏蔽痛觉的符篆还是就那样贴在了师父手心的伤口上。

从林华长老身上继承的伤势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烧伤,那团构造与来源俱不明晰的火焰灼烧的不只是肉身本相,即使以密仪勾连灵界果位、又或是向其他隐秘不可明说的灵界存在寻求庇护,这团火焰造成的灼伤依旧会残留在肉身之上。

火焰的本质是创造与改变,远古的术者供奉火焰以求取智慧,上古的神灵以火焰创造诸天万物,就算是现在也依旧残留着对火焰的狂热崇拜——而这团火焰的本质虽已如师父所说发生了些许变化,但从根源上来看仍旧代表着某种意义上的创造与改变。

“所以说这是魔鬼的火焰啦,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说法诱惑失去本心的人类,然后再用所谓的‘以身奉火’诱使那些没那么容易上当的修行者为了力量铤而走险,说到底就是魔盒之中的灾厄化身罢了。”

师父对于那团火焰没什么好印象,毕竟她在刚刚继承了林华长老体内因火焰而生的所有伤痛,对于作为加害者的火焰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好评价。但在羽齐看来,那团火焰对于修行者而言虽然称不上是“善”,但也绝对离“恶”这一领域尚有一些距离。

将使用者的邪念加强到最大程度从体内抽离,继而将其作为火焰的燃料——这种修行方式传承自古代的内丹法,只有那群敢把自身当成真正的青铜炉鼎的修行者才会使用这种粗暴凶猛的方式淬炼心神,以此达到真正“身为炉鼎,内蕴金丹”的境界。

当然,现在的修行者没几个疯到那种程度,这种危险的火焰自然也就很少出现了。

“可能也和你说的那种东西性质类似吧,但那里面可是掺杂着明确的恶意,而且最重要的是……”

师父稍微顿了顿,用食指稍微挠了挠脸颊:“在我出手熄灭林华长老身上的火焰之前,那里面的温度就已经降到人类所能忍受的水平了,这团火焰很明显是被什么人以某种方式操控着的。”

羽齐稍微耸了耸肩,抬起右手示意小女仆停下脚步。

且不论究竟多么复杂的术法才能做到远距离对火焰的温度进行调控,现在的状况也不容许他们继续像这样不紧不慢的讨论问题,毕竟他们已经无比接近幕后黑手——或者说是又一个被幕后黑手操纵的人。

“果然是……这种应该怎么说呢,物随主相?还是说那个老爷子真的就在自己的随从身上留了什么后手,例如关键时刻能够觉醒出强大力量的那种术法?”

师父抬头看向前方,忍不住对那片战场发出了感慨——如果不是因为战场中央的那个人形存在戴着那张很有辨识度的特制面具,他们很有可能会把几乎毁掉了整片地区的友军当成敌人。

“林家那个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的保镖居然这么厉害吧,不过这种增强力量的方式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正经方法,我劝你还是尽快放弃比较好哦?”

师父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想要传递到战场中央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那个”究竟还有没有留下能够听懂言语的理性就不得而知了。

想要进行交流,最基础的要求便是双方处于大致相同的认知状态——人无法与野兽讲道理,贤者无法将智慧传授给愚者,现在的状况实际上也与之类似。

刀剑之间互相磨削的声音,金属的撞击声,脚踏地面的声音,由火构成的刀刃切削地面所发出的爆鸣声。

从刚才起便一直没有停息的攻防战持续到了现在,而对决的两“人”却从始至终未曾挪动过位置。

即使脚前一寸的土地已经因为刀风削去了一层,即使剑刃仅差一寸就能刺中头颅,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这场严密到令人感到窒息的攻防对决仿佛就要像这样打到天荒地老。

这并不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差无几所导致的战局胶着——从技巧的方面来看那具四臂傀儡仅仅只是能够模仿刀谱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而戴着面具身上已经多出被砍伤的青则很明显已经将剑法演化为了超越定式的某种技巧。

但青的这具身体局限了她的发挥,而身上燃起的那熊熊火焰甚至还在进一步消耗着青的力量。

“所以才说这是恶魔的火焰啊,只有渴求力量的人才会被诱惑,就是这种专门进行欺诈的火焰……”

被小女仆放下来的师父直截了当的坐在了地上,顺手打开了从袖中掏出的水银瓶:“笨徒弟去争取时间进行掩护,我说可以的时候再撤离。”

羽齐伸手摸了摸口袋中剩下的符篆,站在原地尴尬的摸了摸下巴——随身携带的符篆大多属于攻击范围极广的类型,用来进行辅助战斗未免有些尴尬,更何况使用淬毒兵刃进行近身缠斗对于羽齐而言太过不利,他甚至可能会反而搅乱战局的平衡。

“所以笨徒弟就是笨徒弟啊,你明明都猜到了今晚的战斗可能会和操控傀儡的修行者进行战斗,怎么就没想到需要支援队友的可能性呢?”

