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后,阴影遍布。但微弱的月光下,一间硕大的客栈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这是为了庆祝高谷族和偌默帝国两国的谈和,而举办的宴席。

文柏走了进来,火灯照亮的空间里,好几十桌铺设其中。受邀的都是高谷的将领和贵族们,但他们的形象却和卞文柏的想象有些出入。

偌默帝国的宴席上,优雅的音乐在耳边盘旋,人们谈笑风生,着装正式。而高谷这边却非常嘈杂,喧哗不绝于耳,人们开怀畅饮,大笑着。酒杯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酒水洒在地上、身上却没人在意。

文柏感到有些头大。这里的气氛和偌默帝国的赌场有几分相似,他似乎不太适应。

忽然,一种软绵绵的触感从小腿传来。

“嗯?”

文柏向下看去,只见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撞到了他的腿上。她淡黄的长卷发柔软地披在肩上,小小的鼻梁下面,粉嫩的薄唇微微上翘。

“杨硕小姐,你有偷喝白原酒了吧!这可是烈酒,你喝了会发烧的!”一名女仆人了匆匆赶来。

“烦死啦源妙!这可是海漪大人……赏给我的,嗝。”

杨硕摇晃着脑袋笑着,脸颊上出现一对浅粉的酒窝。仆人源妙把她扶了起来,但小女孩娇小玲珑的身体跌跌撞撞,看起来十分脆弱,而且像是随时都会摔倒一样。

向文柏低头施礼之后,源妙带着杨硕离开了。这时文柏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卞,我们在这边。”

海漪招呼着文柏,他所在的酒桌是最中央的一桌。文柏走过去后,来自四面八方的嘈杂流入文柏的耳中。

海漪一只手握着已经喝得见底的酒杯,文柏猜这大概是南方特产的烈性白原酒。海漪的另一只手中则抱着婴儿,他好像是叫小诗尔吧,文柏默默想道。

而海漪身旁坐着一名身材曼妙的女性,但由于戴着一层面纱,文柏看不清她的面貌。她的右边坐着一只大鹏,它就像人类一样享受着宴会的美餐,只是它碗中的食物似乎被它啄得到处都是。文柏记得它叫做子航。

而海漪的对面则坐着何研理与何淼父女。文柏做到了何淼旁边。海漪对面纱女子介绍道:

“这是来自偌默帝国的百夫长,卞文柏。”

“你好,卞。妾身是高山海漪的妻子,夜易华。”

两人互相低头施礼。

“你们开出的价钱我已经在筹备了,于是你们什么时候撤军呢?”

“等我带着钱回去,院果小都统会和我商议此事。”

“那样便好。”海漪笑道。

注视着海漪,文柏不禁心生疑问:

“高谷族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解除了和蛛骨族的结盟呢?”

“轻易?你可不知道他们有多无赖。每次抢掠完外族之后,他们都会把最值钱的东西据为己有,而且卖的力气也比高谷人少。”

端起酒杯,海漪一饮而尽。

“况且我们高谷族地域近几个月来暴雨不绝。低谷盆地区域已经快要被水淹了,种下的粮食也很有可能结不出果实……”

大鹏子航像听得懂人话一样,在旁边上下点头,何研理一脸严肃地从旁边插嘴:

“甚至要传言说这些都是天罚。是我们和蛛骨族结盟的报应,在多方压力下,我们不得不解除联盟。”

“这样啊……”

文柏低语道,

“但是海漪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关于你今天轰走庞吕门一事……”

听到这里,大鹏子航像是担忧起什么一样,停下了啄碗的都工作,张开大嘴凝视着文柏。何淼揪了揪文柏的衣服,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但文柏挣开了她,没有停口:

“明明你可以把庞吕门同光扣下来作为人质的,为什么那么简单地把他们放走了?”

“当然是为了信誉。”何淼在一旁插嘴,“同光接受海漪的邀请是出于信任,海漪又怎能践踏呢?”

“不。”

否定何淼的人不是文柏。

而是海漪。

“卞,你想一想。如果我们把同光当作人质,让你们轻松剿灭了蛛骨族,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而且说不好你们还会无视合约,继续攻击我们。”

原来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文柏有些紧张。本来文柏来讲和只是想要动摇高谷人,可没想到海漪这么爽快地就同意了条件。

而且就实际来说,确实攻击偌默帝国的只有蛛骨人。一旦高谷族和蛛骨族的结盟解除,优先攻击哪一方就令人头疼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接受谈和。文柏想道,他再次提出了条件:

“其实我还有一项条件没有提出来呢。”文柏有些踌躇。

“说出来吧,我会尽量满足你们的。”

“其实……偌默帝国还希望你们能提供几个贵族的人到偌默帝国居住一段时间,而且必须是直系亲属。”

“哦?”海漪皱了皱眉,手指敲打起了桌面,“那么都包括哪些家族呢?”

“包括杨氏、何氏……以及夜易家……”

铛!没等文柏说完,海漪拍打了一下桌子,响声引得他怀中的小诗尔一下子哭了起来。大鹏子航也对文柏怒目圆睁。

“欺人太甚!夜易家族现在就只有一个高龄老人和我的妻子,你们这是要携我的妻子作为人质?”

