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小雨,打在油纸伞上沙沙的声音很好听。小书童蹦跳在泥泞的小路上,丝毫不管这偏寒的天气。

先生此时已经换回了姑娘的模样,一步一步缓缓走在书童后面,时不时的从嘴里呵出一丝白气。她的体质其实并不怎么好,以前吧,每天都要喝那些苦涩的中药,说是养人的,可是喝下去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好不热闹。

后来有了那件事,她就再也不用让家里人担心了,虽说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活了这么些春夏秋冬,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路旁有一个小石堆,长这些青苔,看起来已经有些时日了。她走上去,无言的站在了石堆前,给它撑起伞,任自己在雨里淋着。

小书童脚下溅着泥水跑回来了,站在师傅后面,也淋着,一声不吭。

他知道师傅这是又想起了故事,只是不知这次是哪家的才子佳人,或是哪处的怪事奇闻。

以前啊,有过妖这么一说。

师傅开始了她的故事,站在雨里,身子显得有些单薄。

妖,或者说是灵,这和狱间界那些家伙不一样,听说是一直都生活在人间界,一处泥洼,或是一个缝隙,都有他们的身影。

你说这些小家伙有害吧,它们能给人治病,能帮着捡草药呀,烧火呀之类的,可要说是无害,他们也蛮喜欢在大晚上出来吓唬人的,还会把小孩子拐到它们那里参加庙会。

虽然之后会送回来,可还是会吓坏那些父母。

那就有人问了:不能好好沟通吗?

当然不能,因为很少有人能看见它们,就连眼睛最干净的小孩也只能在会说话之前偶尔看见。

不过那时候倒是有这么一个人,说是能看见,还能跟它们说话。

那人是个流浪道士,穿的破破烂烂,平日里喜欢给人看风水,不过要是看见这些小妖给人添了麻烦,就会挺着胸脯上前理论一番,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小家伙只是太无聊了。”

于是,就会有那种枯木一夜之间开满了花,或者谁家患病的老人突然容光焕发,哦,不是回光返照。

有时候,你会看见这家伙蹲在路边和一株小草聊的开心,有时候,你会看见他飞也似的冲进河里托上来个什么东西。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还是疯疯癫癫的,好像是故意不想让人接近。

那次,有户人家来找他,说是自家老宅闹鬼,请他过去看看。那户人家姓南,是城里有名的大户,开口就不小,三百两纹银!

道士想了想:“若是给它医好,就不要钱。”

“医不好呢?”

“宅子多久了?”

“一百多年了吧。”

“一年五两。”道士邪魅的笑着,“该不会连这点钱掏不起吧?”

来人愣了:“瞧不好还要收钱?”

“有何不妥,这是我的规矩。”

“那……行吧。”

然后道士就住进了宅子里,还把南家人都赶了出去。

这是要干啥?半城的人都凑过来看热闹,趾高气昂的南家人居然被一个疯癫道士赶出家门,这事恐怕很长时间都是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那这老宅里究竟有啥呢?道士好歹也是个走江湖多年的,早就在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要么是墙里有蛇,要么是小妖们又出来吓唬人,反正不会有啥大事,你说他赶走这些家伙又不费事,收人家那么多钱干啥。

只不过等他住了进去,却发现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地方的妖可不是什么白蛇呀、老树精这类简单的东西,而是人。

人呢,死后灵魂本来应该去往狱间界,偶尔遇到仙牵也能去往神间界,可还有一个例外,就是冤死者不愿去往任何一个地方,就呆在人间界,等死。

这次一个姑娘的灵魂,不过也差不多该散了,就算他呆着什么也不做,估计过上半个月就会死。道士咂了咂嘴:“又是个捞不着钱的买卖。”

那就且在这里住上半个月吧,正巧自己也没什么住处,这个姑娘也没有害人的意思,挺好的。

白天,道士就盘腿坐在院里的大石头上晒太阳,晚上,就随便找个不漏风的屋子睡觉,过的也美滋滋的。

越是在这里呆的久,道士知道的就越多,毕竟很多小妖在这里过得也挺久了,比如这宅子是南家人夺过来的,比如那姑娘是被南家公子奸污后自杀的,比如以前住这里的那家人就埋在院子里的石头底下…

还真是摊上了个麻烦事。

还没满半个月,那姑娘的魂就消失的一点也不剩,道士也没了住下去的必要,就把南家人接了回来,没要钱,只是要了身干净衣服,白的,跟个丧服似的。

道士没做什么,真的,就是等着怨魂散了,还有就是把那石头上压着的小妖移走,这样下面压着的魂也就自由了。

道士又成了疯疯癫癫的样子,出了城,四处寻摸。

在一个很少有人走的小路上,他遇见一个说书先生,人长得白净、年轻,但他却看不透。

“帮我个忙。”

“什么?”

“你等等。”

说完,道士把新衣服换了下去,双手在路边刨了起来,一下一下,直到自己的手变得鲜血淋漓,直到刨出的坑刚好够他躺进去。

然后他换回白衣,躺倒坑里:“把我埋了吧。”

说书先生也没问他何故,只是瞅着他,点了点头。埋完了,在坟头找了些石头堆起来,权当是个碑。

后来,南家人都死了,还是害了病,城里最好的郎中也说没救,倒不是说瞧不好,而是根本没法瞧,这家人根本没病,你说郎中能干啥?

人们说,南家人手里的钱不干净,最后不得好死,活该。

只是这城里还少了个看风水的疯癫道士,总显得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