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諾貓在房頂上,用單筒望遠鏡鏡頭套住那座半邊身子藏在土丘后的城中堡壘,那是荒地最大的奴隸販子,奧列托夫·唐納修的宅邸。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座宅邸了,就跟上次來時一樣,這裡依舊守備森嚴,或者說現在更森嚴了。
不止堡壘內的遮陽樹,就連堡壘外和周邊的樹都被砍了個精光,留下一片光禿禿的樹樁,似乎在無聲地哭泣着。
而那些伐去它們的人,是連人命都漠視的奴隸販子、武裝暴徒,又怎會在乎樹墩子的感受呢,或許就只在被太陽曬得受不了時才會抱怨兩句吧。
遮蔽物減少,守衛的數量變多,再次潛入肯定沒有之前那麼簡單了。
幸好,這次多米諾的人手翻了一倍。
“多米諾,有什麼發現沒?”
耳邊響起夏洛特的略帶倦意的嗓音,她就坐在一個小木頭箱子上,坐在多米諾旁邊,溫熱的吐息和溫柔話語一同襲來,讓盜賊頗有些心猿意馬。幸好經過幾天的相處,多少也產生了點免疫力,還不至於被迷昏了頭,忘記任務。
“沒有。還是像咱之前之前說的,宅邸周圍有三支五人巡邏隊。前門、後門和西側門,各有四人把守,大概分有兩班,晝夜輪流輪流執勤。而且從昨晚開始,除了換班外大門就沒有打開過,這裡的高度也觀察觀察不了牆裡面的情況,基本上基本上是找不到突破口啦。”
多米諾說著放下瞭望遠鏡,嘴上正咬着吃到了一半的棒冰露出的木棒端,溶解的冰水順着木棒往下淌,滴濕了晾曬台邊緣的木製護欄。棒冰是荒地頗受歡迎的街頭零食,就算在冬天也很有市場,盜賊叼在嘴上的是最基礎的鹽水棒冰。
“這麼冷的天也會吃冰,真是搞不懂啊,你們人類。”夏洛特說著,緊了緊身上披着的亞麻毯子,同樣的毯子也披在多米諾身上,防晒、保暖、隱蔽,一舉三得。
“剛好見到有就買了,挺好挺好吃的唷,你要嘗嘗嗎?”
“不要,冬天吃冰會讓動作變得遲緩,不小心還會口腔潰瘍,所以只有笨蛋才會在冬天吃冰。”夏洛特隨口說著,自從那晚日常宣洩被對方撞見后,她在獨處的場合就不會特意保持以往一貫的冷靜和無機質了。
“那種事怎樣怎樣都好啦,反正反正又死不了。”盜賊一口氣咬下剩餘的棒冰,將舔乾淨的木棒丟在一邊,轉頭對夏洛特說:“咱覺得繼續繼續監視下去也沒啥屁用,不如到下面找找機會撒,而且……”肚子適時發出“咕嚕”的怪叫。
“咱肚子餓了!”她理直氣壯地說著。
夏洛特沒好氣地揍了她肩膀一拳,“別給我刷你的那套腹語術,肚子餓了會咕咕叫什麼的,只是都市傳說。”
“痛痛!嘶……夏洛特一看就是就是沒挨過餓的人咧。”盜賊假惺惺地揉着肩膀,臉上裝出痛苦的表情,倒是沒有否認自己用了腹語。
時至正午,烈日高懸,天台實在是難以待下去,而且就像多米諾所說的,監視下去也沒什麼用,稍微休息一下倒也不礙事。
樓下就是酒館了,縱然骨頭鎮是殖民地最富裕的市鎮,北區是骨頭鎮最富裕、上流社會人士最多的區,但畢竟還是在“鳥不拉屎、雞不下蛋”的紅色荒地內,這裡的酒館又能奢華到哪去呢。
像這樣的三層酒館,廚房和進餐區都設在第一層,第二層是員工、店主房間和雅座,三層則是租給旅客的客房。
店裡的主要客人則是工人,來自周邊紡織廠、鋸木廠和冶煉廠,倒是一般而言數量最多的礦工、淘金者少了許多。
兩人來到二樓雅座區,酒館黑瘦的店長立刻亮起大白牙走了過來,他帶着頂挺立的灰色廚師帽,肩膀上放着條毛巾,正殷勤地看着她們。“兩位女士,有找到你們的貓咪嗎?”
