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者的自愈速度一般都比正常人快上许多。
灵力、术法、符篆、丹药，无论哪一样东西都可以帮助人的肉身迅速修复损伤，只是因为过量消耗灵力而晕厥的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实际上和一般人夏天中暑一样。
既可以安心静养两天就恢复健康，也可能会因为种种并发症而被其夺去生命。
师父很明显是那种无论得了什么病都能很快痊愈的人，而羽齐则因为这些日子里经常被小女仆反复吸取灵力而缓慢的康复着。
虽然作为傀儡无需进食，但木楔众对于灵力的渴求从某种意义上与人类的食欲是相同的。而由于林华长老已经警告过羽齐他们轻易不要暴露小女仆的身份，所以能够承担供给灵力这一重要任务的人便只剩下了依旧卧病在床的羽齐。
顺带一提，师父在前几天就因为在医院和Smorge先生一同使用“来源不明的魔法药剂”治疗其他伤患而被赶了出去，现如今正在“五门”派遣的监督员监视下老老实实的闭门思过。
“咔啦！”
完全由木质零件组合而成的关节理应没有温度，但羽齐还是能够明显的感受到自己手臂上那原本温暖的感觉消失不见，而重新获得了灵力的那位少女也终于摆脱了那副随时有可能睡着的状态。
就像充完电的手机那样，羽齐觉得她就差双眼发光了。
“果然只有，契约者的血亲才能，以这种效率供给灵力，明天也，拜托您了。”
以奇妙的方式断句的傀儡少女向躺在床上的羽齐微微鞠躬，停止了腰板直视前方。
即使羽齐知道她这是在以特殊的术法监视着这间病房外的动静，但躺在床人被人这样死死地盯着看对于羽齐而言实在是过于煎熬。
——而且“小女仆”这个名字是师父随便起的吧，就不能想些什么更正经一点的称呼吗？
羽齐微微屈肘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望向窗外的夜景。
林华长老的委托对于羽齐他们而言实在是过于危险，而且几乎没有任何酬劳。拒绝委托也不会产生什么明显的坏处，倒不如说其实拒绝委托所带来的好处更大一些。
羽齐的心绪有些混乱，不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恢复了大半的灵力再度被抽走而导致的虚弱，更是因为林华长老的委托。
“……总之，家主已经盖章了，青大概会在明天日出之前就被家族派来的修行者处理掉吧……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你们能先一步处理。”
羽齐握了握拳，指甲扎到掌心的感觉令他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这本是林家的家事，但林华长老却偏偏找到了和林家几乎没有实际关系的羽齐和师父来做这种事情，羽齐觉得这其中充满了隐情。
出于谨慎，羽齐不准备接手这次的委托。
“晚上记得把病房的窗户打开！”
羽齐拿起枕边那张藏在水果篮里的纸条——听说这除了苹果还是苹果的果篮是师父委托雪婉带来的，其中的纸条究竟是谁写的自然也不用问就知道。
尽管医院外有“五门”分部的人巡逻，但羽齐觉得师父想要通过那些只会用手电筒照明的菜鸟们所组成的防御网并不费力。
他好奇的是师父为什么偏偏要让自己打开窗户——毕竟使用能够隐匿身形的术法避过医院外层的巡逻人员之后就完全没有被人发现的危险，怎么想都是走正常路线来病房更方便一些才对。
“高速运动物体接近中，要击落吗？”
从刚才起几乎完全隐藏了自己气息的小女仆突然开口说道，羽齐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视线焦点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投向了窗外的某个位置。
——你那哪是用术法警戒周围的危险啊，明明就是单纯的用眼去看嘛。
羽齐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已经大概猜到了师父这次究竟准备了什么新花样。
同时也确信了师父的计划还会以失败告终。
“我！就！是！月光怪盗！”
以符篆作为供能装置的滑翔翼在接近医院大楼墙体的瞬间开始收缩折叠，带着在空中摆出奇怪姿势的师父顺着打开的窗户飞入了屋内。
从整体过程的流畅度来看无疑是属于专业水平的，但由于师父的姿势几乎和上个世纪的某动画主角完全重合导致羽齐憋笑憋的浑身发抖。
太像了，尤其是手中那个莫名其妙的魔杖。
尽管羽齐已经非常努力的维持着面部表情不变，但在师父面前想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表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当师父抬起头来望向羽齐的瞬间，察觉到了自己行为被对方如何看待的瞬间，师父抿了抿嘴，无言的背对着羽齐蹲在了墙角。
