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我们找人，但这座城市流动人口过万，一个个排查岂不是要累死我们？”
“能够瞒过‘五门’独有的侦查阵法潜入进来的修行者绝非泛泛之辈，凭我的本事很难察觉到对方刻意压抑住的灵力。”
“也就是说那个老头只不过就是在刁难我们吗？我还有补习班的工作要做，才不要去那家黑心工厂打工啊！”
绘枋皱着眉头拍了拍记事本，翻开的那一页上画满了拇指大小的人偶。而随着绘枋的双手向纸张之中注入灵力，那些在术法作用下获得了虚假意识的人偶纷纷从纸张之中一跃而出，摇摇晃晃的落在了砖石路面上。
“真好呐，能控制创造物的思维方式，甚至还能赋予它们一定的自主思考能力，简直就是零成本的使魔啊。”
师父用两根手指捏着试图从他手上逃走的人偶，戴起单边眼镜仔细观察着手中那看起来像是玩具士兵的小家伙。
——比起这种人偶，我觉得能够量产幽灵更令人震惊啊。
羽齐瞥了一眼师父，小口吮吸着刚刚排队买到的奶茶。
糖分摄取量不足会明显影响师父这具身体的各项性能，羽齐刚刚在林家宅邸甚至因为忘记了定时摄入糖分而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师父的这幅身体非常容易出现低血糖症状。
“我倒是觉得这种程度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老爷子甚至能够同时控制上千个绘物进行行动，院子里经常都是他老人家画出来的山野精怪。”
“我倒是听说扶桑那边有百鬼夜行的传说，你们家老爷子该不会是个外国人吧？”
“两个国家的人没有明显的外貌区别，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绘枋瞥了一眼还在捣鼓士兵人偶的师父，合上了页面已经变成一片空白的记事本。
“首先，百鬼夜行并非起源于扶桑。”
雪婉用三根手指在平板终端上划动了一段距离以此激活正处于待机状态的系统，一板一眼的开始发言。
而坐在旁边台阶上念叨着“明明漫画里就是这么说的”的师父则被众人选择性无视，只有几个士兵人偶拉扯着师父的衣服试图救回自己的同伴。
“其次，‘五门’的资料库中的确对绘枋小姐所用的法术进行过记录，当年‘百鬼之乱’的确有门派施展此术，只不过具体是哪个门派则并没有书面记录。”
“也就是说你还是不信任我？甚至还在暗地里调查我？明明我一开始还觉得能够和小婉成为好朋友的，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对我，真是太令人寒心了……”
虽然绘枋的演技在羽齐眼中看起来极其浮夸，但却出乎意料的对雪婉有着极佳的效果。雪婉原本一本正经的讲解变成了慌乱的辩解，看起来似乎对于“朋友”这个词有着略显奇怪的偏执。
“不是，不是这样！这是为了能够了解彼此之间的能力所做的调查啦，不是因为怀疑你……而且我也是第一次在外面认识那么多和我年纪相近的同性朋友，平时一直在大学和老师学习的时候也很少有机会与同班同学聊天，那些外国女孩子发色好漂亮身上好香什么的也完全没机会说出口，不过我觉得我自己应该不是金发控，还是更喜欢传统的黑色长发，尤其是绘枋小姐这样看起来成熟干练的女性……”
在这种状态下说出来的话很难验证真伪，因为就连发言者本人都无法确定自己究竟说出了何等隐秘的事实。只不过，以雪婉那个满脸潮红的样子来看，其内心单纯的就像一张白纸，根本不可能在这种状态下说出什么谎言。
也就是说，雪家的下一任家主候选人，实际上很有可能是个喜欢同性的……
“你那是什么奇怪的眼神，这在其他国家可是很正常的事情。”
师父将手上的人偶放在一旁，抖落了正抓着他的头发准备向上攀爬的众多人偶，用冰凉的咖啡杯抵在雪婉的额头。
“呀啊！”
“这样一来也能让你那充满渴望的内心稍微降降温吧。再这样下去什么进展也不会有，甚至还有可能吓跑绘枋哦？”
虽然师父的行为举止在羽齐看来都明显的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但偏偏还偶尔会说出那么几句正确到不可辩驳的发言，甚至有的时候会令羽齐怀疑自己对于正常人的定位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虽然我并不介意，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讲清楚。”
绘枋气势十足的大踏步向前，逼近了刚刚从慌乱状态恢复回来的雪婉。两人之间本就不长的距离被进一步缩短，雪婉的脸变得比刚才还要红得多，被绘枋撑在墙上的手臂拦住了退路。
