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

撒旦迅速甩开水杉的手,洞顶透进的淡黄月光映照着那副“真是受够你们了”的臭脸。

碎片的光亮下,有几缕纷呈的色彩晃过视野。

刚刚被扬起的花瓣此刻正像雨点一样陆续落在该落的地方,撒旦吹走即将贴在自己鼻尖的纯白马蹄莲,猛地起身,顺带摇了摇隔壁水杉的头,让他不要再装死。水杉就像刚睡醒一样坐起,惯例地伸了个懒腰,柔和的面庞转向柏塔,安心之色溢于言表却不说话,就那么傻呆呆地看着,好比欣赏雕塑。

“怎么看上去你们,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倒是爱尔柏塔看到两人的反应有些不痛快。

毕竟恶作剧成功了才能被称作恶作剧,失败了的话仅仅是捣乱而已,反而会让准备的人有很深的挫败感。而成功的依据就是被恶作剧方的反应如何了,“哇”地被吓一跳也好,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也好,都会让准备者在坏笑中获得极大的满足。但对象仿佛已经把自己的计划了然于胸以及做出完全预料之外莫名其妙反应的时候,自己不仅会感到挫败还会有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一样的不安。

此刻的爱尔柏塔就正处于这样的不安当中,低头交替跺着鞋根,完全忽略了足下一直以来无忧无虑自由生长的青草的感受。

“老实说,如果你学小母猪叫的话我可能真的会吓晕过去。”撒旦顺利地补了一枪,少有的在毒舌方面反将了一军。“不过在我听来刚才那个也差不多。”

在观察爱尔柏塔的反应之前先确认一件事吧。

适才在半空中飞舞的时候,撒旦视线无意间就已经扫到了月光下躲藏在湛蓝雨久花丛里不自然的一抹金色,湿漉漉,蜷缩身体,还窃笑着。把水杉救上岸的时候,爱尔柏塔似乎已经收集好了花瓣,转移阵地到了两人背后的背光处。为了让水杉安心,整理态势交流情报的时候,撒旦把这件事告诉了水杉,却只得到了“太好了,配合我一下”的回答。

“撒旦——”爱尔柏塔气势汹汹地叉着腰,拖长了语调。“阻碍智商的大脑顽疾终于蔓延到了半规管吗?”

在撒旦思考该如何展开舌战的时候,水杉抢先一步发话。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柏塔。”

含情脉脉的温柔话语,能够看到水杉的眼眶里晶莹流转,配合齐眉刘海可以让水杉子这个称号去掉引号了。对比在五分钟前那副悲痛欲绝,几欲赴死殉情的姿态,不禁让撒旦唏嘘,这个黑考拉的表情居然还能丰富到这种程度。

“嗯……那么担心我吗?”爱尔柏塔再次低下头,眉眼染上甜得堪比甜度17草莓的害喜神色,看在眼里的撒旦不被察觉地甩了个白眼。

“当然,突然就消失在眼前,我还以为——”水杉激动到有些口齿不清,比平时更难揣摩出他的意思,不过撒旦在那之前帮他了一把。

“啊——啊,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帮他们赶快把这个该死的气氛给结束掉。

“既然找到了消炎的药物,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回去找先生不是吗?”

“没错。”水杉猛地反应过来,表情开始变得凝重,站起身,回头向撒旦伸出手,撒旦挑挑眉毛,接过水杉的手借力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花瓣和草灰,水杉接着说道。“我们需要,搞清楚现状。”

“我想我们应该是在山顶……山顶的洞里。”爱尔柏塔偷偷朝撒旦做了鬼脸,然后噘着嘴玩弄潮湿到黏在一起的发丝,指着和众人有着一段距离的岩壁。“长在岩壁上的植物叫做科洛石橄榄,只有海拔一千五百公尺以上的山上才会生长,果实可以吃,我们等会可以让撒旦采一点,毕竟他就只有会上树这点长处了。”

“山顶吗?我都感觉我们快掉到山脚了。”撒旦耸耸肩,把爱尔柏塔话语中无用的信息全部筛出去。

“我们沿着斜坡滑落,大概有十秒钟左右,滑不了多远。”水杉低头深思,做着补充。“我推测,我们所在的地方,可能是死火山洞。”

