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大厅令人有种摸不到底的不安,仿佛面对万丈高崖时想要退步的心情。眨着一对明眸的少女挪着小心的步伐跟着地面上的箭头往前走去,箭头延伸的尽头是一面涂刷得雪白的墙壁。

薛学儿停在了最后一个箭头标记上,左右张望,难免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而这时原本空白的墙壁竟然凹陷进去,呈现出一块规则的矩形,接着矩形消失不见,彼端别有洞天,是一间小型的会议室。房间里面容沧桑而又暗怀兴奋的教授正踱步等待自己的到来。

「你终于来了。快来,坐下来吧。」教授挥动着他那只指甲被啃得参差不齐的右手,招呼薛学儿坐下。

没有关系。之前做采访的时候见过比他更奇怪的人,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薛学儿握紧拳头对自己催眠似的说道,眼泪差一点在眼眶里打起转。她一点一点地倾下身子坐在了教授的对面。

「啊……这次我们还只是第二次见面啊,其实我有些紧张,毕竟我不清楚怎么和你这种正值花季的女孩子交流。嘿你别看我这样,好像年纪挺大饱经沧桑的样子,可我接触最多的还是研究所里那些个胡须一抓一大把的中年学者。」

薛学儿耐着性子任由教授说下去,教授好像故意绕开圈子讲话一样。渐渐地薛学儿的意识变得有些朦胧,听到的话语如泥水浑浊不清。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问你一个问题,我们……有没有在哪里见过?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教授的脑袋不断左摇右摆,思绪似乎极其紊乱的样子。薛学儿也因这个问题一下子被唤醒了意识,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啊,请不要紧张。我也不是很确定……就是有这种直觉而已,上帝总会给我们一些突发灵感,它们不一定正确。可我还是想坚持让你回忆一下,我们可不可能哪家咖啡厅有擦肩而过的缘分,或者去银行取钱的时候你恰好排在我后面,还是说……你哪天突发奇想误入了一栋古怪的建筑,结果被门口的监控录了下来?」

薛学儿因这话顿然抬起了脑袋。面对教授微眯着眼别有深意的目光,她匆忙地垂下了眼帘,似乎咬紧下唇可以放松下来而这么做。

***

数日前的一天。

少女沿着游廊一路望着窗外一如既往地风景,来到新闻社教室的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鼓足勇气,拉开了教室的门。

「早……早上好!」

清澈而又满含怯意的声音打破教室里原本的氛围,一瞬间营造出窒息的沉默。薛学儿露出做了错事的神色,想要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但她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迎着女生部员敌对的视线,她捏起裙摆走到了自己的位置边坐下。

胸前的红色领结碍事地翘起挡住了她的视线,桌上的写字纸恰好统统用完。一切都在与自己作对,气焰高涨地叫嚣着让自己消失。她刻意舒展开紧蹙的双眉,打量教室里的同学想要借空白的纸,刚才盯着她碎碎念的几位女生却连忙别开了脑袋,仿佛与她对视也是重罚。

薛学儿一直以来是这间教室最惹人关注的部员之一。她的身旁仿佛飘动着樱红色的花瓣,才会令他人的目光热切地落到她身上。其他女生部员向来不理解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间教室,她们将不受关注的原因归咎到薛学儿身上,尽管明面聊的愉快,但似乎一直等待「契机」。结果没想到这一契机突然落在了她们的面前。她们之中有一位宣称喜欢新晋学弟——这间教室另一位最受关注的部员,但这位学弟却在一天傍晚向薛学儿学姐告白,虽然薛学儿拒绝了他,但她们一面安慰那位女生,一面从中作梗,就像找到了她们排挤薛学儿的契机。

薛学儿放弃了问别人借写字纸的想法,失落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这间教室只剩这张桌椅是我的容身之处,她想到这,忽然摇了摇脑袋,因为有一位散发出与别人与众不同的气场的女生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目不旁视地往自己走来。

对薛学儿来说她不仅是新闻社的社长,更是带她走近这间教室的引路人。她每一次出色的报道犹如耳语在薛学儿身旁鼓励道,来加入新闻社吧,这里有你的容身之处!于是薛学儿紧随着这位前辈的步伐加入了新闻社。社长在她迄今为止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同的烙印——那是与那些唆使她只要乖乖地受保护就行了的人截然相反的声音。薛学儿觉得只要社长在前方用力地挥旗,自己就不会迷茫。

薛学儿不知多少次被别人以「你一个女孩子没必要做这种事」的理由搁置于事外,而心怀自己如果是男生该有多好的心情,可社长的存在却清晰地告诉她,想做什么事情无需考虑自己的性别。因为性别本身根本没有对人附加任何限制。

「这件事情,就由你去跟进吧。」社长平淡的语气却令她感到了这间教室最温暖的温度。她望着社长离去的背影,捏紧手中的档案,仿佛此刻开始再也听不到那些异样的议论。是啊,我本来就是为了追上前辈的脚步才来到这间教室的,其他的都应该和我无关。

