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未名......张未名。”

 初遇那位男孩的时候,他正在抵着教院围栏,滑稽的像是一个铁窗内的囚徒,呆滞的望着外面的世界,似乎是在思考自己今后会去向何方。

 “明明有名字,却偏偏叫未名,好奇怪哦。”

 倪珐站在外侧的外侧,笑嘻嘻的吐槽着,而面对女孩毫无恶意的玩笑,男孩却扭捏的道起歉来。

 后来倪珐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在生了他之后就去世了,而父亲一直是处于失踪状态。在他最早的生涯里,是由一位姐姐带大,直到有一天,姐姐将他送到了执行官教院,也消失在了张未名的视野里。

 那个时候,唯一会对张未名这个孩子负起一些养育和教育责任的,则是还未有【教科书】美誉的陌陆。

 这个经历在其他人看来,就好像是一个包袱被推给了一个又一个人。再加上那些从来不知道恶语伤人六月寒的小孩进行点添油加醋,想必是真的觉得是因为做错了事才导致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了自己吧。

 “没有办法,既然没别人陪你玩,那就让我来当你的朋友吧。”

 那个时候的倪珐如是说,一个像是怜悯或者是心血来潮的邀请,但其实更多的,女孩能感受到男孩内心深处一样对失去至亲的伤痛,对于自己来说是母亲,对于张未名来说也是母亲,可还有失踪的父亲和姐姐。

 这当然不是那个时候的小孩子可以发觉的到的,但对于这样的邀请,张未名的反应却是很有意思。

 “嗯......对不起......”

 他又道歉了,似乎是分不清道歉与道谢的区别,直到倪珐对他指正的说

 “这个时候应该说谢谢吧!”

 以后,他缓了好几秒才恢复了与外界连接似的。

 “哦......谢谢......”

 从那以后,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张未名就像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倪珐的跟屁虫,女孩跑到哪里,男孩跟到哪里。

 城镇的角落,教院的一隅,毗邻小镇的山涧以及绿意盎然的【送客森林】,都留下了倪珐带着张未名跑来跑去的痕迹。

 经常放空自我的呆滞面庞上多了一种其他的表情——若有所思的憨笑,它主要出现在陌陆因为未名训练迟到而训斥他的场景里。

 至于为什么训练迟到,不难想象,肯定是因为跟着某个特别能折腾的女孩到处跑导致的。只是想到张未名以前的样子,陌陆也实在不再好说什么,毕竟他指导的男孩会因为迟到而加训。相较于以前的样子,这样的张未名也挺好的,陌陆由衷这么觉得。

 况且,倪珐悄然之间都没有感受到,她成了陌路观察张未名成长的第一参照物。

 在那个因为还是幼徒而不用学习生物炎的阶段,张未名的训练很努力,再加上有陌陆的单独辅导,他的基本素质进步神速。这个体力的增长最初得到验证的时候,就是在和倪珐玩的时候。

 当那个活泼的女孩子都累得气喘吁吁时,男孩依然依然呆头呆脑的跟在她的身后而感受不到一丝的疲惫。

 “你是怪物吧!都不会感觉累得吗!?”小倪珐如此吐槽似乎不会感到疲劳的张未名,于是后者就又拿出了招牌式的说词。

 “对不起......”

 “不是让你道歉啦!”

 “哦......谢谢......”

 倪珐感觉十分的无语。

 永远不会疲劳只是张未名最基本的表现,渐渐的,在玩耍之余,危险山涧中的花朵,湍急河流中的遗物,困于高树危崖上的猫狗,徐徐升上半空的气球,这些东西似乎都能被张未名轻而易举的驾驭。在与同镇的孩童共同相处时,他们经常对倪珐说:

 “你的那个朋友好厉害哦~”

 更有甚者想把倪珐身旁的这个“骑士”借走一天两天。

 至于倪珐,她在仿佛张未名这么厉害全是自己的功劳的错觉中稍微享受了一下这份虚荣后,总是断然拒绝对方。

 虽然说辞是“这个男孩要比你想象的更蠢哦!”