“火山洞?”撒旦闻言环顾四周。虽然掉下来的时候有看到个大概,但再次仔细观察时还是不禁感叹,真是来到了个不得了的地方,很难阐述这里究竟是神迹还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结果。遍地花草,几乎把自己一生份可以见识到的花卉数量包揽其中,鸟笼状的宽阔洞穴,堪比顶级设计师杰作的棒棒糖式环状花带,在花带中夹杂着的一圈又一圈环形湖,除了足底草丛带来的凹凸不平以及糅杂在一起甚至有些呛鼻的花香之外,就像在看一副名为仙境的画作一样,美得让人没有实感。

月光在打量中开始变得稀薄,周围花卉的轮廓模糊起来。

“还记得来的时候,那些钟乳石和石笋吗?”

“当然,我就是拿它们当路标参考的。”撒旦肯定道。“只要是个溶洞都会有。”

“颜色不同,一般的钟乳岩,只由碳酸钙组成,所以是白色,但是火山灰里面,有非常多的硫成分,所以由火山岩层形成的钟乳岩,是红色的。我们在来的路上,不是有踩到砂砾吗?”水杉竖起食指,指了指脚下。“那些是沉凝灰岩,普通的溶洞,不会有那种土质。”

“那也只能是这样了。”撒旦耸耸肩。“毕竟洞和分支这么多,我也觉得奇怪。不会喷发吗?”

“应该是死火山……但是不能确定,泥石流,也可能让山体变动,死活火山,并没有明确的界定。”水杉沉思片刻,得出结论。“暂时应该没问题,就算会喷发,积攒压力与气体,也需要一段时间。”

“既然是火山,那么这里的植物也就说得通了!”爱尔柏塔兴致勃勃地举手。“你们有听过‘地下森林’吗?”

“那是什么?”

“只有在营养丰富的火山灰堆积的火山穹顶才可能形成的生态!就算没有充足的阳光植物也能够很好地生存下去,你们看头顶,洞口相比内部要窄得多,阳光一点也不充分,这里的花却开得很好。”爱尔柏塔随手摘起一朵费利菊。“而且种类多得不可思议,毫无疑问这里应该也算是地下森林。”

“这里是火山洞,还有地下森林,然后呢?”撒旦取走爱尔柏塔手中的淡蓝色花朵,晃过眼睛,顺手丢掉。“我们应该思考要怎么出去。”

“从这里爬出去……应该不行。”水杉抬头,看向洞口月光已经完全被乌云遮挡的片隅漆深天空。“这个高度,有七十公尺左右,爬出去一点也不现实,而且我们身上没有绳索,多少都带着伤。”

“原路返回呢?”爱尔柏塔提问。

“当然也不行,除非你想多玩几次滑梯。”撒旦摇头,湿溻溻的红发也跟着被甩起。“通道里面都是苔藓,滑到根本站不住脚。”

“怎么办?要找其他的路吗?”

“也只能这样了。”水杉点点头。“应该还有,其他洞穴,我们分开找找看,先确认洞穴的数量,二十分钟左右,集合一次。”

“嗯。”爱尔柏塔从裙子口袋中取出两枚橄榄果,捧在手心里。“我去东边找找看,你们如果发现这种果子多采一点,可以当做食物。”

“我没意见。”撒旦拿起一枚橄榄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挥手而去。“我去刚才落水位置的南面。”

“撒旦!这个不是让你现在吃的!”

