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塔!”

呼唤没有回应。

心脏沉到谷底,或许正是这种感觉——

灰冷的血液冲上大脑,就像服用了违禁药品,神经在转瞬之间变得麻木。

回过神来时,撒旦发现身体早已擅自行动,整个人正连滚带爬地冲上前,从手中滑落的火把在草地弹起,火光在一刹那照亮了身旁水杉惊诧的脸,就算是水杉也没料到爱尔柏塔居然会突然消失在眼前,正傻傻呆滞在原地。

“喂!柏塔不见了!”撒旦咒骂一样地扭头唤醒水杉。

“柏塔!!”

如梦初醒,水杉失了魂地向前奔跑,身影居然超过了撒旦。草叶和花瓣被踢得乱飞,撒旦也赶在后面,搭了一下水杉的肩,两个人并排搜索着柏塔的踪迹。

“到底,去了哪里!”

不断地翻弄花草,可就是发现不了柏塔的身影,面前灰色的岩壁昭示着附近没有其他的道路,柏塔就像融化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如刀割已经不能表达现在的感受,内脏似乎被绞成一团,绝望的网收缩,进一步压榨着接近崩溃的精神。

水杉挥舞着双手,然后抱起头,眼泪控制不住地倾泻而出。

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爱尔柏塔的一个玩笑,希望此刻的爱尔柏塔正躺在花丛之间,屏气凝神,等待两人靠近的时候猛地直起身,把手中收集的花瓣洒满天空,开心地大呼“surprise!”,可越是期待,期待落空的痛苦就越让人无法自持。

“冷静一点,水杉!”

“冷静,冷静!冷静不下来啊!”

水杉整个人如同被烈火烧灼一般,陷入恍惚而又痛苦的状态。

好不容易,与始终如影随形的少女一同战胜残酷的天灾,从死亡的阴影笼罩中逃脱出来,现在却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分别,无论是谁,也必定无法接受。这种会把人逼疯的窘境让水杉思考短路,甚至狂乱起来,嘴角被咬出血,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

开拓的女神希雅克里斯啊,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让——

“啊!”

突然脚下踩空,水杉站立不稳,双手在空中扑打几下后,整个人朝后倾仰。

“水杉!”这回的撒旦没有看丢,及时出手拉住水杉的衣角,虽然有备而来,然而还是没有预料到草地的湿润程度,有如泥鳅一般湿滑的草地让撒旦也站立不稳,反而被拉倒扑向水杉。

于是两个人一起重重摔倒在草地上。

虽说“重重摔倒”,痛感却并不强烈,撒旦摇摇头,皱着眉看向水杉,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没错,视野倒转,摔倒的位置有着很明显的坡度,被茂密的草丛掩盖,很遗憾,刚刚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条躲藏起来的甬道。

而且更加遗憾的是——

事情并没有结束,身体在倒地的那一刻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动起来,朝着某个方向滑行,逐渐加速前进,短短两三秒之间已经提升到了相当高的速度,如利刃般的疾风让眼睛睁不开。

“怎么回事!”

伸手努力想去抓什么东西,可是挣扎也无济于事,飞逝手边的草叶也好,一触即断的枯萎藤蔓也好,根本什么也抓不到,失重与恐惧感让人想吐。

““啊啊啊啊啊啊——””

陷入危机的两人随即抱在一起发出悲鸣。

两人并不知道,五十年后在西世界各大景区拔地而起的游泳馆里,有着和此刻二人的体验极其相似的惊险设施,高空螺旋滑道。与二人颇有渊源的年轻人马尾藻海因为恐高症而站在头端平台磨磨唧唧的时候,被妹妹鸢尾花蓓抬起一脚踢进滑道,也是头朝下地享受了一把胃酸倒流的感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鸣还在持续着,眼前是旋转的一团漆黑。

“该死!水唔唔唔——”

刚想说话,疾风就灌进嘴巴,像给一个怎么都涨不破的气球打气一样,顺便把话语直接从喉咙按回肚子里。

就在如同待宰羔羊等待万物终结的时候,事态总算有所转机。

在某个节点,身体突然一沉,然后猛地被扬起,急坠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扬起的悬浮感,眼皮外的黑暗似乎被驱散了一部分。

努力睁开眼睛,柔和的月光盈眶。

撒旦看到自己和水杉正飞舞在半空中,头顶高处是被开了一个大洞的天然穹顶,满溢的月光从中漏进,发光的灰尘颗粒如轻纱缠绕周身,而身下是不可思议的景象。

秘境,或者说仙境才更恰当。

空旷的岩洞放眼望去尽是草甸,从洞口璀璨月光映照的圆形部分,蔓延而上到岩壁五六米高的位置。各色碎花如同被编制的花环,由外围开始一圈又一圈地向中心递进,形成异彩纷呈的色带,中心则有类似月球环形山的陨坑,花带快临近中盘时,又被护城河般的环状湖隔开,湖水清澈犹如无物,可以看清底部轻轻浮动的沙粒。

——等等,那个是什么?

