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工作并不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对我这种不爱出门不爱交际的人来说应该是这样子的。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洗衣店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与好几部机器人。我做了好几天的工作,感觉充实又踏实。劳动真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啊!

 

各式各样的衣服,对应各式各样的人。大多数时候,我只需要操作机器人就好了。偶尔的时候,我有机会触摸那些衣服,之所以是偶尔,因为这并不是规定的步骤,我只是,太无聊,也太喜欢不同的触感了吧。衣服摸起来,比人来的踏实。

 

来这里获得服务的人,同样需要去做额外的事情补偿她们获得的服务。比如苏玺,这是个最大的惊喜,我在店里见到她的频率竟然高过在宿舍里的时候。我看到她是用科研成果偿还洗衣费用的,嗯,她的费用余额是个天文数字......不出意外她简直可以一辈子不用自己洗衣服了。

 

每次她都坐公共游览车过来,我看着车子的玻璃窗户里面她的身影,一点点走下车,走进我的店里,淡漠的表情里藏着一点点友善。她不爱说话,我也不跟她说话,只帮她把衣服收好。然后笑着看她走出去。她从来没有同伴,瘦小的身影上了车,一会儿就消失在阳光里。

 

这几天我没有见到姜男,奇怪,我是为他才待在这个地方劳动,他竟然不来看看我。直到第四天,公共游览车刚刚在门外缓缓停下,门都还只开了一半,一个热烈而急促的身影便从车里跳了下来,捏着裙摆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来到我面前,是陈婉瑶。

 

我们沉默而闷骚地四目相对,在前几秒钟里,无法开口。有很多话需要好好说一说,但又好像根本没有必要说。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了嘴吧。

 

......

 

......

 

“婉瑶,你来了!”我鼓起勇气,我告诉自己,我要先开口!

 

“嗯......”她看着我,带着一种笑,我知道她终于对我有了一点点认可。

 

时间又静默了几秒,她回过神忽然伸出手来拉我走。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背影。

 

我扔下了我的工作,被婉瑶拉上了一辆公共游览车。她看起来很着急,游览车的速度却很慢......她焦急地望了望教学区的方向,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的座位上,大口深呼吸了好几次,好像是放弃追求速度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等着她说出来。待她终于安静下来一点,才扭头对我说:

 

“姜男出事了,你必须马上过去。你比我有经验,我能想到的只有你!”

 

我讶然!

 

“他把自己关在一间音乐教室里,整整一天了,一句话也不说。我们......本来约好听他弹钢琴,他弹到一半,忽然起身把我推出教室,狠狠地关上了门!”她停下来犹疑了片刻,接着说:“黎,你说他会不会跟我们之前一样!?”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或者求助瑞德呢?”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求助,本能地,我抗拒再去面对那种时刻。

 

“哈!今天是休息日啊!老师们都在教工区根本不在这边,雷玲珑彻底消失了根本联系不到。瑞德只说姜男没事,什么都不做。我想叫医生,可是医生说她们没有从姜男的瑞德那里接到生命预警信息。”

 

我的心忽然很忐忑,我才刚刚从与婉瑶的尴尬中走出来,又要去面对这样的事了吗,一连串的事总也不停止。

 

“放心吧,有我,还有你,我们会处理好的。”可是我却这样说,我还对婉瑶微笑,我希望这样她能好受一点。

 

“嗯。”她信任我,陈婉瑶竟然是信任我的,我真害怕,自己会辜负这种信任啊。

 

心里没底。

 

游览车停在宿舍门口,我们冲下车就往通行站跑,转眼就到了教学楼里。我带着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忐忑,跟着婉瑶跑上了顶楼。

 

咚!咚!咚!婉瑶大力地拍门。

 

......,没有回音。

 

我甚至听不到姜男的哭泣声,他是一动不动躲在里面了么?他为什么没有哭,也没有咒骂任何人。难道说他已经丧失自己了么?!

 

咚!咚!咚!婉瑶一直在拍门。

 

......,当然不会有回音。

 

我看到走廊尽头的一扇窗户是打开着的。我跑过去,从那里往教室里望。我以为那是姜男已经逃离的证据,我以为我看不到人影,但我却看到了。这个人,为什么不好好把自己关起来呢,何必要留着一扇窗呢?人在绝望的边缘时,恰恰被这最后一点点希望所嘲讽。

 

我是说,如果我和婉瑶无法发现他的话。但谁让我们发现他了呢,他的绝望不作数!我很坚定地这么想!

 

趴在那个冰冷的窗台上,我探着脑袋向里望,婉瑶在下面扶着我。我看到他的衣服上有一点点斑驳的血迹,他的一只耳朵上也有。他自残!

 

“姜男!!!”我大叫一声,我希望能唤醒他。当然,这没有用。我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借口从窗户翻进教室而又不显得太冒犯他罢了。

 

他呆滞的坐在地上,靠在那架他第一次弹曲子给我的白色钢琴上。却不像个王子,也不像个邻家男孩,他像一具尸体。是的,就像我看到自己尸体时候的感觉一样。他闭着眼睛,那么安祥。

 

一种强烈的共鸣感将我死死地抓住了,我必须帮助他。

 

我扭曲着身子跨过了窗户,跳下了窗台,进入了教室,我给婉瑶开了门,婉瑶第一次见到类似尸体的这一幕,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感觉,我来不及顾及那么多。她一声不吭跟在我身后,我们俩沉默地走到这具“尸体”旁边,俯下身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婉瑶没有想通与我的关系,所以她就不会来找我,那么姜男就可以结束他的痛苦了,做一具尸体没什么不好的,最后的关头我依然闪过一丝这样的念头。

因为,我了解那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