身后传来爱尔柏塔生气的声音,撒旦无视它径直走向火山洞的南部。

也许是奇怪的上升气流和气候还处于夏季边缘温度比较高的原因,衣服比预想中干得更快,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湿漉漉和黏黏糊糊的感觉,撒旦从右手绷带上撕下布条,把逐渐复燃的红发捆成马尾。

月光再次披上肩,脚下传来碾压草木的“咔嚓”响声,撒旦靠近环状湖刚才和水杉落水的位置,食指顶着太阳穴,翻出记忆中像鸟儿一样飞舞在半空中时一闪而过的图像——在火山洞穴口相对的中心区域附近,还有两条呈同心圆一样构造环绕在花带周围的环状湖。

随意踢开岸边被翻起不久的泥土和马蹄莲,撒旦绕着环状湖疾步行走,张望寻找突破口。虽然游泳过去也不为失一种方法,但再趟一次水把衣服弄湿,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难以接受。

想要渡湖。

想前往环状湖的对岸,撒旦的目标并不是洞穴南部,而是整个火山洞的中心区域,选择探索南边仅仅顺路方便一点而已。刚才和水杉以及爱尔柏塔交谈之前,这就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

至于原因……有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充斥大脑。

这份异样与不协调,正是源于记忆中对洞穴的鸟瞰图。之前令人感到冲击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下意识地被掩盖起来,一旦冷静下来之后,便像烤红的钢针一样刺激着大脑的沟壑。

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火山洞的最中间,记忆中在那被月光打亮的中心,有着让人难以忘却的违和感。

白色的巨影,宛如孑然的山岭石像。

但到底是什么东西——

撒旦找到了可以一步跨到对岸的位点,纵身越过。

到底是什么东西,并不清楚,在一瞬间瞥过的模糊图像不能提供多少情报,仅仅凭借感觉而言,大概是生物一类的东西,那份质感和压迫感只有活物才会拥有。但要说是生物也过于巨大,用“前所未有”去修饰也不为过,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庞然大物,还是在东西世界交界点的常春藤之郊参加哥哥希德婚礼的时候,目睹被人作为贺礼献上的名为『象』的生物。不过很显然,沉睡在正中心的那个东西并不是自己认知中的『象』。

穿越漫过膝盖的各色花丛,撒旦来到第二条环状湖前,湖水是难以辨别深浅的深色,比刚才那条环绕的距离要短得多,却比预想中更难对付。花了将近十分钟沿着湖岸绕了一会,最窄的位置也有四人多宽,单单想靠跨越通过并不可行。

深吸一口气,撒旦抓住已经破破烂烂的衬衣下摆打算脱去,就在这个时候——

“虽然跨不过去,但水大概只能达到大腿根,通过光的折射程度,可以判断出来。”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撒旦一个激灵。回过头,可以看到挥手讪笑着的水杉,还有躲在水杉身后朝自己做鬼脸的爱尔柏塔。

“喂!”撒旦不禁放大了音量,身后突然冒出两个神出鬼没的同伴确实对心脏不好。“你们怎么跟着我,不是去找出口了吗?”

“哼,我才不想被丢下同伴辛苦不管自己一个人跑去游泳的笨蛋这么说。”爱尔柏塔赌气似地地扭过头。“简直就像懒惰的蚂蚁,这种家伙到了冬天才不会有人给他分食物,找到了出口我就要和水杉先走。”

看来不务正业的倒是自己。

“因为,撒旦你看上去,很奇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转圈。”水杉上前,伸手想要贴上撒旦的额头检查一番。“在水里受到冲击,小脑损伤导致方向感缺失?”

“等等,千万别给我来你诊断的那一套。”撒旦灵活地跳着躲开,让水杉扑了个空。“我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爱尔柏塔叉腰指着撒旦,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和你无关。”

“哼~无关啊,看来那个害我弄伤腿连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的笨蛋是和我无关了,我和杉救了的难道是一块桃花木吗?真奇怪。”

“前面有东西。”撒旦不耐烦地咂咂嘴。“之前在空中的时候看到的,前面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本来只打算看一眼就回去,结果招惹来两个大麻烦,撒旦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

“可以讲讲吗,撒旦。”水杉歪头思考片刻后,突然发话。“你看到的那个东西,在意到,现在这种状况,都想去看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巨人。”

沉默了几秒,撒旦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巨人?”水杉将信将疑地把手伸过去,再次打算帮撒旦复诊一番。“幻觉的话,应该是左半脑的损伤。”

“所以才懒得告诉你们。”撒旦没好气地打下水杉的手。“就算只是一块石头,我也去定了。”