此时的绘枋看起来就像是做好准备踏入战场的战士一般，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雪婉的双眼缓缓说道：“虽然我确实对小婉抱有好感，但十分抱歉，这种情感也仅仅只能止步于友情。我喜欢的是的美少年，是这世界上最纯洁无暇的如同天使一般的美少年们。虽然喜欢清秀一些更适合女装的那种美少年，但我可不会对同性产生恋慕之情……”
虽然绘枋的发言听起来像是十分认真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羽齐却觉得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反而显得有些僵硬——就好像生怕别人怀疑，怀疑自己的这番言论其实是谎言一般。
“唔咦咦咦！太近了太近了，要贴上了！”
雪婉因为两人之间近到快要亲在一起距离而显得慌乱不堪，然而打开了开关的绘枋则用双臂支撑着身体，限制了雪婉的行动。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她们两人看起来就像是正在热吻的情侣一般。
“不不不，一开始就没人问你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啊，你的着重点和姿势是不是都出了什么问题……”
“漫画里这种场景不是挺普通的嘛，顺带一提我的话更喜欢那种成熟冷静的男性，看起来很有安全感。”
“也没有人问你好吗。”
虽然羽齐很惊讶师父居然会对人类有所偏好，但这种情报对于羽齐而言却并没有什么用处——对店员的恋爱状况进行关怀固然是一位称职的领导者所应该具备的能力，但羽齐从不觉得这样一位平时整天窝在书店里研究各类古籍的怪人能够有任何恋爱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自从在上次帮助师父在厨房浪费了一上午时间完美还原了某部恋爱小说中提到的“蓝色咖喱”之后，羽齐就已经在心中发誓再也不相信师父对于恋爱以及恋爱小说的任何见解与看法。
“Smorge先生，你确定这样下去真的能够找到潜入者吗？”
羽齐并没有深入学习过西方世界的魔术理论，但他也知道对于Smorge先生这样的魔术师而言，地下灵脉的分布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们的实力发挥。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羽齐并不认为Smorge先生能够使出全力帮忙找人，因此也仅仅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随口问了一句——至少这位从刚才起就坐在一旁喝咖啡的英国大叔看起来要比其他人正经的多。
“我觉得是OK的，毕竟这位小姐制造出的使魔性能相当高，这个数量级的使魔同时工作的话，大概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定位潜入者的位置以及对方是从哪里入侵这座城市的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不是说西洋魔术师来到这里都会出现排斥反应吗，说是地下灵脉和身体内的魔力相克，要用魔力抑制器进行控制什么的……”
“没问题没问题，昨天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确实是有点难受，但自从在书店住了一晚之后就完全康复了，这应该也是您的功劳吧？”
“哦哦，不愧是你，果然察觉到我在那房间之中的布置了吗。”
师父看起来相当开心，激动地伸出双手准备拥抱Smorge先生，然而却因为对方手上还握着咖啡杯而不得不放弃。
“没错，虽然我所掌握的知识并不足以完全理解您布置在房间角落的各种炼金素材究竟有何意义，但它们所起到的调节魔力浓度的效果我还是能够感受到的。”
“没错没错，这个魔术仪式起源于3世纪中叶，圣子的福音开始在欧洲大陆渐渐流传开来的那段时期。大量的异邦人接受福音信仰圣子，而为了保证当时那些零零散散的小教会拥有充分的力量进行多次洗礼仪式，以某种用于替代圣遗物的特殊方式来富集教会周边的圣灵之力就显得非常有必要了。你看，比如我之前借给你看的笔记之中，就在这一本中……”
师父从裙摆内抽出了棕色的记事本，开始热心的给Smorge先生讲解起了那个被师父自己称之为“灵力纯度净化器2.0”的诡异装置——尽管就在早晨师父还在和Smorge先生反复争夺这本笔记本，但现在的他们却能够无比和谐的聚在一起讨论羽齐几乎完全听不懂的学术问题。