 但其实从那个时候起,倪珐对于张未名就已经产生起了相当程度的独占欲。

 她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因为跟随着自己,由自己拉着张未名的手臂带他到各式奇奇怪怪的地方就好像是浑然天成一般。他永远跟着自己,陪着自己,以至于倪珐觉得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直到有一天,比日后的毕业实践还要早的一次,倪珐和萨诺产生了冲突,在傍晚闯进了【送客森林】却没能及时出来时,是那个一向不怎么说话一开口就是道歉的憨直少年率先冲进了森林里,并从已经入夜的森林里把倪珐带了出来。

 那是第一次,倪珐和张未名的位置互换了,曾经拉着少年的手此时此刻被少年反过来拉着,走在前面的张未名不断的拨开布满了枝杈甚至荆棘的枝干带着身后的女孩前进。

 张未名宛如一座墙壁,矗立在她的正前分隔开了危险与安全的两界,她清晰地记着回家途中的一切诡异声响,却最终什么也没看见,因为她身前的男孩把那些全部阻拦了下来,待到和陌陆及萨诺会和的时候,她才发现,张未名那只牵着自己的手臂安然无恙,可另一只用于开路的臂膀则满是创痕。

 荆棘的撕扯,枝杈的绞抓,甚至还有野禽走兽的咬痕。这一切倪珐没有看到的,全都在最后以如此的形式让女孩知晓它们曾经确实发生过。

 一向乐观的女孩在那个时候痛哭了一场,哪怕张未名和陌陆频频表示没有事,她仍然感觉因为自己的任性让张未名冒了差点“离开自己”的危险。

 她的感觉虽然夸张,但本质上并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无论怎样,倪珐都分明的了解到:只要有必要的情况发生,那这个曾经只会由自己牵着带领的男孩就会猛地冲到前面去。

 他有能力和潜力去守护更多的人,也或许会因为这样,不,是肯定会因为如此,张未名会跑到距离倪珐很遥远的地方。

 这个似乎理所应当总是陪伴、打转在自己身边的男孩,终有一日会离开自己,而这似乎理所应当的事实,是倪珐至今为止感受到的最让她担心和害怕的。

 以凡人不愿意接受改变作为幌子,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以至于当张未名因为毕业实践前的素质考核失利的时候,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在紧张的毕业流程里,只要有一环出现问题,就会导致整体进度的脱节,女孩知晓这是自私的,可仍然庆幸着,似乎在短时间内,那个男孩仍然会围绕着自己公转。

 于是,她安心的参加了自己的实习,却不曾预料到,此行她真正意义上差点就回不来了。

 真真正正的生离死别之事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货真价实的乱法欺君之徒就在自己的身边。那时她才发现,自己有好多想和张未名说的。

 她想向张未名道谢,感谢他一直以来的陪伴;

 她想向那憨厚的男孩道歉,自己曾经有过一度暗自庆幸他未能成功毕业的私心;

 她想要告诉那年轻的执行官,回忆起自己仅仅是出于怜悯或是心血来潮而朝那男孩搭话邀请的时候,她本人是多么的感激和荣幸。

 当然还有更多的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语,可当倪珐以为她要带着这些未能说出口的话语去见母亲的时候。

 张未名又冲到了自己的身前。

 这一次,他架起了更加坚实的墙壁,竭尽全力的将大多数人隐蔽在身后,奋尽全力和无论是经验还是资料都要远远高于自己的敌人进行看似对比悬殊的鏖战。

 张未名顶住了,以他的进场作为转折,现场便不再有伤亡发生,他凭借坚实的基本功和顽强的毅力将古洛文和贝利希死死拖住甚至偶有占到上风,将对方最后留得青山在的想法死死地扼在摇篮里,让所有的牺牲没有白费。

