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再度张开双眼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只燃烧着火羽的小鸟。

“小菲?”

“肉食女,醒了?肉食女,醒了?”

伸出手想要触摸,然而在莉莉的纤手触及之前,小菲就拍拍翅膀,自己用鸟喙敲开窗户的小锁,从推开的小缝隙中飞走了。看来这只火元素造物还在记仇之前被莉莉殴打后脑的场景。

从床上坐起身,莉莉发现她已经回到了公馆中自己的房间。窗外的天空昏暗却泛起微微光点,显然是黎明前的最后一刻。空的有些发疼的肚子告诉莉莉,她已经昏睡了不止一个晚上了。

之前同化神兵辛瑞萨时,下肢从大腿处被炸断。现在醒来的莉莉依然觉得两条腿酥麻无比,使不上力气。不过之前莱恩也曾让神兵负上重伤,修养一个礼拜后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现在莉莉不听使唤的双腿应该也只是暂时的。

“莱恩……”

一想到那个个子无用地疯涨的少年,莉莉就莫名地来气。当年被父母送菲妮克西娅身旁时,还是年幼男孩的莱恩就只比莉莉高一个头。当时莱恩自称菲妮克西娅的客将,这让身为菲妮克西娅贴身近侍的莉莉燃起了竞争心……总有一天要比这个男孩更高、更强,然后把他从菲妮克西娅身旁挤走。可不知不觉,莉莉和莱恩的身高越差越远,互相之间的关系却越靠越近。

“莱恩……”

呆蠢、不喜欢穿上衣整天像性骚扰一样在工坊里跑来跑去、做饭会把红薯烤焦、课堂笔记字难看地一点参考意义都没有,回想起来这个男孩在莉莉眼里满是缺点。可在这个最寂寞脆弱的时刻,莉莉满脑子想起的却是莱恩,胸口也莫名地紧地难以呼吸。明明身体上没有留下任何疼痛,莉莉的眼泪却忍不住地向外流。

房门被推开后,小菲再度飞回了莉莉房内。单凭这手掌大小的火鸟尚且可以勉强挤开窗户出去,但要想推开房门是做不到的。将房门敲开的另有其人。

“莉莉!感谢上天……莉莉,你怎么哭了,还有什么不舒服吗?我让小菲送信去叫医师……”

“我没事的,菲妮。我可比那个莱恩能干多了,怎么可能有事呢。”

穿着睡衣的菲妮克西娅一看到已经从床上坐起的莉莉,提着她有些不合身的睡裙跑到莉莉床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火焰似的体温,温和像春风一样的香味,这都是身为长女,并且从记事起就被作为猛牙后裔磨砺的莉莉没有感受过的年长女性温暖。

待在菲妮克西娅身旁时,这个红发女孩几乎没有摆出过任何主君架子来。莉莉打心底尊敬喜欢菲妮克西娅,用着昵称称呼自己的主君,却一刻都没忘记过自己家臣、近侍的立场。也因此莉莉现在不能沉溺于菲妮克西娅的温柔之中。

还有一件事必须现在就做。

“菲妮,对不起。”

轻轻推开菲妮克西娅,莉莉低下脑袋道歉。菲妮克西娅摸了摸莉莉额头,确认莉莉已经没有低烧后,站直身姿露出往常的沉稳可靠笑容。

“没事的,莉莉不用道歉。神兵辛瑞萨已经修好了,那孩子就像新的一样,明天一早就会启程出征米奇岛……”

“不是的,菲妮,不是的。对不起……”

莉莉道歉着泪水又一次掉了下来。

“对不起,菲妮。莉莉我恐怕没法在侍从在您的近侧了。我得回去了。”

主从之间围绕着短暂的沉默。菲妮克西娅也知道,莉莉的近侍使命只到这个孩子成年为止,最迟到莉莉的婚约者定下后,这头银狼的后裔必须返回自己的家族。不是说彻底分道扬镳,两人之间的羁绊会持续下去,但天天可以相见的日子本来就没多少天了。

“沃尔夫家来信了吗?”

莉莉摇了摇头。她抹了抹眼泪,想尽量挤出个笑容来,淡琥珀色的瞳孔朦胧暗淡。

“莉莉没法忍下去了……我喜欢莱恩。”

现在莱恩已经是菲妮克西娅的未婚夫了,因此莉莉头一次不敢直视菲妮克西娅的眼睛。可开口说出第一句后,莉莉想说的话就再也停不下来。

“我喜欢莱恩。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莱恩,睁开眼睛最想见的是莱恩,在那漫长的噩梦中鼓励我重新站起来的还是莱恩。莱恩那潮热的味道、莱恩那傻呵呵的声音,莉莉我越想忘记就越忘不了!和邪秽灾厄兽们交战时,就在我真的不行了的时候,是莱恩出手救了莉莉。‘给我从莉莉身旁滚开’,一听到那句话,我感觉真的就这样死了也没关系,只要能和莱恩在一起一天,甚至只要在一起一个晚上就行……”