几乎化为实体的失落感铺面而来，羽齐挠了挠脸颊，思考着应该如何安慰一下她。
“从姿势上可以看出是在模仿上世纪的知名动画作品《xx祝福》中的主角，但模仿者与原角色的风格差异实在太过悬殊，完全无法理解。”
小女仆替羽齐说出了他所无法说出口的吐槽，说到底那看起来像是魔杖的东西只不过是根晾衣杆而已，羽齐实在无法理解师父为什么要带着它来这里。
“什么嘛，我偶尔也想稍微轻松一些啊，稍微像这样扮成其他角色就可以忘掉很多烦恼啦，就算扮得不像又有什么关系！”
——问题不在这里吧，你来这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
羽齐双手支撑着床边的桌子站了起来，将宽松的袖口用绷带扎紧。
这是个乌云满天的夜晚，临近冬天的寒气从窗口透入屋内，不远处高楼的阴影掩盖了街角的灯光，正是一个无比适合将人悄无声息“处理”掉的夜晚。
林华长老的委托十分暧昧不清，但羽齐知道师父又一次背上那塞得满满的背包肯定不是为了把青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尽管当初在古城之中羽齐并没有亲眼见证师父和戍卫灵战斗的过程，但他也算是对师父所谓的“魔道学”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准备了如此数量的魔药自然也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器灵。
“……嘛算了，反正都这样穿出来了，接下来在做什么事情都不会令人感到羞耻了！”
拍了拍那短的不知道教人应该把视线移向何处的裙摆，师父猛然站起身来自暴自弃似的说出了她自己貌似一直就很想说一次看看的台词：“为了维护世间的爱与正义，就由我月光怪盗和笨徒弟一起把那群老家伙们的阴谋搞得乱七八糟吧！”
没错，林华长老只是说了处理，但却并没有言明究竟要处理哪一方。
一边是自己后辈的朋友兼侍从，另一边则是庞大家族派出的秘密杀手，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次的委托不仅没有报酬，甚至还有可能惹祸上身，但师父和羽齐终究还是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一个只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另一个则是为了一个更无聊的理由。
——毕竟那可是自己后辈的朋友，自己这个做前辈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别人欺负？
“初步试算概率，在此街区寻找到目标个体的概率小于百分之二十。”
“徒弟徒弟，我总觉得有人在死死地盯着我们看诶，是不是你穿着病号服显得太可疑了？”
站在寒风阵阵的大街上，两位少女四处张望着，完全看不出这足以呼气成霜的温度对只穿了一层单衣的她们产生了什么负面影响。
也许女性真的能够完全无视气温变化吧。
羽齐捧着热气腾腾的一次性饮品杯，小心翼翼的用吸管品味着一次性茶包与热水混合所产生的仙露。
在这深更半夜能够找到还在运营的饮品店简直就是奇迹，羽齐也顾不上嫌弃店员那明显就是外行的泡茶手法，强忍住了冲进柜台后教对方如何正确调节水温的冲动。
——可疑？当然显得可疑了，因为你们两人身上的符篆失效了啊，大街上凭空冒出来两个人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可疑吧？
羽齐又嘬了一口红茶，淡白色的雾气从鼻腔徐徐散出，像极了自己那个整日烟不离手的老爹。
师父对于羽齐平常使用的符篆并没有太多了解——毕竟平常随手借用的符篆基本上都经过了她的改造，能够保持原本效果而被使用的符篆少之又少，这也导致了师父帮羽齐带出来的符篆种类并不齐全。
“毕竟师父小姐一共只带了四张幻尘符，能够让隐藏身形的效果持续到现在实际上已经超过了理论预期。”
小女仆握了握拳头，木质关节摩擦所发出的声响大半都被手上的羊皮手套挡住，全身上下所有有可能被人发现其并非人类的部分都被衣物完美遮盖，无论怎么想都不是她在吸引街上路人的目光。
——我觉得你还是稍微有点自觉比较好，就算不会感冒也稍微注意一下你那短的过分的裙子究竟会对其他人产生什么影响啊！
“那不可能，由众神施加在我身上的祝福中包含了免受窥探的祝福，就算有人想要偷看裙底也是毫无意义的，最多也就只能看到银河而已。”
羽齐差点被呛入气管中的红茶烫伤，在拼命咳嗽了好一阵之后才勉强喘过气来。
