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夏的头非常痛。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整整两天没有合过眼,还到处狂奔。

另一方面,是又出现了新的问题,有待解决。

早知道就在车站的时候拦住魔导少女问一问她找的到底是不是他家啊!那样事情就完满解决,罗夏可以领着个女孩来到家,分她半只鸡,告诉她请自便,一切问题等他醒来再讨论之后,躺在壁炉旁的椅子上,一觉睡到明天。

现在的状况是,因为叔叔这封信,他刚放下东西,又不得不出门,去找一找那个女孩。万一这家伙是叔叔的私生女怎么办?罗夏觉得相当有可能,他要是辜负了叔叔的嘱托,万一削减了生活费怎么办?于情于理,罗夏都得立马出门,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就出门了。

他记得当时路人指的方向是圣殿大道。

也就是说,目标明确,他应该去磐石圣堂找人,要赶快,加紧速度。不然她要是发现地方不对,转道离开,那么东敦有整整九个大区,茫茫人海,罗夏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了。

说起找东西,以前罗夏养过一只猫。并不是宠物店里买的娇柔的家伙,是只野猫,但一样漂亮,有着黑色的毛皮,翡翠般的眼睛,而且它很爱干净。罗夏在路上发现了它,被它吸引,就把它带回了家,养了好一阵子。

有一天那只猫忽然从窗户上跳出去,罗夏也跟着追出去,可才转一个角,那只猫就不见了。当时附近的小学正好放学,一帮小学男孩女孩欢欢闹闹地过马路,罗夏腆着脸去问那些小孩,有没有见到一只漂亮的黑猫,但他们都说没有,罗夏一无所获,还差点被当成对小孩子居心不良的家伙,于是罗夏落荒而逃,又因为到处找都一无所获而失魂落魄。

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养过动物了。他对野猫没有什么同情心,也不偏爱猫,他只喜欢其中一只,但那只跑了,罗夏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有些家伙就是比较奇怪吧,突兀地出现突兀地消失,不给你任何理由,也不给你劝一下安慰一下的机会,说走就走。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放学,罗夏就在城里到处晃悠,那时候他没事就会走很远,希望哪天能够再碰到那只猫。

今天罗夏又想起了那只黑猫,因为他当时就是在圣堂附近找到的猫。他的思维极具跳跃性,说说转折就转折,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当罗夏看到圣堂漆黑的墙壁时,已经傍晚。

外面已经没什么行人。一来是冷,而来是旧东敦本来就很冷清,要是皇后区热闹地段,通宵达旦的热闹,不像旧东敦,哪里都没有人。罗夏时常会觉得这里的楼根本是空的,根本没有住那么多人,可实际上旧东敦的人口密度一点也不比皇后区小,这点很不可思议。

前方就是磐石圣堂,那座黑墙环绕的圣殿,人行道只有不到两米的空间,这里也没有种树,仿佛不需要绿化,森冷的教会不需要绿意盎然来衬托,当外国游人们站在高墙之外,仰视旧时代的塔楼与会堂,圣武士与修士们的住处,就会觉得这不像一个教会,倒像座堡垒。磐石圣堂的确是座堡垒,与波尼亚那些华而不实的教堂相比,达斯缇的教会建筑各个犹如铜墙铁壁,既可以传道又能保护信徒,磐石圣堂在这一点上尤其贯彻到底。

不过新纪元以来,圣堂愈发冷清。

不再有人在塔楼顶彻夜守候,它只剩下了空阔的躯壳,人们不知道是否还有圣武士留在圣堂里,甚至连东敦是否还有圣武士,都无法确定。

报纸只喜欢现实一点的东西,他们大肆谈论如今对社会影响巨大的法师与术士,还有皇家科学院的研究者们,皇室成员的奢华活动,外国的访问,没人对信仰感兴趣,在他们看来,信仰是迷信,迷信等于愚昧,而愚昧可耻。

在罗夏小时候,看见课本上说,源自波尼亚的古代圣武士们,一无所求,却甘愿付出生命来保卫毫不相干的平民,在旧的时代,他们中许多人恪守贫穷,穷得只有一身盔甲和一把剑,却备受尊崇,因为英勇的行为,荣誉的战斗,刻骨铭心的牺牲为他们赢得了这一切,让那些陷入黑暗中的人们看到了光明,于是光明的追随者建造了建造了教堂,这就是光明教会的起源。