莉莉闭上眼睛,等待着菲妮克西娅给她一个巴掌。她的主君比任何人都温柔,但莉莉此刻却期待着惩罚,或者说如果菲妮克西娅愿意打她才会让莉莉好受一些。

“菲妮,再这样待在您的近侧我恐怕真的会忍不住。所以莉莉要回去了。莉莉永远喜欢你,永远把菲妮当做我最重要的主君,请原谅我接下来不能再贴身守护您了。”

迎接莉莉的不是菲妮克西娅气愤的巴掌,而是轻柔地抚摸。

“莉莉,你总算坦率了呢。虽然只是在我面前,而不是在莱恩那个迟钝的石头前表白。”

“菲妮?”

莉莉抬起头,发现菲妮克西娅没有一丝怒容,反而也像是放下了什么心理负担一样,轻轻地温柔地替莉莉擦去眼角的泪花。

“莉莉,其实前两星期佛林侯让我和莱恩订婚后,我曾经很自私地想要把你送走。我甚至想过怎么诱导你自己提出返回沃尔夫本家。我可能不是莉莉想象中那么善良无私的人……”

“不,不是的!这是理所当然的,菲妮,莉莉是菲妮你和莱恩之间的绊脚石,是没用的多余之物,早就该自己默默离开!”

“可莉莉,前天你差点被麦道卡杀死的时候,我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发现我每天晚上梦见的和莱恩之间的美好未来中,没有一个场景中没有你的身影。莉莉,这七年来我们日日朝夕相处,在我被族人放逐的时候你却从来没想过另谋出路,我的生活中每个角落都被渗入了你的痕迹。莉莉,永远待在我和莱恩身旁吧。”

“我也想和菲妮一直在一起!但是、但是莉莉我真的没法再在莱恩面前表现地像过去一样……”

菲妮克西娅再度将莉莉抱住。在这之前,这个女孩已经做出了决定,做出了一个可以三人永远在一起的结论。

“没必要再隐藏自己的感情了呀,莉莉。莱恩也很喜欢你,尽管石头脑袋的他没什么自觉,但我想莉莉如果离开的话,他一定会伤心失落而不自知为什么吧。既然如此的话,莉莉就和我一起嫁给莱恩吧。”

“这、这意思是?!”

“嗯。虽然短时间内可能要委屈一下莉莉,但我不会让莉莉的名分只停留在‘情人’之上。我们一起成为莱恩的妻子吧,‘普朗克没有不可能’,我会让莱恩做到的。”

罗迪尼亚联合王国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子女拥有继承权的配偶仅允许有一人。

然而在联合王国历史上,曾出过一例双妻。初代国王视作兄弟一般的罗兰骑士,曾经有过两个对他倾心的美丽女子。这个在战场上勇武无比的罗兰骑士在私生活上却格外的优柔寡断,做不出任何选择。

——国王殿下,我无法在她们两人中做出选择。这样的我是不是只能终生禁欲,将恋心交托给上天呢?——

——哈哈,罗兰你还真是差劲啊。既然你对她们都有感情的话,那就干脆都娶了吧——

——可是国王殿下,娶两个妻子是上天不允许的……——

——那还不简单。——

隔天国王就正式宣布,以自己义兄弟的名字,设立“罗兰骑士”的称号,作为王国内战绩武功最为惊人的骑士的奖励。罗兰骑士的出现,就是上天赐给联合王国逆转国运的象征,自然允许拥有两个正式的妻子。

百姓们都知道这荒诞的说法源头是什么,可因为罗兰本身的实力与威望极高,这段事迹没有成为笑谈,反而成为了一桩佳话。

那之后二百年来,联合王国中没有第二个勇武过人可以使所有人认可的罗兰骑士出现。

“莉莉,我会让莱恩做到的。将困扰联合王国十数年,残害了无数子民的邪秽灾厄兽全部斩草除根,莱恩凭着这样的功绩,绝对能拿下罗兰骑士的称号。这一刻不会太远的,我会不断创造出更强的神兵来……然后到那时,我们三人就可以挺直胸膛地永远在一起。”

莉莉愣了数秒。菲妮克西娅说出的方法难度近乎天方夜谭,但这个女孩自信地说出可以做到,那就真的一定能做到。

“菲妮……菲妮!”

抽泣的哭腔慢慢消失,很快莉莉终于取回了平时的可爱笑容。

“我们三人永远在一起吧!我喜欢莱恩,但我同样喜欢菲妮!让菲妮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孩嫁给莱恩已经是便宜了这块石头了,但,要在一起的话没有办法,那我也就勉为其难地嫁给莱恩吧!”

“下次对莱恩也坦率一点吧,莉莉。不然那块石头可能一直拎不清该怎么办呢。”

“才不要呢。让他在拿到罗兰骑士称号前慢慢猜吧!”

朝阳终于升起,照在了这对像亲姐妹一样傻笑的两个女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