“唔……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根本无暇欣赏或是推断,撒旦水杉两人和折了翅膀的鸟没什么区别,径直朝环状湖水飞去。

然后,“砰隆——”,伴随着垂至砸起的巨大水花,两枚人形炮弹华丽地沉入湖底。溅起的水花泼洒在四周的睡莲和马蹄莲花丛,掀起一阵水雾弥漫。

几秒钟后,一切趋于平静。几枚小气泡浮上平静的水面。

二十秒后,一团红色的水藻和一团黑色的水藻突然双双破开水面,从水下钻出,红色的水藻肘部挟着黑色水藻的腰,另一只手则努力攀上岸边松软的泥土,因为泥土过于松软还手滑了一次。

“黑考拉!你想要了我的命吗!?按哪里不好按我的头!”撒旦咳嗽几下,吐出口中的湖水,大声咆哮着,可惜并不能传入刚刚在水下被撒旦一记肘击打晕过去的水杉耳朵里。

把再次浑身湿透的“水杉子”拖上岸,发绳滑落,同样化身“撒旦莉雅”的撒旦猛地用力挤压他的肺部,犹如喷泉的一束水流从水杉口中被挤出,水杉双眼立睁,翻过身开始咳嗽起来,然后迷茫地看着撒旦。“我们在哪?天堂吗?”

“我就是来迎接你的天使,开心吗?”撒旦没好气地拍拍水杉的肩膀。

“还不错,天堂真漂亮。”

“那当然,毕竟是天堂。”

两人搀扶着站起身,环顾四周。月光被乌云遮去了一半,除了月光泼洒的位置,周围一片昏暗,但是花的轮廓与四周糅杂的暗香却清晰到可见可闻。

“找到柏塔了吗?”

“我还以为你要说‘柏塔没来天堂真是太好了’来着。”

“抱歉撒旦,这个不想开玩笑。”

“你先听我说——”

寒暄一样地调整着状态,撒旦脱下上衣拧干,虽然也很想把富含水分紧贴身体的衣物火烤处理一下,但没有让自己这样去做的条件,现况也没随意到这种程度。略做收拾后,撒旦在水杉旁边耳语几句,两人迈开双腿,准备朝远离湖水与月光的方向开始搜索。

“哇呜~~”

不过在那之前,细长而高亢的鸣叫传入耳朵,就在身后不远处。虽然撒旦和水杉都未曾直面过狼这种既凶狠又狡猾的生物,但狼的叫声和劣迹还是耳熟能详。如同木头人,两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喂,水杉,怎么办?”撒旦发出危急时刻才会出现的高亢声音。

“你怕吗?”水杉的语调则充满了害怕的颤音。

“怕啊,难道你不怕吗?”

“我也怕。”

“那快用你图书馆一样的知识量想想办法啊。”

“爬虫类之外的动物,是我的知识盲区。撒旦,贵族那边,不是有猎狼的习俗吗?你也快,回忆一下。”

“我们家没有那种习俗。”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能够听到,草丛被踩踏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我只知道,一些常识。”

“我好像也想起一点芭芭拉曾经唠叨过的豆知识。”

“芭芭拉是谁?话说西世界也有,豆知识的说法吗?”

“只是一个臭小鬼,还有豆知识这种东西哪里都有吧……好了不要废话,一起说。”

深吸一口气,两人齐声喊出“致胜秘诀”,然后同时转过身——

““铜头铁尾豆腐腰!””

对于犬科肉食动物狼而言,很少会遇到自己的天敌,毕竟没有那发达的犬齿和裂齿难以撕裂的毛皮与肌肉,没有那修长敏捷的四肢捕捉不到的猎物,看似柔软的狼尾,也有着铁鞭抽打的威力,但就算是如此凶狠的生物,毫无疑问也是有着弱点存在的,只要在狼冲刺之前先发制人,攻击它毫无防备的肚皮,就能让猎手变得像猫咪一样没有抵抗能力。雪原之上也有被狼追赶的羚羊反过来用角刺穿狼肚皮的先例。

“那么要上了,撒旦!”

“什么?”出现了预料之外的话语,撒旦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

“唔啊啊啊啊啊——!”

但容不得撒旦回味反应,水杉突然拉起撒旦的手,开始呐喊着没头没脑地向前冲刺起来。撒旦就像被拖拽着却死活飞不起来的风筝,踉踉跄跄被动地奔跑在花丛中,唯有水杉一往无前,虽然没有猎人的身份,却无处不在地体现着猎人的气魄与精神。坚定不移,鼓足力量,面对未知的威胁勇敢地向前冲刺着。

可惜就在生死搏斗气息愈浓时,不解风情的乌云总算搬开身子,清澈的月光洒下,照亮了整个洞底,碧草蔓延的足底,各色花卉组成的环状花带,空明见底的湖水,藤蔓缠绕的碧绿岩壁再次在视野之中展露妙曼身姿,以及那匹戴着眼镜虎视眈眈的狼……金发少女。

“surprise!!”

爱尔柏塔张开双手,笑眯眯地热烈欢迎着二人。

“唔啊啊啊——”水杉急忙刹车,冲刺带来的的惯性却难以幸免,于是拉着撒旦齐齐摔倒在柔软的草地,翻滚一圈,仰姿拜倒在少女的裙下。

“surprise!surprise!surprise~~!!”

少女则不断欢呼着,像是平民欢呼着国王选举,抛出手掌中收集的七色花瓣,让它们漫天飞舞,满足后蹲下身,看着撒旦与水杉紧紧相连的双手,突然露出有些玩味的奇怪表情。

“你们感情……居然这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