她們先前是以找貓的借口跑到酒館樓頂的,至於為什麼酒館店長會同意,只能說長得漂亮雖然未必能為所欲為,但確實能提供許多方便。
“很可惜,我們並沒有收穫,店長先生。”夏洛特臉上掛起了禮貌的微笑,“不知貴店還有沒有空位,讓我們進餐呢。”
少女的笑容讓店長老臉微紅,他不得不稍微別過臉,口齒也變得結巴了,“當、當然有!這邊、這邊請。”
平民們在一樓進餐,在二樓雅座的都是些富人,數量還挺多的,幾乎把位置都坐滿了。
兩人的到來,立刻吸引了雅座上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其中幾位酒客更是放肆地吹了聲口哨。
夏洛特穿着黑色的馬褲和白襯衫,外面套着層黑色棉質半身袍,頭戴着頂米白色的天鵝絨貝雷帽,以隱藏她的狐朵。多米諾也是相似的打扮,只是把半身袍換成了黑色馬甲。
兩人站在一起,像極了男裝出遊的富家小姐和她同樣男裝的隨行侍女。這樣的組合在民風開放的羅德曼上層社會很是常見,也常常成為眾多富家公子哥的“進攻”目標。
店長帶着兩人找到了一張空桌,殷勤地幫她們拉開椅子,多米諾入座后識趣地丟給他幾枚波普,店長受寵若驚地接住,臉上樂開了花,露出一口在黝黑膚色襯托下格外顯眼的大白牙,“您、您可真是大方,請問兩位,要點什麼?”
夏洛特拿起菜單,上面餐點和飲品都不豐富,實在沒什麼好選的,幸好她對食物並不挑剔,“我要一份蜂蜜酒,再加一份雞蛋吐司就好。”她放下菜單,多米諾奪過後瞄了兩眼,迅速脫口而出:“再開一瓶苦艾酒,來一份蜂蜜蛋糕,再切一條羊腿,要烤八分熟的!”
手裡捏着教團的公款,多米諾並不打算客氣,倒是夏洛特,現在正為自己方才的“過於保守”暗自懊悔。
盜賊將錢拍在桌面上,店長笑嘻嘻地收下錢,“好的,兩位請稍等。”繼續亮着他的大白牙,應聲離開。
夏洛特暗暗捏緊了拳頭,從入座的那一刻起,她便感覺不下十道貪婪的目光正盯在她身上,隨着時間推移,那些目光愈加放肆了,她甚至聽到了咽唾沫的聲響。
不得不說,現在的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系馬尾,幾乎及腰的秀髮隨意披在肩上,散發著即使身着男裝也難以掩蓋的女性風情,難免會惹來旁人覬覦。
來自獸耳族的純情少女並不習慣這樣的目光,那些色眯眯的視線讓她渾身不自在,於是她順着其中最放肆的一道視線,狠狠地瞪了回去。被瞪了一眼的那桌四位客人齊齊愣了愣,隨即臉上紛紛綻放開笑容,舉起酒杯遠遠地敬了她一杯,又發出一陣輕佻的口哨。
不論男人們的本意為何,這樣輕佻的舉動無疑被獸耳少女視作了挑釁,而她沒立刻發作的原因,是因為坐在正對面的多米諾眼珠軲轆轉悠着,沖她猛眨眼。
“別衝動別衝動哦,大小姐。”‘侍女’雙手搭在一起立在桌面上,伸出食指在鼻尖前晃了晃,“那座宅邸呢,其實位置在北區挺偏僻的,離市場很遠,這裡已經是最近最近的酒館了。”多米諾說著,聲音放得很輕:
“咱老家有那麼句話,‘最忠實的看門狗也不會一直窩在門前’,換成人也是同樣同樣的道理。”她拿起剛呈上來的裝滿苦艾酒的醒酒壺,綠色的液體隨着她的動作在錐形的瓶身內轉悠着,映照出她快速開合的唇瓣,“而這裡是距離宅子最近的酒館了,久經日晒又神經緊繃的看門狗在換班后,若想放個輕鬆,這裡便是最好的選擇。”
原來如此,試圖從堡壘外尋找突破口嗎,若能找到一名守衛拷問一番,確實沒準能收穫些有用的情報。
夏洛特點了點頭,稍微環視了周圍一圈,發現有偷偷將目光看向她們的客人可真不少,其中方才隔空向她敬酒的那桌客人,面孔更是似曾相識。“那邊那四個,我認出他們了,是昨晚側門值夜班的守衛,一個高個,兩個矮子和一個胖子。”她說著,看向多米諾的眼睛,“要跟蹤他們嗎?”
“別急嘛,先讓咱吃個飽。”在對方說話時,盜賊已經電光石火地解決了蜂蜜蛋糕,現在正用刀叉切着荒地的傳統美食,碳烤羊腿。她將切下的半塊羊腿放在自己碟子上,將餘下的部分推到夏洛特面前,“大小姐您要嘗嘗嗎,姑且姑且也算是殖民地特產哦。”
討好的舉動卻“不慎”碰到了對方懸在桌邊的蜂蜜酒,木酒杯摔落在她兩腿間,蜜色的酒液淋了她一身。此時的她早已脫下了半身袍子折在椅背,白襯衫被蜜酒淋濕,雖然因為較厚不至於透肉,但還是將內衣輪廓勾勒了出來。
崩!
夏洛特聽到了腦中某根弦崩斷的聲音,不,應該沒有崩斷,只是拉成了絲,到了瀕臨崩斷的邊緣。注意到多米諾猛眨的眼睛,和那邊那桌四人投來的愈發熱切的目光,夏洛特強忍下了心中的不爽。
“噢!天吶!”她誇張地叫了聲,小嘴撅成了俏皮的O型。
“大、大小姐!對、對不起!我這就幫你擦掉!”多米諾適時飾演起了手足無措的侍女,只是不知為何,她在掏出手絹往夏洛特濡濕的胸口上湊時,動作變得十分僵硬,臉上也陡然飄起了兩朵紅暈。
“這樣不行,這裡人太多了。”夏洛特不找痕迹地推開多米諾的手,故意提高了音量,“我們到外面去吧,到後巷去好了。”說著她站起身,沖那桌守衛拋了個蹩腳但足夠讓人口乾舌燥的媚眼,拖着多米諾的手往樓梯處走去,黑色的棉質半身袍則“不慎”留在了椅子上。
被拋了個媚眼后,一直盯着兩人貪饞欣賞的四個客人不約而同跳起身來,動作之大更是打翻了桌面上的酒杯,幸好裡面的酒水早就被喝光了,倒不至於被灑一褲子。
“頭兒,那兩個小妞還真他媽的正,尤其是那個長頭髮的,真是風情萬種,跟那些站街的婊子不是一個級別的!”一名矮子興奮地拍了拍另一名矮子的肩膀。
“這太他媽棒了,”被拍肩膀的矮子叼着捲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后掐滅在煙灰缸,“你看她們的皮膚,我跟你講,整個骨頭鎮都找不到第三個皮膚比她們白的了,而且那長發的身材還真他媽惹火,難怪老子炙熱難耐。”
“你們啊,一見到大胸妹就失魂落魄,”胖子守衛咧開一口黃牙,用袖子擦去嘴邊的酒滴,“我倒是更喜歡那個青發侍女,又有活力又可愛,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歡像我這樣偉岸的漢子。”
