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帝国北部边陲的克尔铎镇上空飘舞着零星的雪花,广场上残存的积雪在初春特有的微润阳光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不时吹过的风虽不似冬日时那般凛冽,但还是使刚下马车的拉乌尔紧了紧围巾。
琳娜的商队于此处与拉乌尔分别,并在离去前让拉乌尔签署了数额令人绝望的借款合同。
斯娜拉遵从他的命令等候于车上,以应付可能发生的不测与疏漏。
因为,接下来的事,只能由他亲手完成。
顺着往昔依稀的记忆。拉乌尔沿着石板路向西走了约二十米,再转过一个弯后便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圣所。
“这里,还是没有变呐。”
拉乌尔抬头望去——黑色石料堆砌而成的台阶之上,卫兵肃立在圣所正门旁,一只黑色巨犬懒散地蜷在脚边。
“早上好。”拉乌尔走上台阶向卫兵打了声招呼,边从怀中取出约手掌大的菱形纹章。
卫兵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接过纹章凝神检查片刻,露出敬畏的神色,打开身后的暗色木门。
稍作整理服饰后,拉乌尔迈步进入大厅。
四角石柱上方的烛火散发着朦胧的辉光,沿中轴线向深处走去,墙壁上的画像在微弱的烛光照耀下栩栩如生
绕过大厅后方的雕塑,他快步走向西弗斯教士的居所。
几乎可以说是黑暗的廊道漫长而死寂,心脏疯狂搏动的声音清晰可闻。过于激动的情绪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他这样警告着自己,边缓缓倚靠于一侧墙壁。
背后传来的属于岩石的硬冷感觉使他稍稍冷静,深呼吸几次后,他开始复习计划中的每一步骤。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这个他一直不愿触碰的问题就在他平静下来时猝不及防地浮现,使原本激动的情绪跌落谷底。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挽回,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灰烬不会重塑,归于尘土的仍为尘土。
冰冷的触感顺着被汗浸湿的后背传入骨髓,他仰起头打量着墙壁上华美的浮雕,深深的疲惫感使他感觉到自己决心的流逝。
猛地晃了晃头,将额外的杂念驱逐,拉乌尔迫使着自己冷静下来。
“克里斯蒂娜......”
拉乌尔揉着额角,低吟着,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那纠缠多年的梦魇,必须在今日予以超度。
他如是思考着,走向甬道尽头。
......
——来自拉乌尔的记忆.Part.1
门外传来人群的叫嚣与吵嚷,混合着犬类的吠叫。
“听着,他们只是两个孩子!你不能......”
“住口!”
父亲大声斥责着,但随即被一个激昂而狂热的声音打断.
接着,仿佛歌剧咏颂般,极具煽动性地喊着——
“披上了魔鬼的外衣的人类,那便是魔鬼!他们会如蛇般鬼鬼祟祟地潜伏到我们的房屋中,扼死我们的孩子,污染我们的水井,毁坏我们的田地!”
人群的议论声与赞同的附和声越来越高,仿佛蜂群的鸣叫。
“看看那些墓地中的亲人们吧,看看那些飞来横祸的景象吧!是什么,让我们失去土地、房屋、与生命?是那些怪物!是那个被古神冠以‘贝丝特拉’之名的魔鬼带来的怪物!古神的教徒们了解这一点,甚至我们的父辈也懂得,绝不,绝不能允许被魔鬼附身的人生活在我们的身边!哪怕是孩童!毒蛇的幼崽也会伤人,刚刚孵化的鳄鱼,难道心中会存有慈悲吗?”
“没有!”
人们爆发出一阵赞同的咆哮,越发愤怒了。
“因此,我的兄弟姐妹们,我们要做的,就是听从古神们的仆从,克饶之犬的警告,找出被魔鬼亲吻的人,予以净化!现在,我们遵从了它的指示,找到了罪恶的种子。”
那个声音突然变得平静,但依旧极具说服力,蕴藏着火山爆发前般的威势。
“但是,实在令人诧异,我们一直予以尊敬和畏惧的伯爵大人,却挡在了我们的面前。”
外面突然变得一片安静,人们仿佛全部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听那个人接下来要说什么。
“显而易见的,我们的伯爵大人对古神的信仰依旧不足以使他下定决心,对兄弟姐妹们的亲情也不足以使他做出正确的决定。”
“但是,停下来想一想,伯爵大人!”
“您是否要让我们的平静生活一去不复返,在灾难降临之时,您又当如何为您鲁莽的行为做出解释?”
“您可以完全不相信尤弥尔的判断,但您是否可以遵循这条最基本的真理,这个自亘古以来便被我们的祖先所确定的真理?”
“我们必须保持警惕,当魔鬼抚摸你,要你做出有利于眼前的行为时,它要的是你的灵魂!”
人群又一次爆发表示赞同的、狂热的咆哮,父亲的话被淹没于人潮涌动的吵嚷中。
接着,传来木门被粗暴撞开的声音......
——现实
拉乌尔走到了甬道的尽头,一座宽阔厚重的石门将前路封死。
石门旁,一条通体漆黑、约莫有一人高的巨犬蜷缩着,昂起头,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拉乌尔。
拉乌尔掏出纹章,放在巨犬鼻子前。
巨犬嗅了嗅,便懒洋洋地起身,用头顶着石门,缓慢地将石门推出条可供一个通行的空隙。
拉乌尔小心地挤过,前方,是一扇积满灰尘的老旧木门。
再向前走,便是西弗斯教士的居所。
每任圣所教士,在十年的工作周期后,便会退隐于教会深处,由一名新的教士来接替自己。
那里也是他将来的居所,前提是他肯在任上兢兢业业地工作十年。
倘若那名退隐的修士继续在教会深处苦修十年,便会被应允成为王都修道会的一员。
当时尚且年轻的新赴任教士西弗斯,便遭遇了罕有的大规模“贝丝特拉播种”事件。
王国多个地区检测到“灵魂波动”,于是在那一年,数以千计的幼童遭到“净化”。
其中,就包括克里斯蒂娜。
拉乌尔因为刚刚通过王国神学院的面试,以此作为佐证而免遭一劫。
在王国神学院学习的那九年内,他的父母悲痛成疾,相继因病去世。
如此看来,父亲和母亲还是更喜欢妹妹多一些吧......
每当拉乌尔孤身研习至深夜时,他便会如是苦涩地想道。
九年后,拉乌尔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选择了回到自己的故乡,从最低级的教士做起。
因此,自己就是与西弗斯教士交替之人。
今日,便是交接之日。
亦为清算之时。
拉乌尔这样想着,走上前推开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