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师父多次警告过羽齐，可能羽齐早就已经将那个会导致室内变得又冷又干燥的改造版空调机运到垃圾场了。
“理论知识什么时候都可以讲，不如先讲些和现在有关的事情，比如您究竟准备用什么方法找出潜入者？”
虽说羽家书店接受了来自雪婉的口头委托，但毕竟还没有定下正式的契约，羽齐自然也懒得耗费那么多力气去帮林华长老那个喜欢用小手段强迫人们按计划行动的老狐狸。
而且这一次情况特殊，羽齐的身体此刻正处于师父的控制之下，就算想要帮忙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随着两人交换身体的时间越来越久，师父随口编造的名为“羽妹”的存在反倒是逐渐被大家所记住，原本的正主反倒是根本就没人提起过了。
羽齐倒是完全不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会因为林阙她们而暴露，毕竟在两人交换之后第一个在现场的人就是林阙，而她也的确通知了林华长老——从刚才会议中那个老狐狸时不时憋笑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至于曾经因为巧合而得知“羽妹”实际上是男性的湘云则早就在当晚被师父使用预先固定好的魔法术式篡改了记忆，现在则是因为原因不明的昏迷而被林家派人送往“五门”出资建设的私人医院之中。
“想要找出潜入者究竟从哪里进入城市很简单，但想要找到对方究竟藏身于哪里我就无能为力了，毕竟我的魔法术式所能起到的效果仍有极限，如果能获得更多的知识……”
眼看着Smorge先生好不容易离开了记事本的视线又要重新挪回到记事本上，羽齐连忙用手遮住了记事本的一部分，示意对方先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唔嗯嗯嗯……这可真是失态，那我们继续吧。正如这位Lady所言，关于学术的探讨随时都可以进行，但向求知之人传授知识却是刻不容缓的，更何况我们还有任务要完成。”
Smorge先生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将其紧紧地握在手心中。
“关于我们使用魔法术式时所需的灵力与东方文化中反复提及的灵力、真气，其实在某种条件下是可以相互转换的，这一点大家应该早就已经有所了解了吧？”
羽齐微微点了点头，师父则表情有些微妙的“嗯”了一声，绘枋还在一旁向雪婉强调自己的喜好，完全没有在听。
“按照我的学生所说，这座城市采用了某种强力的阵法对城市周边进行了全方位封闭保护措施，也就是说……”
Smorge先生微微张开手掌，在术式作用下变得与气球一样的手帕缓缓浮在空中，表面还时不时有微光闪烁。
“想要维持这么庞大的阵法，这其中流淌的灵力肯定不是一个小数，潜入者想要在不破坏阵法的前提条件下进入城市就一定会在阵法中动手脚。”
“如果对方是用传送术式进来的呢？”
羽齐提出了自己的质疑，毕竟她曾经亲眼见过师父当初使用传送术法在各个地方到处乱窜，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城市周边术法限制。
“不，就算是使用传送类魔法术式也不能直接穿透这层障壁，阵法设计者在设计之初很明显已经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当初书店第一次接到出城的委托时，我们就只有乘坐公交汽车这一个选项而已……”
师父代替了Smorge先生进行解答，但这种程度的解释并不足以说明全部——因为在之前的那场骚乱之中，整座城市都被“一日循环”的术法笼罩，而师父却依旧能够凭借传送术法自由进出，很明显是无视了所谓“传送类魔法术式无法穿透障壁”的解释，除非……
“没错，我确实对那个阵法的基盘动了手脚，现在的它对我来说几乎等同于不存在。只不过……我敢肯定，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够使用相同的方法绕过那个阵法所构成的障壁。”
“也就是说，潜入者想要悄无声息的进入这座城市，动用自身灵力强行通过阵法是唯一的选择……但既然有这种本事，为什么又会在进入城市之后被林家察觉到行踪呢？”
Smorge先生看着逐渐陷入思考泥沼的羽齐，稍微停顿了一会便开始继续讲解。
“按照我的学生所说，这种阵法主要是通过识别一切生物体内灵力来判断对方是否为‘五门’需要警戒的对象，正常情况下这项工作是通过配备在各入城道路的识别装置辅助完成，相当于阵法外围的警戒系统。”