最後一位高個的守衛白了胖子一眼,沒好氣地給了他一肘子。“行了行了肥豬,就你還偉岸呢,曉得你丫的喜歡平胸妹了。話說頭兒,那長發妞剛沖咱們拋了個媚眼,你說她是不是對咱們有意思啊?我聽說那些富家妞兒都喜歡我們這樣勇猛的漢子。”
“那倒是!咱們也是刀斬過半獸畜生的狠人,沒準富家娘們就喜歡咱們這些有種的男人咧。”掐滅了捲煙的矮子哈哈笑着,眼睛軲轆轉悠,最終目光落到了夏洛特遺留在椅背的袍子上,“嘿,那個長發妞把袍子留下了,她不是說有去後巷嗎,沒準咱們……”
“對頭!老大,那長發妞不是給咱拋了個媚眼嗎,肯定在等着我們呢!”另一個矮子掐媚道。
“我們應該強硬點,大小姐都喜歡那個調調。”高個子淫笑。
“嘿嘿,去吧去吧,晚上還要執勤呢,現在不爽爽晚上就沒得爽了。”胖守衛搓着雙手,揉了揉紅紅的酒槽鼻,表示同意。
四人一合計,將酒錢往桌上一拍,拿起夏洛特遺留的袍子,紛紛亢奮地跑下樓。
一樓吃酒的客人更多了,幾乎全是提資本家們打工的“麻衣幫”,屋外分明是寒冬,屋內卻被人群蒸騰的熱氣蒸得形同盛夏。但也並非完全如此,還是有一股寒氣鑽了進來,通往酒館後巷的小門敞開着,青發的侍女正露着半張臉,拋給跟上來的守衛們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果然在後巷,正招呼着咱們呢,快走快走!”
矮子隊長舔了舔滿是酒氣的嘴唇,一馬當先快步往敞開的小門走去,餘下三人緊隨其後,各自按捺着心中的亢奮。
酒館的後巷被酒館當做了雜物倉庫,堆滿了各種廢物、雜物和閑置的空箱子,走在最後面的高個關上門,四人剛出門內心的熱火便被這冷冽的寒氣澆滅了大半,幸好沒走兩步便見到了隨意拋在箱子上的米白色帽子,正是夏洛特頭上的那頂天鵝絨貝雷帽。
“嘿,那倆小妞就在前面咧。”
隊長搓着手,繞過堆疊的雜物繼續往前摸,沒走幾步又撿到了多米諾身上的那件黑色馬甲,是一個小倉庫,破舊的木門緊閉着,似乎是酒館用來堆放食材的地方。
木門那邊傳來女孩子嬉鬧的聲音,聽得門外四個大漢眼睛發愣,為首的矮子隊長摸了摸下巴的絡腮鬍,鼓起膽子走上前去,輕輕地敲了幾下門:“嘿,裡面的小姐。我們是剛才坐在你們隔壁桌的客人,你們把衣服忘在椅子上了。”他陰喑的聲音有些發顫,顯然很緊張,“要我們拿進來嗎?”
門那邊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一陣俏皮又輕佻的女音:“噢!先生們,你們可總算來了,快點快點把衣服拿進來!不然不然大小姐她可就沒衣服穿了哦。”
男人們感覺腦門頂在充血,不由分說地推開門,四人魚貫而入。
倉庫里,木條箱子堆在兩邊,高高地壘成了牆,卻不見那兩位女孩的身影。是要玩捉迷藏嗎?矮子隊長眼珠子轉悠着,臉上擠出個笑容:“我可憐的大小姐,您的侍女把您藏到哪去了?別慌張我的大小姐,我們是給你送衣服來了!”
“嘭!”
回應他的,是身後木門突然關上發出的巨響,沒有點燈的倉庫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