可世事总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命运热衷于打破人们原有的计划。「废弃工厂的系统在半夜无故运转」从社长手上拿到这件原本就如都市传说的事情,薛学儿原本打算尽快证明它是彻彻底底的谣言,她却发现那天之后,似乎有谁一整天偷偷地跟着自己,社长也不知为什么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有违平常的样子,甚至中午提前离校。后一天薛学儿忍着被跟踪的恐惧来到学校社团的教室,发现社长今天竟然索性没来学校,那天的社团活动也因此被迫取消。放学的时候薛学儿不安地询问社团的指导老师社长的情况,结果得知昨天下午之后再也没见到她的踪影,到她家里到处乌烟瘴气的,只有一台被完全折毁的电脑放在冒出熊熊火焰的铁桶里。薛学儿明白一切并非杜撰的都市传说这么简单。刚想离开老师叫住了她,「对了,她昨天好像交代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老师拉开抽屉拿出了折叠起的写字纸交给了薛学儿。

薛学儿展开了这张信纸,偌大的空间只有信纸的中央一行潦草的蓝笔字迹——

「薛学儿后辈,废弃工厂的南门有我调查的资料,看完以后请务必烧毁。今后『破除假象,决不妥协』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代替我继续探索那些令人在意的未知。」前辈简单的留言有类似遗书的用意的嫌疑。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为了甩开那似乎一直粘在身后的视线,她故意绕远换乘了好几班公交,才来到废弃工厂的南门。资料里的内容文字的意义模糊而难懂。她知道那是前辈一边思考一边写下来的记录。将这些内容记录在了我的笔记本上,然后照前辈说的那样烧毁了这些资料。随后她前往资料上记录的地址,找到那里的时候已是深夜。立在薛学儿面前的这栋建筑物透露出生人勿进的气息,却向薛学儿毫不顾虑地敞开大门。

尽管明白一切似乎暗藏蹊跷,薛学儿还是被因前辈而生的好奇的强欲走进了这所科研机构。经过被「白」充斥全部的大厅来到尽头的墙壁前,薛学儿伸手轻轻一触,空间在短短眨几次眼的时间朝远处延伸。实际上不过是一扇堪称视觉盛宴的「豪华」级自动门。薛学儿小心翼翼地走近房间,从上往下打出的灯光尤为耀眼,精致的玻璃透出更深的房间里排列杂乱无序的十二张病床。

扫视着「梦境影像记录系统」这行粗体字,那种强烈到扭曲的异样感令薛学儿感到目眩。她后退了几步打算离开,却被身后柔软的触感拦住了退路。在身后那对牵引着与其对视者视线的目光下,一阵足以导致晕眩的痛感令她丧失了意识,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

那仿佛是提前预知到了会与谁相遇的命运,少女睁开了沉重的双眼。站起身的时候连穿着的衣服与披在肩上的紫色长发的重量都觉得麻烦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伸出自己的手贴在冰凉的感应区域,门就随即弹了开来。

这间到处锈迹斑斑的房间里,唯独只有这扇感应门清理得格外干净,与周围怎么也融入不到一起,反而营造出了刺眼的突兀感。

夏日的夜风惹人陶醉,觉察不到任何寒冷。温柔地揉抚挂在头发上的发饰,黑猫走过不数重复的风景。教授知道她被施加了无法逃出这里的「魔咒」,索性授予了自己离开房间的权利。可又担心白天的时候她到处乱晃,将自由在设施里行动的时间缩短为夜间。只有在这种无人会进入这里的夜晚,她的掌纹才能解开感应门的锁扣。不过她不在意所谓的自由时间,即使失去了这些时间她也一点不会觉得惋惜。

但她分明看到了一位少女悄声无息地闯进了大厅,犹如走在茂密的丛林里迷失归路的小鹿。她由衷地感到欣喜,少女的出现仿佛是圣诞之夜后醒来收到的礼物。黑猫心想着将少女虐待致死留在大厅,一定会吸引教授与其他人的注意。这样她就能趁机解开「魔咒」逃出这里。

黑猫迈着轻盈而又愉快地脚步,往少女这儿一步步地靠近。薛学儿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气息正悬在身后的空气里,而是被眼前异样的的光景所吸引,晃动着那双不安的双眸走进了房间。

快步跟上少女的黑猫走进了教授做秘密实验的房间,少女因不安而后退主动撞到了自己的身前,连忙眼中尽是悸动地转过了身。黑猫毫不犹豫地击晕了对方。随着少女软软地倒在地上,她紧紧夹着的包也因此摔在了地上,里面的笔记本无意间遗漏了出来。

「嗯?奇怪的笔记本。」黑猫低下身子蹲在笔记本面前,轻轻地捡起了笔记本。她满不在意地翻开了它,未曾料到竟通过这本笔记本走进了少女描绘的生活。黑猫从没见过这样蕴含「生活气息」的文字,也可能时间太久了,她早忘记自己见过没有。