“完蛋了,彻底变傻了,还是让杉检查一下比较好。”

“有巨人的话,我也想看看。”说着水杉再次摆好架势,把手以迅雷之势贴近撒旦的额头。“没巨人的话,你需要治疗。”

“够了够了。”撒旦慌忙抬手格挡,抓紧了水杉的手腕,然后迅速挥开保持距离。“我没病,你们想跟来就来吧。”

“成交。”水杉满意地收回手,弯下腰开始挽裤脚。“那么首先要通过这里。”

撒旦摇了摇头,也开始跟着水杉把裤脚挽到膝盖的位置,随后走到岸边坐着往下滑,伸脚试探着湖水,直到触碰到松软的湖底砂砾。虽然裤脚还是湿了一些,但湖水果然只能浸没到膝盖上面一些的位置,于是果断地直起身体,这个时候水杉也扭动身体涉水走到撒旦旁边。

“出发吧。”水杉朝撒旦点点头,把手臂搭向撒旦。

“我说——”

就在准备艰辛地迈步前行的时候,身后传来爱尔柏塔尖细的声音,就算不去看也能想象到她气鼓鼓的样子。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还有一位淑女在这里呢。”

“我只知道有一只跟屁虫。”撒旦皱眉回过头。“那么那位淑女想要做什么?和我们一起蹚这趟浑水?”

“当然,大家一起决定的事怎么可能少了我。”爱尔柏塔抱起胸冷哼一声。“你那草履虫级别的大脑果然连这种事都分析不了。”

“草履虫没大脑,柏塔。”水杉悄声补充道。“不过要下水,你的身高可不够。”

“没关系,我可没说要下水,撒旦,你最高,你来背我。”

“开什么玩笑——”

还没等撒旦说完,就感到背后有重物冲击与压迫。两条手臂环绕过自己的颈项,毫不客气地抓紧了领口,有别于自己体温的温度透过娇小的躯体传递过来,两团虽然不明显但是异常柔软的东西紧贴脊背,最后则是毫无风度可言的两条纤腿从裙中伸出,盘紧了自己的腰部。

“好了,快走吧笨马,驾驾。”爱尔柏塔腾出一只手拍向撒旦的屁股,开心地喊着。

“抱歉撒旦,我好像帮不了你。”水杉努力忍着笑,从后面把爱尔柏塔往上托了一些。“没人阻止得了柏塔。”

“……你给我记着。”撒旦低声说道,把身体弯下一些,单手固定爱尔柏塔柏塔的臀部。爱尔柏塔发出不易察觉的闷哼,比预想中更加柔软的触感和喷吐在脖颈的炽热吐息,让撒旦的表情稍稍僵硬了一下。

自从母亲去世后,撒旦并没有和女性亲密接触的机会,缺乏经验是毫无疑问的事实。虽然之前和水杉的争执由爱尔柏塔而起,但撒旦对婚约者的爱尔柏塔并未抱有特殊的感情,真要说的话,就是在贵族社交圈里经常碰到的烦人的小鬼而已。

不过撒旦自己也没有发觉,不知不觉间,这份令人并不愉快的感情渐渐产生了变化,朝着自己从未预想过的方向。

终点未知,或许连起点都难以察觉。

伴随着哗啦啦的拨水声的结束,众人来到了二号环状湖的对岸。

相比外围的各色花卉,这里要显得单调,仿佛把皇宫里的鸭绒被拆开内容物洒落一地一样,白花花的芦苇占据了绝大部分的视野。

“简直就像童话里一样!如果不是被困在这里,我都想永远呆在这里了。”爱尔柏塔兴奋地在芦苇丛中打着转,舒展双臂,跳舞一般。

“某种意义上,你那两种情况差不多。”撒旦泼着冷水,和水杉走在前面,用身体努力拨开无处不在的芦苇,为妙曼舞动着的公主殿下开辟道路。环状湖之后就一直在走上坡路,目标应该在类似小丘顶点的地方,之前视野都被植被遮挡,并不能判断出地形。

如果感觉没错的话,应该就在附近。

“撒旦。”

身侧的水杉突然说话,声音比平时要低沉。

“啊?”余光分了一小半给声音的来源,那个看上去总是睡眠不足,拥有一头柔软黑发的同龄人。“怎么了,要撒尿吗?”