“在下,可以进行,掩护,那种毒素,对木楔众,无效。”

“不可以哦,你是作为最后的底牌出场的,现在直接就这样打出去岂不是没有意义了,先让笨徒弟去稍微试试水。”

师父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而羽齐也只是稍微有些头疼,并没有直接拒绝师父的指挥——虽然一旦中毒就有死亡的危险,但羽齐也不认为自己会那么容易中招,只不过比起这种需要时时注意对方兵器的战斗,羽齐的招数更适合在纯粹的肉搏战中发挥作用。

“当然不是让你赤手空拳和它打,既然对方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我们也稍微耍些小花招也没什么问题嘛!”

师父将背包中的手套掏了出来,原本应该从指尖位置延伸出来的丝线被一层又一层的黄纸包裹着,对于羽齐而言甚至有些陌生。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将这件专门用于暗杀的兵器用在这种场合并不合适,更何况羽齐现在的力量也已经不足以驱动这件本应受到封印而变得无法使用的兵器。

当然,按照羽齐脑海中并不清晰的印象,手套上那个看起来歪歪扭扭的“羽”字很明显是后刻上去的,而唯一有可能做出这种无聊事情的也只有一人。

双手握拳顶在师父的脑袋两侧,羽齐无言的望着那个很明显是在被弄坏之后勉强修补而成的手套,缓慢的加大手上的力量。

虽然手套本身所使用的并不是什么特殊材料,只不过是在超市促销时花了九块九买下来的便宜货,但其上附加的术法以及各类秘法却足以将其提升到超越一般兵器的水准——虽说不可能做到像修行者所使用的护体真罡那种程度的防御,但承受一般的战斗所产生的拉扯与劈砍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是两天前,师父说,要直接杀进医院,把你劫出来,所以对手套进行了,改造。”

小女仆代替痛的说不出话的师父做出了解释,只不过这并不能成为羽齐就此停手的理由,手上的力量依旧在一点点加大,直到超过了某个阈值。

“嗖!”

被刻意染成了黑色的羽簇在羽齐和师父之间一闪而过,只不过这种小伎俩并不能连同修行者的实力一并无视,更何况师父和羽齐一直都有在留意周围的风吹草动,躲在旁边院墙上偷偷摸摸试图偷袭的傀儡也早就被他们发现了。

“只是一时兴起进行改造了,那个时候大概也猜到林华长老会因为形势变化取消对书店的制裁,营救什么的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将手中渐渐变亮的红色玻璃瓶用力抛向那截塌了一半的围墙,师父捂住一只耳朵扭头转向已经放手的羽齐:“真的没有刻意去救你……哼姆,这次你好像看出来我是在故意模仿傲娇系角色了,算是有点进步吧。”

——和只要看到脸就能几乎做到读心的你相比,我这种预读能力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吧?

“哼哼,那还真是多谢夸奖了……不过我本来就是师父嘛,比笨徒弟厉害一点也是很正常的。什么,你说你不是在夸我?又来,你就不能诚实一点的承认嘛。”

羽齐默默无言的送给师父一击“铁爪抓头”,这一次完全没留手的力道所带来的疼痛可是实打实的。师父甚至来不及做出抵抗,只能“唔嗯嗯嗯嗯嗯”的从嘴角漏出毫无意义的声音,慢慢的抱着脑袋蹲在草坪上。

特制型触发类爆炸药剂203号——在羽齐完全不知道原理、师父完全不知道实际效果以及小女仆完全不关心之后发生什么的状态下,那瓶使用炼金术制造的魔法药剂就在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之后展露了其效果。

“……”

“唔好意希啦,这一瓶才是用来进行爆破试验的药剂,刚刚扔出去的那瓶是腐蚀液。”

等待了三秒后也依旧没有任何爆炸声出现,羽齐也大概猜到师父接下来会说出口的台词。总是脱线的师父和一直冷静固执的按照自己方式思考的羽齐已经在这个过程中逐渐习惯了两人可能犯下的失误,就像齿轮之间相互啮合互相推动。

所以羽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借助师父一个人的力量处理掉潜藏在暗处的刺客,他刚刚的行为也不仅仅只是用来吸引敌人注意力那么简单。

——雾散云开,引九天之雷以破敌。

和大部分修行者需要花时间设坛行仪才能引动天象不同,羽齐所掌握的术法其基础就在于能否凭空引动雷霆,虽然修行之法诸多门派各有各的不同,但单论这一点绝对是羽齐所掌握的修行之法更胜一筹。

“我原以为经过上次一役你已经认识到了敌我差距,但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出乎意料的蠢货啊,这种程度的雷电除了补充傀儡的能量还能有什么意义?”

