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也就是说,其实你是死神?”

原本无法理解与相信的事在此刻看来是那般顺理成章,与夜枭攀谈的年轻男子索性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很是随意的翘起二郎腿,面对如同“死神”的夜枭,男子并未因此恐慌。相反,夜枭还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中的一丝期待。

“可以这么认为。”

“既然死神都盯上我了,也就是说……我快要死了?”

“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夜枭不觉得年轻人会为此惊讶,所以他接着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带走死者的灵魂,以免其对世间造成危害,是吧?”侧过脑袋的年轻人重复着自己之前所说的,“听上去还怪文艺的,看来你们的工作非常高尚呢。”

“职责无关高尚。”

一字一顿的说着,夜枭不禁开始计算,离眼前这个男子自杀还有多长的时间。他的灵魂色彩依旧是那般不稳定,照这么看来,年轻人是很难活过今晚的。

“也就是说,就算我现在悬梁自缢,你也不会前来阻止,对吧?”

“是这样没错,我们并没权力干涉他人。”夜枭很清楚自己的工作职责,他是个能将感情与工作完全分开的出色业务员。与乌鸦以及狐狸不同,夜枭能单独存在于目标的视野之中。也就是说,在旁人看来,自己从未来过这间公寓。而年轻男子的交谈对象也不是自己,整个过程都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死神先生,你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了,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计划还没完成。”

“计划?”

时日无多者往往会变得多话,眼前的年轻人也不例外:

“嗯,事实上自杀也是我计划的一环。”

就像自己对时间的把控一样,男子对自己计划也同样自信。

“既然时间尚早的话,不妨和我聊聊。”

“说的也是,嗯……这么干等下去也挺无聊的。哦……对了,你会下象棋吗?”

面对年轻男子的询问,夜枭先是一愣,之后他很是慎重的点了点。

“不过也只是略懂的程度。”

“没事,陪我下两局吧,我们边下边说吧。”

走进卧室的男子拿来了中国象棋,同时,他也从冰箱里取出了两罐冰镇啤酒。跟着年轻人一起前往客厅,夜枭发现了多个书架,而书架上则放满了不同类型的书籍。有科普图书,也有小说,诗集与杂志。不难看出,这年轻人和自己一样,热爱阅读文学作品。

咔嗒。水晶质地的象棋落在棋盘上从而发出清脆声响,熟练地摆放着棋子布阵的年轻人在完成摆放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死神先生,这一局就由你先开始吧。”

“那好。”

挪动左侧第二枚“卒”的夜枭做了一个标准的开局,而年轻人也拿起了位于其左侧的第二枚“兵”:

“说起来,在棋类游戏中,先手者是占据着绝对优势的。”

“是不是‘先手必胜’理论?”

“没错。”

夜枭了解过该理论,该理论大意是在公平的资源分配下,只要是棋类游戏,先手下步的人必然胜利。三子棋乃至五子棋都是如此,这也是为何围棋比赛中会在结束后进行“贴子”,并在完成后再做结算。

“象棋的规则中通常会博弈到后手一方获胜为止,可象棋规则在现实中却不适用。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先你一步,然而只是这么一步,便会让你无法赶超。”年轻人用“象”换掉了夜枭用来突袭的“炮”,虽然抵挡了这一波的进攻,不过他的损失却相当惨重,“棋差一招,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往往一个不经意的错误抉择都会成为胜负的分水岭。所以,这先行的一步虽不能决定一切,但仍至关重要。”

“这是你的人生感悟吗?”

“差不多,我看了不少书。但我发现哲学并不全在书籍上,有些哲学存在生活之中,而有些则在这幅棋盘上。”

夜枭并不明白年轻人为何会谈起这个话题,更不了解他为何会和一个要回收其灵魂者相互博弈。或许,他只是想在临终前找个人聊聊,阐述下自己的观点与哲学。也可能是他单纯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如无人知晓的话,未免过于可惜了。

“我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而这也注定了我无法成为在某些棋局先手。”

“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你的人生会相当劳累。并不是什么都要去比较的,也不是具备了先手条件就一定能赢下棋局。”

“很多人都抱着与你相同的想法,所以他们逐渐习惯了参与不公平的棋局。”

就在交谈间,年轻人完成了反击。博弈就此陷入了僵局,两人的棋子数量相差无几,而接下来的几步则将决定这一博弈的走向。

“但没什么是绝对公平的,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是的,最初的时候,我们可能还会维护自己的权益。但久而久之的,我们却开始了默许,默许不公平的存在,默许这一切的接连发生。”拿起被吃掉的“马”,注视着夜枭的年轻人紧接着说道,“每一种棋子都有自己的行动方式,而我们则将其称之为‘规则’。在我看来‘规则’是保证博弈相对公平而设立的,不过有人却擅长借‘规则’来破坏这一公平。”

深吸一口气的年轻男子随之打开了一罐啤酒:

“我曾经是个非常固执且自我的人,对于不公平的事,我都直言不讳。然而这样并没带给我任何的好处,我一直觉得自己所下的是一盘并没有确切规则的棋。而且我还必须通过不断的尝试与摸索来探清规则。这几乎注定了,我将在博弈过程中损失惨重。适应等同失去,就这一规则,我能确定是亘古不变的。”

夜枭其实很想告诉男子,在这不公平的世界中也不存在亘古不变的,一切都会变,只不过需要时间。

“吃过亏,碰过壁的我开始学的聪明了。我逐渐明白了,适应规则的话,我就有可能获胜。”

“适者生存,这条规则无论对人类还是其他生物都适用。”

啪嗒。提起“车”的夜枭毫不犹豫的吃掉了年轻人的最后一头“象”。这下,能够守卫“帅”的仅剩两枚行动力极差的“士”。

“只要‘帅’和‘将’依旧存在,棋局便能继续。就像是人只要能活下来,就有机会去完成目标。所以久而久之的,我学会了适应,学会了自我欺骗与安慰。我似乎会因此活的更好,但仅存于表面。”

牺牲了一门“炮”的年轻人总算将他的“帅”拉出了生死境。不过,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因为夜枭已想好了接下来的攻击计划。

“博弈是为了获胜,倘若你拼劲全力,所能得到的最好结局是输得得体,那这样的博弈还有参加意义吗?”

“或许,有些博弈本身就无法获胜。”

“那请你告诉我,有谁自愿去参加那些不公平且无法获胜的游戏。我想……应该没多少人吧?”

哑口无言的夜枭索性不再理会该提问:

“这是你的自杀理由吗?因为厌倦了那些不公平的‘棋局’?”

“我不排除这种说法。”

“这世上的无数棋局都是如此,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点才是。”

“我无权评定他人的选择,不过,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厌倦不公平‘棋局’只是理由之一。”

再饮一口啤酒,两人博弈已有一个小时之久。虽说夜枭并不清楚男子计划的确切执行时间,但他眼中的色彩却较之前更为暗淡了。既来之则安之,这么想着的夜枭也再度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