看到银河？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比喻吗，还是说她的裙底和宇宙相连？说到底究竟是什么比例的银河，也许能够用来观测每日的星象也说不定……
尽管师父住进羽家书店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但由于羽齐的主动规避，两个人住在一起的生活中暂且还没有过类似的机会令羽齐看到师父的裙底。
——真的是银河？到底是什么术法才能做到……说到底究竟是幻术还是真的连通宇宙了……
半蹲在地上试图理顺呼吸的羽齐眼神向右移去。
粉色的运动鞋，白色的过膝袜，丝袜边缘陷于大腿之中的那条线……
“快点啦笨徒弟，我感受到了命运的指引，青就在前方不远处啦！”
就在还差一点就能一窥宇宙奥妙的羽齐被这一声呼唤惊醒，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正准备做什么样的蠢事。
羽齐确实是个男性，但他觉得自己至少有着最基本的自制力。
——这可是那家伙的裙底啊，我难道会对那种人形事故制造机的裙底产生兴趣吗！
被红茶焐热的手掌不轻不重的拍在了自己的脸上，羽齐借着那微弱的疼痛确认了自己并非出于荒诞不羁的梦境之中，在师父的拉扯下站起身来。
“说谁是事故制造机啊，那些事故明明和我没什么……直接……关……系……大概？”
看穿了羽齐那重新回归冷漠的面孔中蕴藏的念头后，师父的反驳声随着自己主动回忆至今为止的种种行为而变得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忍不住心虚的扭头朝向另一边。
“按照书库记录资料，近三个月来的472项支出项目中与师父小姐直接相关的款项占据接近五成，其余部分则有大约七成左右与师父小姐有间接关系。”
小女仆淡然的说出了羽齐记载在账目上的统计数字，将原本就已经被自己的回忆逼得哑口无言的师父再一次推向无言的悬崖边。
“呐小女仆，你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偷偷把你的手臂发条拿走研究而生气了？”
“……没有。”
“不要把视线移开啊，你果然是生气了吧？明明当时和我说并不具备人类情感，为什么还会像笨蛋徒弟那样记仇……啊我错了我错了，请不要捏我的脸啦！”
“没有生气，在下从不说谎。”
似乎是对师父脸颊那柔软的触感所吸引，小女仆用双手贴在了师父的脸颊上，开始微微用力的揉搓起来。
——看起来就像面团一样……但现在也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子时都快过了。
羽齐确认了一下腕表上的时间，左腿微微抬起，右手捏着符篆迎风晃了晃。
古代的一部分骗子从小门派之中学会了如何仅凭空气引燃符纸以冒充修行者的方法，而现如今体内几乎没有灵力的羽齐想要在这片灯火阑珊的街道内找到那个大概已经颓废的缩在某个的器灵也只能借用相同的方法。
以磷火引燃符篆，借助子时这一全天中阴气最盛的时辰所造就的众多非人之物实力的增长，符篆将会顺着空气中灵力的波动而慢慢飘向那个笨拙的器灵所在的位置。
从刚才起羽齐已经无数次引燃符篆试图找到青的行踪，但尽管他们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城市，但羽齐的符篆却始终没有过向其他方向飘动的反应。
——如果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就麻烦了，荒野中的非人之物数量太多，根本没有办法用这种符篆定位……
羽齐望着手中那张静静燃烧着的符篆，思考着那个对自家大小姐异常狂热的家伙究竟会在这种时候待在什么地方。
如果林阙能够早一点从昏迷之中醒来，羽齐他们现在的工作或许会变得轻松很多——毕竟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那个和自家侍从朝夕相处了十余年的大小姐更了解青了，但只是羽齐他们的一厢情愿而已，林阙的身体在被抽取大量灵力后变得极其虚弱，短时间内苏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是忠义之士，临终之前其头必然朝向所侍之主，也许在楼阁之上能够找到。”
把因为脸部肌肉酸痛而蹲在路灯的师父晾在一边，小女仆开口提醒着陷入沉思的羽齐，抬手指向了不远处的大楼。
以青的力量来考虑，趁着夜色掩护沿着楼与楼之间相互交叠的阴影跃至楼顶并不困难，但对于羽齐来说想要在这种情况下进入那栋大楼却实在是有些难办。
毕竟……
羽齐望着那白色灯箱上投出的“华夏商业银行”六个大字，以及门口那已经落下的钢制栅栏门，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无策。