说是完全无伤也不能算对,那具被青色雷霆劈的头顶冒烟的傀儡晃晃悠悠的从围墙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原本附加了术法的黑色披风已经被几乎烧成了灰烬,暴露在外的手臂和脸上也留下了些许因为雷电而造成的伤痕。

雷法对这种类型的傀儡所造成的伤害其实远远低于羽齐现在所能够使用的其他术法,但相较于那些能够造成有效杀伤的术法而言,仅仅使用这种几乎不需要耗费自身灵力就能驭使的雷法对傀儡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害已经算是达到了羽齐自己所设下的预期标准。

也就是说,只需要将傀儡削弱到能够一击必杀的程度,羽齐的攻击就算是结束了。

“哼哼哼,太过于专注一个人可不太好哦,那天晚上我也是一起战斗过了……哦不对,那天晚上我和林阙换过身体了。”

师父从袖中抽出一根木质短杖,粘着一根红色鸟羽的顶端在深夜依旧能够发出淡淡光芒——不过本体只不过是其本人在超市花了三百元抽奖所收到的安慰奖,羽毛则是被荧光液浸泡过的染色喜鹊尾羽。

师父使用魔法术式也不需要像大多数魔术师那样提前准备好祭坛与触媒,大多数简易的魔法术式完全可以交由自身持有的祝福来完成,将三千种以上的神灵祝福与奇迹容纳一身的结果便是在生物体内构造出了货真价实的“魔法工厂”——在确实有必要动用力量的情况下,师父甚至可以仅仅凭借意念发动预设完成的魔法术式,就像现在这样。

紫色的烟雾包裹住傀儡的身体,而令人感到不快的金属摩擦声、齿轮断齿的撞击声、连杆空转折断的声音从刚才起便不断地在傀儡体内响起,原本还在嘲讽羽齐的攻击毫无意义的那个声音也再没有响起。

腐蚀性的烟雾在顺着傀儡表面伤痕沁入内部的瞬间就已经破坏了内部的大部分系统,如果不是因为师父操控着那团烟雾仅仅作用于傀儡,以那瓶魔法药剂碎裂的地方半径三十米的范围内将不会有任何生命物质得以继续存在。

“当!”

一方是完全不畏惧死亡的傀儡,另一方则是无论受到什么样的重伤都能借由灵力恢复的青,两人之间的战斗原本还要很久才能分出胜负。

然而,对于能够随时掌控自己手中所有傀儡的未成来说,确定自己需要对付的敌人究竟有什么斤两十分重要,即时放下当前的胜负,转去对付真正有威胁的敌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凭借比对方多出几倍的兵器却难以突破对方的防守,这样下来这场对决已然变成纯粹的消耗双方体力的对决——做出判断的未成操纵傀儡挡住了青的攻势,将手中握着的长刀猛然掷向青的脚下。

力量与技巧究竟哪个才是战斗中不可或缺的要素——这个问题自古至今讨论不休,无论哪一方都可以在具有压倒性优势的状态下胜过对方,而对于未成和青的这场战斗而言,在力量和技巧都不能完全胜过对方的时候,放弃其中一方面的攻势往往更加有效。

即使脸上戴着面具能够无视溅起的泥土,但脚下的立足点遭到破坏依旧导致青的攻势暂时停止。而未成也没放过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操纵这具傀儡全速冲向羽齐他们。

“我就说嘛,到最后还是会转变成笨徒弟和它的一对一,而需要花时间构建魔法阵的我就由书店的新员工进行保护啦!”

“再次劝告,店主进行战斗,风险过高,还是交给……”

师父将刚才没来得及交给羽齐的手套抛给了他,另一只手则摆出手势示意小女仆不必再继续说下去了:“作为后加入书店的员工,我们这些老员工自然要做出表率啦,想要处理这种程度的敌人就和打扫书架一样轻松,你就乖乖站在旁边看着就好。”

小女仆沉默了,原本准备释放的术法也在核心旋转速度逐渐下降的情况下再度消散,她甚至感觉到对方正在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眼神有所变化。

“你,察觉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哦,我只是想着让笨徒弟偶尔也能出场战斗几次嘛,毕竟最近都没机会……所以还没到你真正出手的时候,至少得等到我把躲在幕后的那家伙就出来之前都不能动手哦?”

师父笑嘻嘻的将小女仆的疑问糊弄了过去,但那含糊其辞的回答之中却又隐藏着某些小女仆现在无法理解的东西。

“店长,现在很烦躁,因为额外的任务。”

“也在计划之中嘛,毕竟怒火是激起干劲最好的情感之一,而且笨徒弟的精神也没有弱到会被怒火吞没理智,火焰对他的影响几乎为零呢。”

套上橡胶手套的师父直接将手伸进水银瓶之中,经过石粉、风茄、盐以及银粉调和后的水银已经呈粘稠状,将这乳白色和酸奶没什么差别的东西涂抹在草地上便是她所谓的构筑魔法阵的工作。

“但还是有疑惑,你为什么,要刻意延长战斗时间呢?明明可以将,林家长老拉为援军,为什么要将他困在原地?”

师父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并未直面小女仆的侧脸上浮现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起了小女仆也同样具有着看穿人体内灵力流动的本事。

“也没什么,不过是替雇主完成他不想亲手去做,但又必须完成的事情而已嘛。所谓的斩断过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