“我们是朋友。”

毫无征兆的话语顺着上升气流钻进耳朵,简直就和告白一样。虽然对几乎没什么朋友的撒旦而言感觉还不赖,但就气氛而言确实奇怪了点。

“奇怪的家伙。”

“撒旦。”

事情还没完,黑考拉再次呼唤了自己的名字。

“又怎么了?太无聊了所以拿我消遣吗?”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心情就吃下水杉连珠炮的撒旦,假装不耐烦而压低的音调就连自己都觉得不自然。

“我把我的知识,全部给你。”

从水杉嘴里蹦出的字眼依旧没头没脑,撒旦摸不清他的想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

水杉回头看了看身后,确认还在舞蹈着的爱尔柏塔听不见两人的谈话,然后面朝撒旦露出毫无恶意的认真表情,就像纯真的孩童。

“爱尔柏塔,给我。”

寂静笼罩空气,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草叶声。

这是什么?“糖果和布娃娃可以给你,但要把我的好朋友还给我”?

撒旦感觉自己的笑止不住地想从喉咙里钻出来。倒不是不能理解水杉的心情,只不过这种行为太傻,简直傻得可爱,如果有谁发明什么可以记录声音的玩意,撒旦绝对会弄到手把这句话记录下来,当做无聊时候的消遣。

“没门。”

尽管自认为一无所有,但撒旦.布莱特不喜欢失去,没人喜欢失去。在重获勇气之后,也同时燃起了撒旦对剥夺强烈的反抗之心,即使头破血流,撒旦也不会再让什么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那个麻烦小鬼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

但不属于自己的事物就另当别论了。

“想要什么,自己去拿。”撒旦压低身体,把手搭在水杉的肩上,慢悠悠地说道。“只要你能阻止那场该死的婚约,我随时拱手相让,不如说感谢你帮我省掉了一个大麻烦。”

这样就足够了。

如果是这家伙的话,就算自己所忌讳畏惧的那些混蛋们挡在前面,也一定会像石头一样被踢走吧。而自己只需要腾出手来策划属于自己的“革命”,在合适的时机反咬一口,彻底改变这个狗屎一样的现状。

“谢谢你。”

水杉把拳伸向撒旦,在胸前的位置停下。

“兄弟的誓约。”

“哼,兄弟吗?”撒旦扬了扬拳头,然后没有偏差地对过去。“对没有实际意义上家人的我来说,还真是新颖的说法……感觉还不赖。”

两枚肤色不同的拳头在月光下连接在一起。

旋转的气流席卷过芦苇丛,带来微醺花香,扬起些许芦絮的同时,拂动少年们的发丝,黑发如包揽整个宇宙的谧夜,红发如在黑夜中起舞的篝火。

无星夜见证着一切。

或许对悠长历史而言不过无足轻重的一幕,但对波涛激荡的少年之心而言,已经是整个世界。

“不过有些事要先说个明白,今后我才是老大。”

“当然,年龄又老,脾气又大。”

“去你的。”撒旦闻言变更拳路捶向双目黠笑着的水杉胸口。

这是继黑森林之后撒旦值得纪念的第二记拳头,随意到连水杉都能灵活躲闪开,水杉做了个有惊无险的鬼脸,转过身开始继续拨弄草丛。

但还没拨弄个几秒钟——

“撒旦!”

“又怎么了?这回该不会真想撒尿了吧?”

“不……你快过来!”水杉的声音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声音大得吓人。“柏塔,你也过来!”

撒旦不解地走到水杉身旁,斜眼瞟了一眼,紧接着呆滞得如同口袋里未完成的木雕。

“开玩笑,那是,什么?”

水杉双手撑开的芦苇空隙中,正呈现着前所未有的惊人景象,相比刚刚来到火山洞时面对眼前画卷的震惊,和现在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

“怎么了怎么了?”爱尔柏塔听到水杉的呼唤停下了自己的舞蹈,连忙赶到两人身旁,开心地拍向水杉的肩膀,但手还没落下就看到了“那个”,随后做出和两人相差无几的反应,甚至忘记了去捂嘴巴。

“我不会在……做梦吧?”