 是倪珐熟识的那个男孩,奠定了绝对胜利的基础,也正是他,让无数人得有安全的回家。

 张未名战斗的背影让倪珐知道并且确定,她不能阻止奔向龙门的锦鲤,也不能将理应翱翔在天际的雄鹰栓作自己身旁的家雏。

 反而是因为自己是那男孩的青梅竹马,自己是最在乎他的那个女性,她必须直面与张未名离别的时刻,哪怕在无数的模拟里,倪珐都以放弃告终。

 在一个又一个的夜里,倪珐向神明忏悔和祈祷着,忏悔着自己的自私,祈祷着再赐予她多一点点用来准备的时间。

 哪怕她确实在努力,纵使她一直在调整,可似乎时间总是不够。

 直到神明终于在这女孩的身上耗尽了耐心,离别的日子二人都不曾设想的时候悄然而至。

 第49章 终章 扬帆起航的遗孤 07

 副院长的办公室在经过清理之后整洁且端庄,作为帮助清扫的人,张未名不是第一次进到独属于陌陆的副院长办公室,可这一次他打开门来却有着以往所不能拥有的犹豫。

 奇怪的是,他此次前来拜访副院长并非因为传唤或是召集,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

 因为早已空白了许久的招募公告上终于出现了新的内容,以几乎是强迫着自己的姿态,张未名来到了副院长办公室来进行“面试”。

 当然,放在其他时候,面试的场景怎么可能会安排在德高望重的副院长办公室里,只是恰逢这个时间点,教院内的执行官大多都已经完成了毕业实践或是被各大机构所招揽。

 在教院已经没有特别多的生源以及陌陆似乎与这次的招募者有过交情的情况下,他安排了面试者直接来副院长办公室便好。

 显而易见的,这个方便几乎就是为那寥寥几个人所开设的,考虑到那寥寥几个人的表现,可以确定的说,这并不是一场传统意义的双选会,只要那待业的执行官出现,或者说愿意出现在副院长的办公室里,结果就已经清晰了。

 不同于系主任的办公室,副院长的办公室拥有工作和会客的两个厅室,仅仅是听到了张未名敲门与开门的声音,陌陆便带着一个张未名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由工作的私人区走了出来。

 “你好,张未名。”那个男人彬彬有礼的主动上前握手“我听陌陆副院长说了你的事迹并对你在毕业实践中的优秀表现表示敬意。”

 他拥有一头本应属于东方血统的黑发却似乎因为一些什么家族婚姻导致的基因原因而黑里透红。身上的老式大衣虽然不是什么高贵名牌,却因打理的整洁而仍不失气质。

 透过那似乎潜藏着深韵的深蓝色眼睛。这男人乍看上像是一个文人墨客,可当张未名的手礼貌性的握上去的时候,就能分明的感受到那双手粗糙且布满老茧。

 这些老茧张未名在顾淼的手上有看到过,那是常年操作各种设备且进行过相当频繁的枪械训练与使用才会产生的样貌。而这些过往在眼前男人手中留下的痕迹,要比顾淼更甚。

 “前辈您是技术系吗?”忘记了自我介绍,张未名如是问道。

 “没错,我叫陆葛昂,来自修纳尔共和国际的边境小镇—【围城】。”那男人一边做着自我介绍,一遍直接将话题拉入正轨“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要招募两到三个特勤系的执行官。”

 陆葛昂的年龄要比陌陆年长一点,但是眉间的皱纹却比【教科书】多了几重,哪怕是现在,都似乎能隐约感受到他借助穿戴而特地隐藏起来的疲惫。

 就算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当“希望招募两到三个特勤系执行官”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对于那些比较善良的年轻人,拒绝似乎就要承担多多少少的负罪感。

 张未名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说出了一些流程上的问题:

 “您需要知道一些什么有关于我的事吗?”

 “不,我不需要知道。”陆葛昂即刻回复“重要的是你想知道有些什么关于我们的事。”

 “有陌陆副院长阐述以及毕业实践的事实做依据,我对你的优秀没有任何怀疑,你善良、有责任感,对同伴不离不弃,意志力坚强,实力在同辈中也已然是佼佼者,对于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到哪里岗位几乎都是任你来挑选的。”

 “重要的是年轻人你愿不愿意来我们这里。”