见状,夜易立刻按住了海漪的肩膀,面纱微微摇晃。

“没事的,海漪。”夜易轻轻说道,“为了两国的和平,妾身愿意去当人质。”

“可是……”

夜易用修长的手指抵在海漪的嘴唇,海漪叹了口气,安生下来。接着何研理把奶妈乐岚叫了过来,海漪把怀中大哭的小诗尔递给了她。

奶妈乐岚轻轻摇动宝宝,哄着他,小诗尔渐渐不再哭泣了。

“你把孩子抱下去吧,这里太吵闹了。”夜易吩咐道。随后奶妈低头行礼,转身离去了。

接着。

正在乐岚低着头转身之时,一名醉醺醺的男人迎头相撞,正好和她的胳膊撞在一起。

顷刻间,乐岚的手失去了力道。手中的孩子脱手了。

大鹏子航使劲扇打翅膀,几根羽毛都被抖了下来。地板上传来钝响,虽然声音不大,但文柏仿佛能听到海漪心碎的声音。

夜易赶紧抱起孩子。海漪凝视着地面,地板上什么都没有,但在他看来仿佛那里已经出现了一个被砸出来的大坑。他的嘴巴和眼睛逐渐变大,乐岚的道歉声和小诗尔的哭闹声都从耳边远去,只剩下无边际的耳鸣。

“你……还有你!”海漪站了起来,指着乐岚和醉汉的鼻子。

“我要杀了你们!”

海漪叫嚷着拔出腰间的长剑,赤红剑刃展露在众人面前。这边的骚乱引得整个宴席的人都看向这边,喧嚣停止了,全场鸦雀无声。

“死亡圣焰!”海漪怒吼道。随着的叫喊,赤红剑刃从末端向中间蔓延起了火焰。热气腾腾,杀气呼啸。海漪的瞳孔中映射着烈焰,他举起长剑,由上到下劈去。

“?!”

但海漪的胳膊突然发软,砍出的剑空虚地垂落下去,砸在地面上。本来熊熊燃烧的火焰也顷刻熄灭了。

海漪痛苦地捂着胸口。在座的人屏住呼吸凝视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海漪忽然又挺起了身子,脸上消去了一切表情。他用余光瞪着乐岚和醉汉,没有再说一句话,收起长剑,径直向门外走去了。文柏注意到他的腿有一点颤抖。

“你快把小诗尔抱下去,我去跟海漪向你求情。”夜易把婴儿交给乐岚,小跑着追了出去。

天色完全黑了,再加上天空连着几片乌云,风呼啸驶过,使夜晚更暗了。在远离灯火的小巷里,夜易追上了海漪。

“你的病又犯了。”

“是……唔咳咳……”

海漪蹲在地上,扶着墙。止不住地咳嗽,刚刚喝下的酒都吐出来了。夜易顺抚海漪的后背,说道:

“都叫你不要喝这么多酒了,而且还是烈性的白原酒。”

“我控制不住啊,……而且要不是那两个蠢货……咳咳……惹我发火,我也不至于这……”

“海漪,要不你趁这次机会去偌默帝国医治一下吧。那里的医生或许能救你。”

“不行……在这个节骨眼去当人质……的话,高谷族就危险……”

海漪痛苦地蜷缩着身子,血块堵在他的喉咙,咳出开才舒畅了一点。

“而且,华……,我的病……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他们会,……认为,这是诅咒从而远离我的……。”

“嗯。我们能瞒下去的。”夜易轻抚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到了午夜,宴会才缓缓散场。虽然没喝多少酒,但文柏还是感到身体有些轻飘飘的。

“这白原酒到底有多烈啊。”文柏不禁感叹。

“卞,妾身来送你到房间吧。”

文柏转身一看,声音的主人是戴着面纱的夜易。

“海漪大人怎么样了?”

“他很好,只是有点喝多了而已。”

“那就好。”

两人结伴而行,走到了安置给文柏的房间。

“那么,晚安吧,夜易女士。”

文柏和夜易道了别,但她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推开了文柏想要关上的门,随文柏一起进了房间,然后在背后把门关上了。

“妾身的丈夫,海漪今晚要一个人休息哦。”

“……你什么意思?”

文柏后退了一步,凝视着夜易。

“咱们两国,现在总算是重归于好了吧?”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能做的只是提出条件给你们,最终决定权还在小都统院果绍钧大人手上。”

“这样啊。”

夜易微微低下了头。

“话说,”

夜易走进了一步,这使得文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点。

“妾身也想提一个条件——不,应该是请求给你。”

“什么条件?”

“我从小就向往繁华的大城市,但高谷族这点小地方根本就不存在那种地方。所以啊,我一直都想到你们偌默帝国的首都去一趟呢。”

“……”

“我素闻偌默帝国的首都可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多到了拥挤的程度。我一直都好向往那种城市……”

“所以你想去我们的首都神血城?”

“嘻嘻。”夜易笑了笑表示默认。

“我会替你向上级请示的,但这恐怕是不可能的。我们的权力触碰不到首都,就连向首都的请示也会相当缓慢,就算请示到了,被批准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那就不要请示了。”

夜易又走上前一步,文柏发现自己身后已经是床铺了。

“你骗骗其他人,把妾身偷偷运出去不就好了?”

她的笑容中闪出一丝犀利,

“就像你来这里一样,其实你根本没想讲和对吧?”

文柏有些不平:“……恕我直言,我也是有底线的。”

夜易笑了笑,走到了文柏身前。两人只有一臂之隔,夜易把双手交叉到文柏脖子后面。

“妾身会服侍你的。”

夜易的声音带着几分妩媚,她的手游走在文柏的身上。欲望的果实在心中绽放,文柏感觉身体越来越热,他快速喘息着,夜易开始帮他解起了衣服……

然后。

“请你住手!”

一声吼叫,文柏抓住了夜易的手腕。

“你是有家室的人,请自重。”

文柏直直地瞪着夜易,这令夜易停止了动作。由于隔着面纱,文柏不知道她现在作何表情。僵硬的空气在两人中间流动,过了半晌,夜易打开门离去了。

“但愿闻涛城也有良医能开出药方吧……”

这是夜易离开前的最后一句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