自然界的花朵具有各种各样的颜色。

这其中拥有非常现实的意义,通过不同的颜色来吸引不同昆虫来进行授粉,花的颜色是引导昆虫寻花的标志。但无论如何,同一朵花都不可能同时拥有两种颜色的花瓣,就算有着千亿分之一的几率诞生,也会因为使昆虫眼花缭乱无法传粉而灭绝。

有一种仅仅存在于幻想与传说中的花朵,它拥有七片不同颜色的璀璨花瓣,被称作七色堇。传闻只要找到七色堇,就能够实现任何愿望。

不过没有人可以实现他不切实际的愿望,就像他永远也找不到什么七色堇一样,重申一次,七色堇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传说植物,仅仅徜徉在人类幻想中的美好而又虚幻的事物。

然而如果那是只存在于幻想与传说中的花的话,眼前的景象又该怎么解释?

被环状湖隔离出来,类似月面环形山的小丘之上。

皓月彻底摆脱乌云,尽情释放今晚最为浓郁的澄黄月光,拥有七种颜色花瓣的传说之花正舒适地沐浴在朦胧浓郁的光幕当中。

美丽并非只有一朵,而是堆满了视野可及的所有空隙。

如果说之前是仙境的话,那么此刻此处便是神迹。

“水杉,你打我一下。”

撒旦嘴巴合不拢,就这样讲出要求。不过迎来的不是水杉不痛不痒的拳头,而是爱尔柏塔在自己手背上宛如酷刑的掐击。

“喂!”吃痛的撒旦发出抗议,同时也清醒过来。虽说清醒,但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柏塔,虽然一分钟前我还觉得你那些植物学知识就像抹茶旁边的番茄酱,一点用场也派不上,不过现在需要你了,开始你的解说吧。”

“不知道。”

“你说什么?还有公主殿下没见过的花朵吗?”

“不知道,天知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爱尔柏塔鹅蛋般的雪白圆脸上红晕浮现,就像被眼前景色吸走了魂,连笑颜都变得兴奋与恍惚起来。“那些整天对着女神像祈祷的信教徒难道就真的见过女神吗?”

众人迫不及待地钻出芦苇丛,结束了管中窥豹的状态,并排立于最佳观众席的岸边。

好比凉茶般让人倍感清爽的风再次吹拂衣角,席卷散发微光的灰尘颗粒搔动发梢,然后携着少年少女的心悠然飘回七色堇优雅舞动着的湖水对岸,融会在嫩黄花瓣表面浮动的露水里,跃动着滑落深处。

“撒旦,你看那个!”

水杉的指尖正对面前。环形山凹陷的中央部分有着让人异常在意的东西,只要注意到便再也难以移开目光,彻底扭曲画面,即使是七色堇花田和它相比也黯然失色——

几近城堡侧门大小的,被厚重白色皮毛覆盖着的纯白头颅。

“巨巨巨巨巨人!?真的是巨人!呀——”爱尔柏塔一副即将就要尖叫出声的姿态。

“安静点,柏塔!”“嘘!”撒旦和水杉同时上前,捂住了爱尔柏塔的嘴。

“我明白你的感受,但给我小声一些,万一那家伙能动我们就真的都完蛋了。”撒旦脸上的表情不比爱尔柏塔简单。“安静,小声交谈。”

“但,但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那不是只存在童话里的生物吗?”

“天知道,你看那些花不也一个道理吗?”

“撒旦,我们该,怎么办?”水杉扭头看向撒旦。“这里可能并不安全。”

“是啊,可能并不安全。”不知不觉,异常的弧线浮现在了撒旦的脸上,那是挑衅时候才会露出的的笑容。“不过换句话说,也可能很安全。太棒了,未知生物,这是在科学界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我当然要赌上一把。”

“撒旦……?”

“就看着瞧好了,混蛋尤迪特——走吧兄弟,让我们探索『白色巨猿』。”