她「啪」地一下合上了笔记本,嘴角不经自主地上扬。她突然觉得杀死少女吸引那些人注意的方案,似乎没有很高的可行度,索性放弃了杀掉少女的念头,而是颇有挑逗性地戳了戳少女柔软的脸颊。

「来吧,成为我的玩具~那一定会很有趣的~」

……

依稀之间仿佛做了一个漫长而又奇怪的梦,至于梦的内容似乎只记得一半。薛学儿醒来的时候倚在街道的巷口的墙壁上,是一位穿着围兜的中年男性叫醒的自己。薛学儿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就看到了男人递来滚烫的煎饼。

「怎么了小姑娘?是不高兴才离家出走了吗?」

「不……不是!我没有离家出走!」

「那你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热情的男人不依不饶地追问,这回薛学儿也不知道如何作答。记得自己顺着巷子来到了前辈留下的地址,好像被什么人击晕,结果就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你的父母会担心的吧?早些回家吧。」

薛学儿犹豫地接过了男人的煎饼。她虽然想告诉对方自己寄住在姑妈的家里,父母已经不在世上,但最后从嘴里吐出的只是谢谢二字。男人没有察觉到薛学儿的不对劲,爽快地回了一句不客气,就往自己的小铺走了回去。薛学儿望着男人的商铺慢半拍地站起身来,瞄了一眼幽深的巷口,最终怀着困惑的心情离开了这里。回到家薛学儿仍是感到十二分疲惫,扔下包倒在床上再次昏昏睡去。

然而,在梦中等待着自己的是一位陌生少女的身影,不容置疑地向自己发出邀请,想利用自己「补齐空位」,但她的语气却仿佛对方才是被苦苦请求的那方一样强硬。「还有~希望你会喜欢我送你的礼物」薛学儿猛然从梦中醒来,刚才做梦时被少女狠狠地折断手臂的痛楚蔓延至了现实。她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拉开包的拉链急忙翻找,结果从包里拿出了一叠奇怪的资料。她拿着资料来到了桌边,桌上略有皱着的信纸中央的文字却蛮横地跑进了她的眼里——「希望你能代替我,继续探索那些令人在意的未知。」

这行文字仿佛被赋予了声音,薛学儿骤然间一愣,瞳孔一度失色,许久以后她才暗暗下定了决心。梦中的少女虽容貌模糊,但似乎是先前在那所科研机构里见到的少女。既然如此,答应她的邀约就与失踪的前辈更近了一步。

「哦。你现在肯答应我的邀请了?虽然不是很感兴趣,你参加支配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少女两腿相叠地坐在上方,慵懒的神色仿佛问了一件不想干涉却又是固定格式的事情。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你得到了支配现实的力量~你会用它做什么?

说到这里,少女跳到了薛学儿的身前晃了晃食指,竟又饶有兴趣地瞄了两眼薛学儿。

「我看你一直在关注一位前辈的样子,你应该会用它把所有线索放到面前吧。」

薛学儿歪了歪脑袋,注视了少女许久后忽而一笑,左右摇了摇脑袋。

「不。如果是借助这种力量才拿到的线索,那就太没意思了。在我看来,我单纯是因为感兴趣,才会想加入你说的支配战争的。」

……

教授见到薛学儿一副无所适从的神情,露出了极度享受的神情。他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转到了薛学儿那面。薛学儿抬起了头,屏幕上显示的是她曾在黑猫塞进她包里的资料看到过的博客,也是她怀疑被前辈经营着的博客。

「这个呢,是我们一直想要关停掉的博客。它的博主倒是被我们列为了贵宾,但运营博客的似乎调成了其他人。而且,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我们的一个死对头,宗教组织『Mother'Anonymity』的成员,在帮助它运营,这才让它在各个平行的现实世界都在好好地运营。」

薛学儿紧紧地咬住下唇。此刻她想的全是「前辈果然是被他们关起来了」之类的事情,差一些就忍不住以质问的口气将「前辈在哪里」的疑问抛出来,这时脑海里回响起萧路路先前说的「不要惹怒那家伙。现在这么做没有好处」这句话,理智终于还是战胜了冲动。

「我也没有别的想法。但无论是她在博客里提到的废弃工厂,还是爆炸事故的预知梦,都是与我们核心研究协会密切相关的。我不希望这种负面的信息传播出去,对谁也不好。」教授的语气竟出奇地冷静,薛学儿此刻听不出他声音里任何的癫狂。

「行了。我看您也很疲惫了,先回去休息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谈这件事——很多时间。」

话音刚落。教授转开转椅变作了背对薛学儿的方向。薛学儿观察着他模糊的背影,刚想起身离开,教授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的样子,随手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对了,这个是林遇先生的笔记本,请您帮我还给他。」

薛学儿实在是不明白教授是何用意,她一边紧盯着教授的背影,一边战战兢兢地拿起了笔记本,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不过,

至少她现在知道了一件事…

——那位前辈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