浮在空中的手帕外围浮起了一层白雾，冷凝的水滴并没有遵循重力的指引落向地面，而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开始在手帕表面缓缓流动——就像气象卫星所拍摄的地球云图照片一样。
“这项系统就像是门铃，想要与‘五门’进行友好接触的修行者们并不会抵触按下门铃，而那些心中盘算着其他事情的修行者们则会选择绕开这层警戒系统，通过其他方式偷偷潜入这里。”
“按照林所说，‘五门’在这之前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资源来阻止未登记的修行者违规进入城市，但却几乎没有发生过派遣执行员在城市中追捕偷渡修行者的事件，这就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这层障壁的性质。”
Smorge先生的手指穿过烟雾轻轻触碰手帕本身，原本那些柔顺的贴附在布料表面的纤维在一瞬间失去了其原有的性质，像是拥有了意识一般紧紧地缠住了Smorge先生的手指。
“按照我们西方魔术师的习惯，如果有人想要在不经过允许的情况下触碰其他魔术师的私人物品，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设下的陷阱所伤害的思想准备，即使是因此死亡也不能有任何怨言。但设下这个阵法的人似乎过于……那个成语怎么说？‘有肉挂断’？”
“是‘优柔寡断’啦，而且那是因为老师你遇到的魔术师都太奇葩了，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在自己的研究室里设置定时爆破魔法。”
雪婉和绘枋之间的交谈似乎因其中一方受到安眠类术法的影响而告一段落，然而凭借自己施展出的术法而取得胜利的雪婉却并没有因此摆脱自己尴尬的处境，反倒是被因为陷入梦境而躺倒的绘枋紧紧抱住，完全无法脱身。
“我的弟子哦，这样不严谨的猜测可不能随意说出口。毕竟你与老师我都认识的人数量有限，这种少量的样本所表现出的特征可是不足以做出正确判断的。”
Smorge先生用力将手指从手帕纤维的束缚之中抽离，打了个响指便取消了施加在手帕上的魔法术式。
“回到正题上来，‘五门’设置的阵法所形成的障壁并不是我所熟知的能够自动反击的防护壁，但它又切实起到了阻止潜入者违规进入城市的企图，也就是说这不过就是单纯的阻挡拥有过量灵力者通行的障壁而已。”
“明明听起来这么厉害，实际效果就这么简单吗？那还不如在城市周围建造围墙限制人员进出呢。”
“那样就太过显眼了，我们……‘五门’所秉承的理念是尽可能隐瞒修行者们的存在，所行之事自然要尽可能的不引人注目。”
“为了能够穿透这层屏障，潜入者想必是彻底抑制住了自身散发的灵力，并以此瞒过了那层屏障的检测。但是……”
Smorge先生停顿了一下，从地上随手抓起了一只正准备离开的士兵人偶。不足二十厘米高的人偶试图用手中步枪上安装的刺刀攻击抓住自己的手指，然而没有任何特殊效果的金属刀刃就连Smorge先生的手套都无法划破。
“从理论上讲，只要他体内有灵力，应该就不存在完全消除灵力反应的可能。对方向外界散发的灵力无论有多么微弱，都一定会在穿过屏障的时候与屏障本身融合。只不过屏障内蕴藏的灵力实在是太过庞大，导致我们几乎无法找到那混杂在其中的那股微弱到几乎等同于不存在的特殊灵力而已。”
Smorge先生用手指轻轻划过在空中尚未消散的云雾，将原本完美的球形划破。
“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对潜入者进行追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我所掌握的知识中不存在能够探查灵力的魔法术式，但是……”
就像是在之前就已经达成共识一样，师父和Smorge先生仿佛镜像一般对称站立竖起了大拇指，微笑着对着羽齐：
“既然有这位博古通今的大师在此，就完全不需要担心了！”
“没错哦，只要有我在，开发出对应的魔导装置最多也就需要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而已，剩下的就是让这群使魔带着对应的探测装置在城市中进行搜索啦！”
“那，怎么控制这群使魔呢？”
面对由雪婉问出的这个问题，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唯有能够控制这些士兵玩偶的绘枋，正一脸满足的抱着雪婉，呼吸平稳的做着内容不明的美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