再强的修行者没了灵力多半也会变得和普通人没太大区别，即使是那些专注于淬炼肉身的修行者们也会变得无法超越正常人类所能到达的极限，像这样被锁在门外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无需担心，作为傀儡技术的结晶，在下还是能够打开大部分锁的……”
羽齐没来得及拦住小女仆，只好站在路灯旁继续喝着红茶，静静的看着被电子密码锁打击了自信心的她慢慢的走了回来，与师父并排蹲在了路边。
——别这么快就放弃啊，而且你那一背包的道具里就没有什么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的吗？
“偶咸在醉角海在愁禁，泥咸勇复转景去嘛。”
被小女仆掐得有些泛红的脸颊看起来确实还没能完全恢复，羽齐无声地叹了口气，略有些不情愿的从手中那为数不多的符篆之中抽了一张出来，用手将其拍在师父的脸上。
能够用于恢复伤势的符篆仅仅只有这一张，羽齐本想将其留至之后有可能发生的战斗中使用，但如果不能在青被来自林家的修行者解决掉之前找到她，也就完全没有必要再保留这张符篆了。
简单的取舍问题而已。
体内几乎没有灵力的羽齐根本无力催动符篆，但作为亲手绘制这张符篆的人，调用绘制符篆之初便已经封入其中的灵力让其起效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淡蓝色的火光仅仅只是闪烁了一下，“化伤符”的符纸本身就极为轻薄，再加上用于催动这张符篆的灵力已经极其微弱，所以起效的时间也并不长。
但也足够治好师父那被揉的有些红肿的脸颊了。
“好烫！”
这么近距离使用火焰引燃符纸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即使那火焰只不过是温度极低的磷火——不过对于师父来说这种温度其实并不会导致受伤，她所说的好烫大抵上是和早晨喝热豆浆时所说的好烫是一个意思。
羽齐没有看向那张在空中化为飞灰的符纸，而是伸手直奔师父的背包拉链。
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像当初羽齐处理书店角落那锅因为熬煮了猎头蟹与鲱鱼而散发出腐尸臭味的魔药那样，那看起来已经因为承载了大量物品而接近崩溃的背包在羽齐谨慎的操作下成功避免了爆炸的危险。
“我想一想，能够穿过墙壁的魔药应该是左栏第三排的紫色细颈瓶，能够让人获得伪声的魔药是左栏第五排的蓝色药丸，再然后就是……”
虽然完全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炼制这么多平时根本用不到的魔药，但羽齐还是按照她的指示将二十多种魔药全都拿了出来——毕竟多做些准备并不是什么坏事，也许这些东西到时候真的能够派上用场也说不定。
——但为什么连这瓶药也带上了，你不是说当初就做了一瓶吗？
虽然羽齐对于师父平时炼药用的那些瓶瓶罐罐了解不多，但他还是认出了自己手中的这瓶药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能够完美对调两人灵魂，害得羽齐在前几天一直以师父的身体四处奔走的罪魁祸首——魔药“威尔斯之吻”。
“呀，毕竟是根据秋之神的恩惠制造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很好奇究竟把这东西提纯到极限会产生什么特别的变化，所以就忍不住多做了几瓶……”
师父的回应中透露着一股心虚，毕竟这是“五门”分部特意发来通知禁止制造的众多魔药之一，如果弄不好的话可能会导致书店再度因之背上一笔罚款。
——看在今天是要去救人的份上，先放你一马……
羽齐捧着手中五颜六色的药剂，将其小心翼翼的塞到了病号服的衣兜之中。
玻璃器皿表面那股凉意透过单薄的棉质布料侵入骨髓，羽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眯着眼睛向高空望去。
无尽的乌云已经铺满了整片天空，银行大楼顶端的红灯一闪一闪的，似乎隐约能看到楼顶的边缘有个人影。
“无法观测，楼体被阵法干扰的概率超过80%，建议进入内部搜索。”
“嘛，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坐电梯上楼就是了，这个包还是相当碍事的……”
——那你倒是用你的魔法术式强化一下自己啊，明明早就恢复了魔力的人在那里说什么呢！
羽齐打开了魔药的瓶塞，三人一同走向了那看起来似乎已经空无一人的大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