如今,一切崇高与神圣,皆尽随风去矣。

罗夏来到圣堂门口,没有圣堂的人守卫,倒是有一个黑色编金制服的皇家骑兵在站岗。他腰间佩剑,不是艾伦那种训练用短剑,而是一柄长剑,他的头发是褐色,脸颊饱满,硬挺笔直,就如所有宣传报上的达斯缇子民一样。骑兵的摩托就停靠在马路边,与制服颜色一样,摩托也是黑色,漆黑森凉。

骑兵的脸上仿佛写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罗夏当然也不会去靠近。

门口有人守卫,是因为里面有什么重要人物吗?圣堂大门平时早晚都是敞开,穷人富人都可以进去参观,看一看朴实无华的圣堂,今天却是紧闭。

不过此时这里也不是罗夏的目的地,他游荡在街上,寻找一个女孩。

东敦有好几百万人,世界上再没有第二座城市,像东敦一样能容纳那么多人聚居。如果那个女孩跑远了,就会像一滴水落进海里,再要找到她就愈发艰难。罗夏只能靠着运气,绕着磐石圣堂的外墙走,他希望女孩不要走远,一方面可以节省时间,另一方面,他的的确确有点担心,这个外国的小家伙,独自来到东敦,要是碰到坏人怎么办?这里治安的确很好,但坏人也愈发狡猾,即使经验丰富的成年人也时常上当受骗,何况一个小女孩。

他就这么加快脚步,用目光搜寻着可能的人影。

四周没什么人,如果“魔导女孩”出现,他一定能看到。

他原本以为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寻找,但循着墙壁,进入下一个拐角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个女孩。

灰白的长袍,扭曲怪异的长柄法杖,高高尖尖的帽子,亚麻色的头发。

她坐在圣殿东门的地上,似乎在和一个皇家骑兵说话。

罗夏舒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

随着逐渐靠近,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你不知道地址吗?”

“我弄丢了小纸条。”

“记得其中一点吗?”

“全忘了!”

“你以前去过哪里吗?”

“我第一次来这里。”

“有其它任何具体一点的描述吗?”

“就是一栋,很老,很黑的楼...不过不是这种石头的。”

“是什么样子?”

“就是普通的样子啊!”

“...普通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

听起来似乎是骑兵正在试图帮助迷途的魔导女孩。

“呃...咳咳。”

罗夏轻咳两声。

骑兵回头,罗夏看见的是一双玫红色的眼睛和一张苍白的美丽脸蛋。

“有什么事吗?”

“呃,你好。”罗夏斟酌着词句,“这个女孩,要找的,似乎是我家。”

对方没有回答罗夏,歪着脑袋看了看魔导女孩。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魔导女孩回答得很干脆,她一边坐地上吃一个面包。

“抱歉,她说她不认识你。”

少女骑兵很有礼貌,她有意无意挡在了罗夏与魔导女孩中间。

罗夏当然能理解,一个陌生人忽然走到边上来告诉你,你遇见的迷途女孩是他熟人,任谁都会产生一点怀疑。

幸好罗夏带了证据。

他把与叔叔唯一的一张合照摸出来,递给魔导女孩,笑容勉强地问:

“你要找的是不是这里啊?”

照片里是五岁的罗夏在叔叔的怀里苦巴巴地皱眉头,背景则是那幢漆墙的屋子。

女孩咯咯笑了起来,她指着照片里罗夏的叔叔。

“我见过他,就是他要我来他家的。”

这下罗夏彻底放下心来。

“是啊,他是我叔叔。”罗夏说。

“他也在家吗?”魔导女孩问。

“不,那里只有我一个人住。”罗夏如实回答。

“好吧,不过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少女骑兵就静静站在一旁。玫红色的眼睛盯着罗夏,彬彬有礼,又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走吧。”

魔导女孩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扛着魔杖起来。

罗夏于是向少女骑兵说。

“谢谢你帮她。”

“职责所在。”骑兵说,她捋了捋额间金发。

“再见!”魔导女孩绕过少女骑兵,跑到罗夏身边,朝少女骑兵挥挥手。

“再见。”

少女骑兵微笑着说,她留在原地,继续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