 张未名一时有些语塞,在求职上他几乎没有任何经验,哪怕是陆葛昂几乎是在给他大开绿灯,他也不知道自己应当知道些什么。

 作为师长的陌陆很明显看出了张未名的迟疑,他向陆葛昂抛去了一个眼色,在得到同意的回复后,便开启了脖子上的发声装置。

 【我来以我的经验大概给你介绍一下葛昂所在的那个地方吧,如果有什么失礼的,还请葛昂老兄见谅。】

 陆葛昂摊了摊手,示意没有关系。

 【“围城”是修纳尔共和国际的边境小镇,毗邻着欧丝匹亚宗教联盟的边境,从现代化程度上来说,那里甚至不如“分叉口”。】

 “哼哼......”陆葛昂轻笑了一声“陌路副院长说的还是委婉了,我直说了吧,那里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陌陆有些无奈的看了眼陆葛昂,张未名对于这位招募方对自己的‘企业形象介绍’似乎也是瞠目结舌。

 而陆葛昂则一边轻笑着一遍不以为然的问道:

 “未名,你知道边境意味着什么吗?”

 陆葛昂等待了几秒,便否决了张未名内心拟定的回答。

 “可不单单是艰苦。”

 “边境意味着远离文明的繁华,远离现代化的舒适,但一方土地的罪恶大多从这里渗透,暗流涌动的阴谋往往与此处辐射。”

 “若岁月静好那么我们感天谢地,但一但出事,就不会是打打闹闹。”

 陆葛昂淡然的转过身,他走到自己的公文包旁,取出了一张招募的信息表,将之缓缓递给张未名。

 “我需要的是能够安心共事的战友,能够托付后背的同僚,而绝不是靠包装粉饰骗来的无立场不坚定的小鬼。”

 “毕竟如你所见,我这个样子真的是不能再分担更多的经历去对付那些格格不入的新人了。”

 来自边境的执行官露出一副苦笑的面容,张未名这才知晓,那一脸的疲惫和忧愁,并非为了聘用新人而施展的策略,而是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他抉择所需要面对的事实与代价。

 这是一个苦差,却是必须由特定的人才能担当的苦差。

 陆葛昂将这样的信号成功传递给了他想要招募的年轻人。

 “当然,这里并不是纯粹的艰苦。”陆葛昂补充道。

 “虽然不及共和执行部、中央执行局亦或是圣堂武士团那样声名显赫的地方,但你也将拥有国佣执行官的编制和身份,对于家庭情况和出身问题一向比较尴尬的学徒而言,这些东西一般来说都是你们想要的。”

 “所以说,未名......好好考虑考虑......你可以在近期随时找到我。”

 陆葛昂转过身去,在已经把能说的都说完了的情况下,他认为针对张未名的“一面”已经可以到此为止了。

 剩下的,只需要等待张未名自己的抉择。

 犹豫是理所应当的,踌躇是合情合理的。

 这是人生的十字路,也是生活的两界山,没有人可以做到波澜不惊。

 10多年的耳渲目染,年轻人的生命和灵魂似乎早已融入了这个与世无争的小镇。

 他适应了【送客森林】的朝阳,适应了【分叉口】人来人往的街道;

 他适应了作为学徒的东奔西走,甚至适应了两位对门而开的早餐店的老板娘每日进行的明争暗斗。

 更重要的,他适应了跟在倪珐身边的日子,哪怕自己早已决定要在执行官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这才是他以一种满怀犹豫的姿态来到副院长办公室的真正原因,这才是张未名对突如其来的招募感到错愕的根本缘由。

 并非是张未名的觉悟不够,当事人也深知,无论是时间还是命运的齿轮自古以来不会为了任何原因而停滞下来等待。

 年轻的执行官就是这么做的,他推着自己压下种种疑虑来到了副院长办公室,也打算在这个时候用同样的方式将自己赶到奔驰的起跑线上。

 “陆葛昂先生......”男孩发出既沙哑却又铿锵的语调,在陆葛昂本打算给他更多时间的情况下,张未名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

 他知道,这些时间只会是被他用来调整自己以面告别的心态而已,而对倪珐的那份思念与不舍更不可能在这短暂的时间能够予以消退。

 但......最终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也不应该有任何改变。

 于是,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张未名直接回复道。

 “我接受您的招募,我愿意跟随您到【围城】,作为修纳尔共和国际的国佣执行官。”

 可哪怕话至于此,仍不能驱散年轻人即将远航的海面上升起的皑皑白雾。

 就像开头说的,倪珐不曾想到,张未名也不曾想到,在二人本以为彼此的离别会随着教院的特殊情况而延后之际,离别之日仍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