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任魔尊翟衷去世,说来也只是几个月前的事。

翟玄带着翟沐去了墓前,说是要参拜,只不过翟沐觉得他没跟自己说实话。

魔族的寿命说长不长,跟神间界那群动不动活了上千年的差了一大截,但说短也不短,至少人类的百年寿命在他们看来也只是童年时代罢了。包括她在内的六魔,乃是翟衷步入中年后才得到的子嗣,而他们的母亲——上一任心魔翟汝则是在诞下他们不久后便过世了,所以实际上和翟玄有过交集的也只有父亲以及几位陪葬的伯伯,并且也只有数十年而已。

因此当翟玄主动提出要来参拜时,翟沐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刚开始她有些开心,至少翟玄还记着父亲,记着那个因为劳累过度而经常挂着黑眼圈的老头,但随后却又涌出了更多的担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害怕。

——如果在这里提及那个话题,那她根本无法撒谎。

步入灵堂后,翟沐一直在偷偷观察翟玄的表情,但她发现这个人她已经看不透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和在人间界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变得成熟了,沉稳了,这正是他被派往人间界的理由之一,也是翟沐所希望看到的。

但是当她亲眼看到这个翟玄,却又有一种距离感,她会禁不住去想翟玄小时候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翟玄个子还没有翟闻寒高,丝毫没有一个大哥的样子,也因此总是被翟祭箜捉弄,每到这个时候翟戾就会憨憨的给他打抱不平,说起来翟祭箜小时候可没少挨翟戾的揍。至于翟玄这个被欺负的当事人呢,就老是跑到幻魔殿去找她,而她打小身子骨就弱,属于常年闭门不出的那种,于是翟玄就时不时的带些外头的稀奇玩意过来。

仔细想来,翟玄似乎从小就挺会哄女孩的,不过那到底是不是有意的翟沐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打小翟玄就跟其他那四个野孩子不一样,他很细腻,很会为别人着想,也很会忍耐。

在翟玄被决定送走的那天,翟沐哭了,一直畏畏缩缩的翟鹤甚至都没敢露面,就连五大三粗的翟戾也红了眼圈,可就是翟玄没哭,一滴泪都没掉。

翟沐记得很清楚,那天翟玄第一次抱了她,然后便挥了挥手,没有留下一句话。

那时的她看得分明,她知道翟玄在想什么,那个拥抱不是说让她等他回来,而是说剩下的就交给她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走出幻魔殿,陪着翟戾和翟鹤练武,督促翟闻寒和翟祭箜念书,最后得到了父亲的许可,与翟戾一起前往人间界暗中保护翟玄。

从那时起,六魔间的关系就变了。

自己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翟沐一次又一次地问着自己,她想看到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她还是没能让翟玄风风光光的回到狱间界,甚至都没能让六魔聚齐。

更糟糕的是,她有了不得不瞒着翟玄的事。

她咬着嘴唇,与翟玄一同跪在灵位之前,在那上面的乃是历代的六魔,是最为尊贵的存在。

她看着身旁的翟玄面无表情地上了香,磕了头,眼看着就要离开,可就在这时,翟玄说话了。

“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翟沐身体一颤,如果可以,她想把这件事一直瞒下去,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正当她在思考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开关键时,翟玄又开口了,而这一次,根本没有留有任何余地。

“我在人间界时,遭到了一只妖的刺杀,我一直在思考那个时候为何我会如此躁动,以至于埋藏在体内的邪气的都开始不安,现在我明白了,那时候我在那只妖身上闻到了父亲血的气味。”

翟玄扭过头来,面对着翟沐再次一字一句地问道:“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翟沐抿了抿嘴,思虑再三后反问道:“你先回答我,你回到狱间界想要做什么?”

“诛异己,兴狱间。”

翟玄的眼神无比坚定,他知道翟沐为什么这么问,更能明白自己不在的时间里翟沐到底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心血。如果说是翟闻寒这个心魔稳住了议会,那能让六魔维持至今的,便是翟沐这个幻魔。

所以,让她说出实情无疑是在否定她的苦心经营,但这个答案对她而言太过沉重,迈不过这道坎那六魔终归只能是如今的局面。

今天,在父亲的灵位前,他一定要听翟沐亲口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翟玄默默把手放在了她攥紧的拳头上,她的手太小了,以至于能被翟玄的手整个的包裹住,这让他更加清楚的意识到翟沐依旧只是个柔弱的女孩罢了。

沉默了半晌,翟沐轻轻回握了翟玄的手。

她颤抖着,说出了当年的实情。

“父亲,是被那只妖所杀,那只妖的雇主是——”

翟玄皱紧了眉头,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去迎接这个早已被猜到的事实,但当翟沐口中吐出那个人的名字时,他仍旧无比心痛。

“五弟,贪魔翟祭箜。”

一切都已联系起来。

翟玄咬着牙,向翟沐发出了最后一问。

“若是我说保不住五弟,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翟沐仰起头,泛着泪光的眼中交杂着她身为六魔、身为一个女孩所难以言明的复杂心绪。

她点了点头。

“无论发生何事,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